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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心字成灰
    一切都停止了。

    所有的山崩石陷,天绝地灭都不见了。空余无边无际的清冷和死寂,像极了卧雪千野的严冬,荒芜空洞,寸草不生。

    沈爻静静地抱着阿意,像莽莽冰原上被同伴遗弃的孤狼,苍白的面庞依旧绝美妖艳,没有伤痛,亦没有爱憎,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

    他听见胸膛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一片名贵的锦帛被人用力从中撕开,落地凋零。

    没有人知道,三年前,他真的差点就死了。

    那时,刺骨的寒雨顺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游弋进皮肉,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终于,连痛觉都彻底麻木了。

    沈爻阖上了眼,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许是因为这一生他都在挣扎着活下去,以至于临了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她的每一步都那么轻盈欢快,足尖在泥泞的水里点落涟漪,像是在跳着一支极动人的舞。

    那一瞬,沈爻仿佛看见自己沉重的眼前,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花,雪白而柔软。不知怎么的,竟让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月夜,幻想成为大侠的他,带着琳琅,纵马长歌,放声大笑,风吹麦浪,呼啦啦惊起一行白鸽。

    只是,在尸山血海,废墟白骨中走得越远,杀的人越多,一颗曾经滚落刀山地狱的心,也就此终于麻木了。

    嘴里骤然涌进一股温热。

    沈爻抽搐了几下,吃力地睁开了眼,雨水细密,漫过眼帘,打湿了了他的视线。那人正弯着腰把手腕举到他的嘴边,原本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如今满是狰狞粗暴的伤口,有的已经凝固,有的仍是在往外涌着热流。

    她在用自己的血为他疗伤!

    他侧开头,推开了她的手,冷冷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你会后悔的。”

    “谁要你感激我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醒,干嘛一睁眼就凶巴巴的。好心还没好报了,什么世道啊,你还是晕过去吧!”那人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将绷带用力一拉,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巨型蝴蝶结。

    沈爻想从怀里掏个什么东西,却无语地发现自己被裹成了一个人形大粽子,“喂,你过来。”

    “干嘛?”

    沈爻斜睨了她一眼, “我左衣襟下数第二个口袋里有药,拿出来。”

    “你有药不早说。哎,不对啊,你不是说任何药对你都不管用吗?”

    沈爻没理她,只是继续发号施令:“打开来。挑一个小拇指甲的药量,敷在你手腕的伤口上。”

    “这是什么药啊?”

    沈爻没好气地道:“毒药!”

    那人一听,反倒放下心来。她依言挑了点粉末弹到了自己的伤口上,顿时有一种清凉的触感在温热刺痛的皮肤上蔓延开来,翻着皮肉的伤处都逐渐收了口。

    她把玉瓶重新拧紧,递给沈爻,嬉皮笑脸道:“关心人家就关心人家嘛,干什么老是口是心非。”

    他冷冷地道:“你怎知这不是毒药?不是每一样毒药都见效神速的。我刚刚给你的药,虽然能在短时间内治愈你的伤口,但它的毒性会逐渐深入骨血,那时候你就会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我说过的,你会后悔,后悔救了我。”

    那人笑容一滞,愤恨地把小玉瓶往沈爻脸上一丢,痛心疾首:“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而且,今晚若不是我,你保不定已经去见阎王了,我好歹怎么着也算是你的恩人吧?你就是这么对你恩人的?”

    她的容颜逐渐与怀中的阿意重合。

    一阵迟来的疼痛倏忽涌上心头,灭顶剧痛几乎让沈爻忘记了呼吸。阿意腮边的两滴泪,滚烫而沉重,落在他的心上,烧化了,碾碎了,覆灭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猩红了眼,一拳狠砸向地面,只听得“咔嚓”一声,右手指骨当即碎成了齑粉。

    晏离和穆清时终于破除了沈爻施下的屏障,冲了过来。

    白光一闪,无情剑直直地横上沈爻的脖颈,晏离琉璃色的眼眸里的雾色被滔天恨意冲刷得干净。

    “沈爻!”他抿唇,声音冷然喑哑,压抑着彻骨的悲伤和痛恨,“你又一次,又一次害死了她。”

    穆清时叹道:“生死一线,沈城主想着的不是怎样设下防御屏障,护住你和思鸢姑娘的安危;而是给我们下绊子,防止我们搅乱了你在思鸢姑娘面前使苦肉计的如意算盘。不应该,着实不应该。”

    剑尖抵进皮肉,鲜血蜿蜒而下,沈爻周身上下全是伤口,几乎已是个血人了,却衬得他一张惨白的脸越发艳绝倾城。

    晏离一字一句:“沈爻,我要你给她陪葬。”

    “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沈爻望了阿意一眼,双眸清冽如雪,极尽温柔,“这样,她就不会孤单了。

    语毕,他阖上双目:“动手吧。”

    画眠寻着机会正打算往阿意身上扑,可是一想起沈爻冷得能杀死人的眼神,他就寒毛倒竖。无奈之下 只能含着衣角又恨又怕地躲在一旁,边小声呜咽,边画圈圈诅咒沈爻。

    突然,他惊声尖叫起来。

    阿意素色轻衫上渐趋干涸的血迹,开出了大朵大朵嫣红的花朵,绵延落地,旖旎不绝。

    透明的阳光一下子直照进来,幻化成无数光点,在空气中翻飞游弋,将昏沉黑暗一圈圈沉淀了下去,阴森诡异的长廊于眼前一瞬间消失。

    穆清时心念一动,俯身去探阿意的脉象。

    阿意恰在此时醒来,她的情绪还沉浸在昏迷时的回忆中,皱了皱眉,忙不迭地甩开了穆清时的手。

    穆清时好脾气地笑了笑,并没有介怀。可是他的不介怀却让阿意更生气。

    画眠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头拱进了她的怀里,又笑又哭,“太好了!女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沈爻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

    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波潋滟,流光溢彩,眼底一抹不知名的情愫宛如黑水晶里藏匿的一尾鱼,倏忽游去。

    “你醒了。”他定定地看着她。

    “嗯。”阿意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沈爻,从兜里掏出一个触手生温的小玉瓶,用手指轻轻地挑了一点浅青色的粉末,敷在他的伤口上。

    沈爻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我送你的药你一直都随身带着?”

    阿意一怔,急忙辩解道:“你别想多啊,我就是纯粹看它很好用才带着的。”

    沈爻轻轻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阿意四处看了看,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被砸晕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睁眼就在结界里了?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我当时身体都被戳了个大窟窿啊,怎么现在一点事都没有,是我做梦了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晏离看了沈爻一眼,撤去无情剑 ,若有所思:“或许,这并不是一个结界,而是一场高超的幻术。”

    “幻术?”

    “嗯,只有这一种解释还算合理,走吧,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花海的尽头是一座破败的宫殿,感觉几千几百年都没有人打扫过了,房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地上全是灰,一脚踩下去,立马就出现了一个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脚印。

    东南方向摆着一张脏兮兮的供桌,桌子上也空荡寒酸得出奇。什么吃食,香火都没有,只有一个蒙了尘的玉瓶,瓶子里插着的几支解忧花却是娇美水灵得很,就跟刚刚采摘下来的一样,跟这个屋子里破败的一切都是如此格格不入。

    阿意有些奇怪:“我见过的解忧花皆是如血一般的嫣红,凄艳绝美,可是这里的解忧花却是纯白如雪的。我从来没见过,更没从听人说起过,解忧花竟会有白色的品种。”

    沈爻眉头微蹙,良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若我没有猜错,这座羲和殿应是夜来上神为临蓁帝姬修建的,画眠的主人是已经故去三千多年的临蓁帝姬。这地宫里藏着的也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而是与无泪剑有关的秘密。”

    “临蓁帝姬?无泪剑?”阿意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词语,心里无端地涌上一阵苦涩,驱也驱不散,“你说的可是那个在神魔交战前夕,以身殉剑的神族帝姬临蓁?”

    沈爻点头,面无表情:“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据我所知好像并没有人和临蓁帝姬重名过。”

    阿意:“……”

    你这坏家伙,我不过就是确认一下而已。

    她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临蓁帝姬,若只是仅凭封烈口中的帝姬二字,恐怕并足以得出这个结论吧。要知道,神族寿数极长,族中不管是出名的还是没出名的帝姬,委实不在少数。”

    沈爻指了指供桌上的解忧花,“可若是提起解忧花,那只可能是临蓁帝姬。”

    “据传说,临蓁帝姬出生的那一日,六界解忧花齐齐盛放,漫山遍野,欺霜赛雪,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美景。而临蓁帝姬殉剑的那一日,六界解忧花皆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血红色,无风时亦对着东南方向的铸剑池翩然起舞,好像在送临蓁帝姬最后一程。”

    “从那以后,解忧花就一直是我们看到的这种血红色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有幸一睹解忧花当年粉妆玉砌的风姿。更何况……”

    沈爻话语一顿,狡黠地低头朝她一笑,竟是卖起了关子。

    阿意有些着急,心里像和猫爪子挠一样,捉住他的袖子,急急问道:“更何况什么?”

    沈爻指着自己的脸:“你亲我啊,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呸!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吧!

    见状,晏离很合时宜地踱步踱了过来,对着阿意微笑道:“这桩往事晏某也略知一二,思鸢姑娘若是想知道,晏某可以说与姑娘听。”

    阿意一想,也是啊,晏家的减字山庄世世代代都是守护无泪剑的,虽然无泪剑自一百年前就已不知所踪,但他晏离知道的绝不会比沈爻少。

    她得意地朝沈爻吐了吐舌头,还把拳头向下,得瑟地朝他比了个倒转的大拇指。

    “好啊好啊,晏离你快讲吧。”

    晏离的声线很柔和很优雅,听到耳朵里着实是一种曼妙的享受。

    “夜来上神和临蓁帝姬本是神族一对人人艳羡的璧人,天帝也早有意把临蓁帝姬许配给夜来上神。可奈何婚礼前夕,魔尊凤楼持不悔剑突然发难,掀起神魔大战,眼见神兵节节退败,神族无法,只能启封无泪剑,临蓁帝姬以身殉剑,而夜来上神也持着无泪剑战死沙场。”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啊。”阿意点了点头,可心里却越发地空落落的,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沈爻暗示性地插嘴:“所以啊,别老惦记着人夜来上神了,人家可是临蓁帝姬的。咳,珍惜眼前人哈,咳咳。”

    阿意难得没有回嘴,走到供桌前,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将桌上的灰尘细细地抹了个干净,又将玉瓶擦拭摆正,把解忧花枝错落有致地重插在玉瓶里。

    然后,她站在供桌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正待直起身时,玉瓶里的解忧花瓣突然从枝条上剥落下来,聚在半空中,拼成了小半块残缺的镜子,缓缓落到阿意手中。

    很熟悉的感觉,却说不上来哪里熟悉。

    镜面是由用水晶细细雕琢而成的,冰凉光洁,毫无任何刀斧之疵,影像清晰,玲珑剔透。

    外围处悉心镶着一圈上好的羊脂白玉,其上的解忧花栩栩如生,绽放出细腻的琼色光晕,旁边还有几个蝇头小字,但是磨损颇深,看得并不真切。

    画眠拱着脑袋凑上来望了一眼,掰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歪头问封烈。

    “这这这不是当年夜来上神送给主人的瑶台镜么?上神让我们守护的就是瑶台镜?可又为什么只是一小块残缺的镜子,其他的部分呢?”

    封烈也是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但仍是恭恭敬敬地道:“我虽揣摩不透主人的意图,但我知道主人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瑶台镜?

    阿意终于想起来了。

    同样也是在三年前,她奉师命前往鱼龙混杂,波诡云谲的平安津,却遇到了瑶台镜的镜灵阿念。

    亦是在那里,阮知意的人生轨迹自此更改,无可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