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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花嫁亡人至(3)
    第二日,天气暖然,惠风和畅。

    食梦馆内,西南角的一处乌黑木门前,两株粗壮的柳树似两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笔直矗立着,无声守护着身后一所被爬山虎萦绕的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何模样的院落。

    一身大红百褶裙的迟早早从左侧那株柳树后瑟缩着探出一个小脑袋,飞快朝四周打量一番,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确定周遭没有何遇的身影跟气味之后,这才迅速撸起袖子,撩起裙摆在腰间打了个结,手脚灵活攀着柳树朝上爬。

    爬到与院墙差不多高度时,迟早早伸手一只手将攀附在匾额上的叶子护扒拉开,待看清楚匾额上的字时,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古怪。

    “春之期。”迟早早抱着树杈子神情有些呆滞。

    半月前,何遇带她四处在食梦馆里逛时,当时曾来过这里,但却并未带她进去过。当时何遇原本手已放在门柩上,顿了顿,又缓缓收了回来,只挥了挥袖子,面色平静迈开步子:“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不必进去了。”

    当时迟早早虽然有些狐疑,但也并未往深处想。直到数日前,她无聊的实在受不了了,去找何遇说话时,人还未走到何遇院门口,远远便看到何遇步履匆促出了院子。何遇自从开始炼香后,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从未出来过。

    再加上何遇向来是喜怒不形的人,那日迟早早却难得破天荒在他脸色看到了急切之意。心下一时狐疑,便一路尾随在何遇身后,一直跟到了这里。眼睁睁看着何遇进去之后,迟早早也犹豫了许久,要不要跟进去,但又怕恰好撞到何遇。

    纠结许久之后,最终鉴于何遇气场太过强大,她很惜命的认知后,迟早早很没骨气的怂了,只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迟早早的院子就在何遇院子旁侧,平日何遇在院子炼香,熏香便常常飘了过去。只有在那个时候,在偌大的食梦馆里,迟早早内心才有一点慰藉——好歹还有一个跟我一样喘气的活人在。

    但是那日何遇进了院子之后,迟早早整整有三日都未曾闻到何遇院子里飘过来的熏香了。等到第四天,迟早早都已经准备要杀进那个院子里去找何遇时,却又闻到了隔壁熟悉的熏香。一颗惶恐不安的心,这才坠了地。坠地之后没过几日,又在无聊的都要长蘑菇的境遇里,生生被好奇心挠的直痒痒。

    “这个春之期,听着也不像是能去外面的门呐?”那日迟早早闻到隔壁熟悉的熏香后,也意外在厨房看到一堆新鲜的食材。那时她就笃定何遇消失那三日,一定是从这个院子里去了外面。可此时看着匾额上三个春之期的瘦金大字时,她一时又有些不确定了。

    迟早早纠结时,紫苏鱼,冰糖葫芦,豆子粥……一大堆吃食挨个儿在她脑子里走马关花过了一遍,迟早早有些回味的砸吧了一下嘴,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树干,在柳树颤巍巍晃了晃时,雄赳赳气昂昂:“不管了,先进去再说。”

    话罢,手脚麻利翻过院墙,就着院内一株枝丫粗壮的梨树迅速翻了下来。

    院内,目之所及皆是熙熙攘攘的繁花,殷红如血的碧桃红叶花、纯白盛雪的梨花、似绽非绽的垂丝海棠……迟早早叫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这里都有。

    沿着院内溜达了一圈,去外面的门没找到,迟早早反倒被各种花粉呛的几欲窒息。捂着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脸上也痒的厉害,正欲腾出手去挠,胳膊却猛地被人攥住。何遇那张千年寒冰的脸蓦的在她面前放大,迟早早脑袋一缩,嚅动着唇角还未来得及解释,人已被他粗鲁的扯了出去。

    “不想要你那张脸就使劲挠。”一身绛红宽袖锦袍的何遇双手拢在胸前倚在柳树上,戴着白玉扳指的大拇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手中的朱红雕花香炉,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在袅袅的熏香里看起来格外瘆人。

    指尖已碰到颊边的迟早早闻言一个哆嗦,尽管脸上痒的厉害,可还是堪堪将手垂了下去:“我只是,只是……”话到此处她睫毛上已染了水珠,“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鼓捣你那些香料,这空荡荡的食梦馆里又没有人陪我玩。”

    “所以你想去外面。”何遇纤长的手指挑起香炉耳翼上的大红流苏,漫步经心把玩着问,“早早,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没了记忆的么?”

    “忘了。”迟早早将头埋低了几分。

    何遇水红的唇角一掀,哂笑:“翻春之期院墙的时候摔坏了脑袋。”

    迟早早脸上的神色一怔,蓦的仰头怒吼:“你上次明明说是跌入夏之季的池塘里撞到了脑袋。”

    “奥,口误而已。”何遇把玩着流苏的手一顿,面色如常瞥了她一眼,“春之期,夏之祭,秋之礼,冬之信,这四个院子里皆是各时令的鲜花。”说到此处时,何遇略微顿了顿,目光落在迟早早脸上,睫毛倾覆,“上次在夏之祭摔坏了脑袋毁了容貌的教训,还不够么?”

    明明是平淡无奇的声音,可落在迟早早耳朵里却多了几丝不怒自威的意味。迟早早下意识扶上左脸上突兀盘旋着的狰狞疤痕,皮肤接触间一派温热,却独独少了隔开的那一抹微凉。迟早早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迅速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大半个侧脸,小心赔笑:“那个老板,我……”话还未曾说完,手上蓦的一沉,垂首便见何遇将自己从不离手的朱红雕花香炉塞到她手上。

    “你是个姑娘家,便该有姑娘家的样子。”何遇眉头微皱,十指翻飞间,迟早早腰间打着结的裙摆便坠了下去,砸在她月白绣了大红桃花的鞋上。

    “捧好我的香炉,它可比你贵重多了。”何遇斜睨了一眼,正拼命垂着脑袋的迟早早,不由轻声呵斥,“地上有银子么?”

    “不是,老板,我……我是怕……”

    “难得还有你怕的东西。”何遇唇角微勾,有些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不过是一道疤痕罢了,看久了就习惯了。”

    迟早早霍然抬首,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诧然看向何遇,捧着香炉的手指不安的蜷缩一下,嚅动着唇角正欲言语,青天白日的天空蓦的便有暗色来袭。须臾间,原本的亮光已被暗色悉数吞噬了个干净。

    身后春之期匾额旁两盏茜红色竹骨灯腾的一声盈起亮光,迟早早身子一个抖擞,尖叫一声下意识扑进何遇怀里。

    何遇眉头微微皱了皱,侧过头看了一眼悬在檐角上无风而响的铜铃,朝后退了两步,扶住迟早早的身子:“有客人来了,你去门口将人迎去尘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