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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花嫁亡人至(2)
    天光熹微,暖风习习,拂过院里的翠竹,窸窣作响。

    迟杳杳再度醒来时,入眼便是一顶淡紫色的纱帐,纱帐上以彩线绣着五彩纷飞的蝶,与她在迟家房里的那顶一模一样,迟杳杳面色一阵怔愣。空气中有淡淡的熏香袅袅漂浮着,味道却陌生的厉害,迟杳杳呼吸蓦的一窒,有大片大片的殷红色迅速涌了上来,生生挤走了她眼底的迷茫之色。

    迟杳杳似猛地回过神来一般,一个鲤鱼打挺自床上坐了起来,却意外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眉头微皱间,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虽然照旧穿着喜服,但胳膊上却多了一道白纱,纱上透着一股清淡的药香味。

    “醒了。”有慵懒的男声蓦的响起,迟杳杳猛地转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软榻上,逆光侧卧着一个绿衣男子。那男子头束白玉簪,跷着二郎腿,腿上放着一个黑底红面的话本子,话本子外侧画着一个衣衫半褪的红衣美人,美人旁侧以金粉写着《风华录》三个大字。

    《风华录》据传是花楼名妓朝雾所做,书中所载的乃是朝雾与恩客之间的闺房趣事。迟杳杳虽然常年征战在外,但从军中将士口中也曾听闻过此书。此时那男子低眉垂目,捧着《风华录》看的颇为入神,即便在跟迟杳杳说话,目光却分毫未从那书上挪开。

    若是一般女子遇到此番境况,定然会羞愤有加,但迟杳杳常年以男子自居,与军中一帮糙老爷们厮混惯了,此番竟丝毫未曾觉得那男子当着她的面看《风华录》有何不妥。

    昏睡前的记忆再度来袭,迟杳杳瞳孔蓦的一缩,一把掀开锦被赤脚自床上走了下来:“救命之恩,来日再报。”话罢,一把扯下腰间刻着迟字的白玉玦放在男子身侧的案几上,朝外走去。

    “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么?”那男子漫不经心抬首看着迟杳杳的背影。

    迟杳杳脚下一顿:“不知道,但是我会去找。”

    “等你找到的时候,说不定那人都老死了。”男子纤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唇畔勾起一抹笑,“留在这里帮我做四桩生意,每做成一桩,我便告诉一条灭你满门凶手的线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迟杳杳侧过头,一脸不确定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将膝头的《风华录》合起来,冲着迟杳杳招招手:“过来我告诉你。”

    迟杳杳整个人似不受控制一般,慢慢朝他走过去,在他身侧站定。那男子乌眉入鬓,潋滟红唇微掀:“这世上只有我不想知道的,而没有我不知道的。”

    “天佑三年春分,尧州首富迟家,夫人诞下一女,取名为杳。天佑四年春分,其女周岁宴上,抓周取了乌眉剑。同日夜里,迟夫人花氏死于沉珂。迟老爷悲悸不已,听从游方道士之言,将其女之名改为杳杳。天佑七年,迟老爷举家南迁至布衣巷与布衣士子比邻而居……”

    “你所说的稍加打听便可知晓。”迟杳杳漆黑的瞳仁定定看着何遇。

    “周岁宴上,众人只知迟家小姐抓的是一柄乌眉剑,却无人知晓那其实是一把双刃剑。迟老爷举家南迁至布衣巷,确实是效仿孟母三迁,只不过他三迁的目的并非是为幼女寻一个好夫子,而是为了方便自身考取功名。”

    “你是谁?”迟杳杳的声音里蓦的多了几分急不可耐的惶恐。

    “食梦馆馆主,何遇。”何遇高深莫测笑笑,白皙的手掌朝迟杳杳摊开,上置了一颗乌黑的药丸,“你帮我做四桩生意,我告诉你灭你满门凶手的线索,这桩生意,你稳赚不赔。”

    “为什么是我?”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迟杳杳的目光自何遇的脸上移到他掌心的药丸上,顿了顿,一把抓过药丸塞入嘴里:“成交。”

    “嗳……”何遇眸光一颤,正欲言语,迟杳杳的身子却先一步软软跌了下去,他无奈扶了扶额角,“傻姑娘,这么心急做什么?”

    回答他的则是迟杳杳悠长的呼吸声,何遇眼里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盯着迟杳杳的侧脸怔愣瞧了半响,这才将目光手回来,拾起被撞落在地上的《风华录》重新放在膝头,眸色认真翻看着。

    窗外的日光一寸寸斜移,自雕花窗柩偷偷探了进来,落在何遇墨绿的衣袍上,星星点点的光晕中,皆是说不出来温润和煦。

    “你名唤迟早早,是我食梦馆的探梦人,不记得过往,是因跌入夏之祭池塘里摔坏了脑袋。”修长的白皙的指尖将《风华录》最后一页翻完之后,何遇这才抬起头,眸色平淡对上梨木案几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迟早早歪着脑袋,目光自何遇身上旋了一圈,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于何遇对视着:“我可以相信你么?”

    何遇眸子里倏忽闪过一丝诧然,轻轻颌首。

    迟早早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盯着何遇转了一圈,何遇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正欲言语,迟早早已先一步乖巧摇了摇头脑袋:“唔,那我没什么想问的。”

    原本何遇以为清醒之后忘了过去的迟杳杳会问很多问题,却未曾想她竟然只问了这一个,倒颇让他有些吃惊。

    自那日之后,迟杳杳似乎也接受了她名唤迟早早,是食梦馆里探梦人的身份。何遇也逐渐放下心来,带着她在食梦馆的几个院落里转了一圈,嘱咐了她一些食梦馆的禁忌之外,便以要研究新的香料为由,将迟早早撵出了自己的院子,放任她一个人在偌大的食梦馆自生自灭。

    在何遇惜字如金的言语中,迟早早对食梦馆也知晓了个大概。

    食梦馆,以梦为生,可助人延长美梦,亦可帮人消除噩梦。酬金是客人的两滴血,外加一段梦境。消除噩梦需付一段美梦,延长美梦需付一段噩梦。酬金的选取视客人所求梦境的难易程度,由探梦人索取。

    初始几天,没了何遇的管束,迟早早整个人在食梦馆里四处乱窜,折花摘果,捕蝶喂鱼,过得好不快活。可又过了几天后,她把能折腾的挨个儿折腾个遍之后,顿时觉得有些兴致索然。

    这偌大的食梦馆内,除了她同何遇之外,她愣是没找到第三个活物。开始几日,迟早早想说话了,便去何遇炼香的院子里,坐在石凳上,絮絮叨叨同何遇报备她这一日干了什么。可说了几日,也不见何遇回应,她也不好腆着脸再去,索性自个儿蹲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搜肠刮肚将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墨汁搅和一番,变着法儿的“问候”何遇。

    问候了整整一天之后,夜里口干舌燥的迟早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蓦的嗅到隔壁院里飘来的寡淡熏香时,目光落在窗外那一株在夜露里怯生生垂着头的玉兰花时,乌黑的眸子滴溜一转,心头登时便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