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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粉香看又别,空剩当时月(4)
    7.

    一片死寂和定格的风景中,她好像又跌进了记忆深处。

    那一夜,少女邱忆浓蜷缩在树下睡着了,如果不是因为靳炀的披风,她可能就被冻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酒醒了的易慧香出来找她,才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就瞥见了大树底下的那一团暗红色的人影。

    易慧香走近了邱忆浓,俯下身去想拍醒自己的女儿,可是近距离地看见她那张酷似那个男人的脸庞,易慧香又生出一种抵触的心情,直起腰来,用脚踢踢她,冷淡地说,“嗳,起来了。”

    邱忆浓睁开眼睛,怔了片刻,想站起来,却发现双手双腿都已经冻麻了。

    易慧香转身往家里走去,“在外面窝了一宿,像什么样子。”

    邱忆浓挣扎数下,还是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

    易慧香折回来拉了她一把,嘟囔道,“作孽的丫头,成天给我找麻烦。”

    邱忆浓跟在母亲身后往家走。有些心酸,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忽然想起那个少年昨天所说的话——“等你翅膀长硬了再走吧,现在你还得回去,否则会冻死在外头。……你命不好,摊上个这样的妈。”

    她跟在易慧香身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妈,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易慧香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家里比外面温暖的多。易慧香盛了一碗白粥和一块腐乳,放在邱忆浓面前。

    炉子上做着一壶热水,发出嘶嘶的声响,烟雾袅袅。母女二人都没有再说话,邱忆浓一晚上又冷又饿,狼吞虎咽。

    易慧香忽然甩了一张五块钱的钞票在桌子上。

    “拿去交学费吧。”易慧香拿起毛线,垂头织起来,“读书没什么用,但你愿意去,我也不拦你。”

    邱忆浓一愣,轻轻把碗放下,有些诧异地望了母亲一眼。

    易慧香站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书,扔到桌子上,“这是你爸留下的。满篇的中国字,可是我却一句也看不懂。——希望以后你能看得明白吧。”

    “孟德斯……”邱忆浓开心起来,饶有兴趣地念着,易慧香曾经教过她认字,可是她还是读不全作者的名字,只好跳过去,继续念道,“《法意》……译者,严复。”

    易慧香说,“孟德斯鸠……斑鸠的鸠。这么怪的名字,好像是个外国人。”她捧起那本旧书,轻轻摩挲着,“听你爸爸说,你爷爷是大学问家严复的朋友,那一年,你爸爸被家里送出国学法律……可是在上海码头,你爸爸遇上了我,瞒着家人留在国内,陪了我整整三年。”

    “那……他现在在哪儿?”邱忆浓小心翼翼地问。

    易慧香的脸又沉下来,一松手,将那本《法意》扔回到桌上,“你就当他死了吧。他现在过的很好,永远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邱忆浓见母亲语气又坏起来,便不敢再说什么,翻看那本书,只见扉页上写着两行潦草而锋利的小字,“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她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坛酒,仰头喝了一口。

    邱忆浓这才发现,桌子底下堆着两三个酒坛子,都是已经开封了的。易慧香以前不喜欢喝酒,后来总是失眠,听了朋友的话睡前喝点酒,结果越喝越多,现在竟然喝上了瘾。

    “妈,少喝点。”母亲给了些好脸色,邱忆浓这才敢开口劝她,“听人说,酒很伤肝。”

    “我的事不用你管。”易慧香看着邱忆浓那张清秀的脸,露出嫌弃的表情,站起来往里屋走去,“念书去吧,省着老在我眼前晃悠。”

    8.

    邱忆浓去学堂报名,在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经意间往上一瞟,看见了“靳炀”两个字。

    脑海中浮现那个少年明亮的犹如飞星入海的眼睛。

    ——是他吗?

    她正想着,蓦一回头,就看见靳炀遥远的侧脸。

    初瑜蓝走在他身边,抱着一本书,两个人轻声说着什么。靳炀身后跟着几个半大孩子,一行人打打闹闹,招摇过市。

    邱忆浓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身边走过两个镇上姑娘,小声议论着,“靳炀跟初瑜蓝走的很近啊,听说前阵子还为了她打架呢。”

    另一个说,“你也犯不着嫉妒。初瑜蓝是镇长的女儿,靳炀是个流氓头,他们两个是不会有结果的。”

    “瞧你说的,谁嫉妒了。要是有钱念学堂,我会比不上初瑜蓝?”

    两个姑娘正议论着,蓦一转头,看见邱忆浓,都吃了一惊。继续小声嘀咕,“这是谁啊?是男是女?”

    “你没听说过吗?她是杂货店家的女儿。头发比男孩子都短,可能以前得过瘌痢头吧……”

    议论的人明目张胆,邱忆浓却不好意思再听下去。赶紧低头往前走了几步,再抬头的时候,靳炀的背影已经不见了,邱忆浓想起方才那两个姑娘说的话,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怅惘。

    “呦,你不是杂货店那个秃脑壳吗?”忽然有人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邱忆浓本能地往旁边一躲。

    李宝森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个杂货店的,也上得起学堂?”

    邱忆浓像老鼠见了猫,扭头想走,却被李宝森的几个手下团团围住。

    “别急着走啊。”李宝森晃到邱忆浓面前,“上次我在你店里被人捅了一刀,说起来,你也该负点责任吧!”

    邱忆浓垂着头,不敢搭话。

    李宝森又说,“有交学费的钱,赔给我当医药费吧?”

    邱忆浓把头垂得更低了。

    李宝森更加趾高气扬,拎了拎她的衣领,“还有靳炀那个杂种,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捅我那一刀,将来我要还给他十刀,一百刀……”

    李宝森的手下纷纷跟着起哄,忽然间,全部噤声。

    她低着头,却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森哥,你找我有事?”靳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邱忆浓抬起头,果然看见靳炀似笑非笑的脸,双眸仿佛敛着两簇深邃的光芒。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初瑜蓝站在靳炀身边,静静地看向邱忆浓。

    李宝森瞠目结舌,明显慌张起来,嘴唇动了动,说,“炀哥,我可没说你什么……”说完他拍了一下邱忆浓的头,说,“我骂的是她!……这不男不女的东西……”

    当他要拍第二下的时候,靳炀握住了他的手,“什么时候开始欺负女人了?你怎么越来越上不了台面?”

    李宝森被打得后退一步,脸上怒气隐现,但紧接着还是赔笑说道,“没有,我哪有欺负她啊……她是我邻居,我照顾她还来不及呢……”

    靳炀不再正眼看他,目光落到邱忆浓身上。

    “又见面了。”他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她没有准备,心头竟是重重一窒。

    抬起头,靳炀离得她很近。皮肤微黑,一张脸瘦削细长,棱角分明。从表面看来,也可以说是斯文俊秀。

    李宝森见了靳炀,就像老鼠见了猫,灰溜溜便走了。路过初瑜蓝身边的时候,他侧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李宝森也喜欢初瑜蓝。上一次,靳炀就是因为他总是骚扰初瑜蓝才去教训他的。

    “你是来报名上学堂的吗?”靳炀斜靠着一棵大树,看着邱忆浓,“你妈妈能给你出学费,待你也算不薄。”

    邱忆浓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光天化日之下,比起那个静谧无人的夜晚,反而更觉局促,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披风……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喔,对。”靳炀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下次你带到学堂来吧。”

    初瑜蓝看邱忆浓的目光多了些疑惑,问道,“靳炀,你们以前很熟吗?”

    “还行。”靳炀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走到初瑜蓝身边,“我们走吧。”

    邱忆浓低着头,想跟他道别,却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觉得他们走远了,才敢再抬起头来。

    ——却又对上靳炀那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

    他走在初瑜蓝身边,却回过头来对她说,“邱忆浓,以后李宝森再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