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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盛宴
    那中年男子仍是低头诵着经,笃笃的木鱼声像砸在平静湖面上的一颗石子,弥散开无边的寂寥。

    感觉有点古怪。

    阿意的眼神飞快地流连一圈,眼见没有非明的踪迹,她忙还剑入鞘,嘿嘿讪笑了两声,想走:“我本来是来找人来着,既然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人,那我就先走了。”

    白衣少年伸手拦住了她,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姑娘,想走可没有这么容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

    阿意只不过抬头瞅了他一下,结果一时间竟再难移开眼了。

    啧啧啧,同样也是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竟隐隐有一种世外谪仙人的高贵感。阿意真想把风厘拉过来让他好好看看,人家这才是穿白衣的典范,他那身亮瞎人眼的白衣该脱就要脱了。

    秀致绝伦的脸庞,比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精致淡雅,没有任何瑕疵。眼眸明明在看着你,却又好似没有在看着你,琉璃色的瞳仁里恍若有一道经年不散的大雾,没有人能透过这场迷雾揣摩他内心真正的所思所想。

    阿意心中暗想,看上去也不过是和清哥哥差不多大,怎地给人的感觉会有这般大的差距,眼前的这个少年沉稳隐忍,处事更是有一份超越年龄的老练,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斟酌了片刻,她方才客气地道:“我叫阮知意,此番前来是为了找寻我的师兄,无意冒犯,还请海涵。”

    白衣少年细细考量了她一番,目光最终在她手中的辞镜上落定,斩钉截铁地道:“你是虚妄门的人。”

    阿意一惊,仅凭匆匆一瞥,他便已经能张口说出她的来历,而她到现在对他的身份仍是一无所知,阿意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掌股之上的无力感。

    她转身欲走:“不错,我是虚妄门的人,方才我也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我总可以离开了吧。”

    那少年欺身上前,再一次堵住了她的去路,“姑娘,且慢,可否再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阿意怒极反笑:“凭什么?”

    白衣少年不咸不淡地道:“就凭你想活着走出这明净寺。”

    阿意紧紧攥着辞镜的剑柄,脸上薄怒微染,可又的的确确是她落于了下风,不得已之下,只好松开了手,打起精神强笑道:“公子请问。”

    “你们可是为了镜公子而来”

    “不错。”

    “此行共来了几人?是否还有其他任务?”

    “三人。没有。”

    “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意终于忍不住了,高声道:“你问的这个问题忒也好笑。刚才你也看见了,我走进来的,难不成我是滚进来的么?”

    少年一愣,被她出人意料的回答给逗笑了,不过说是笑也算勉强了,只是嘴角微微有了个弧度。

    阿意道:“笑就对了嘛,你笑起来多好看啊,等等……”她才反应过来,“啊!你刚刚一直叫我什么来着?姑娘?你怎知我是女的?”

    少年轻笑,原本极优雅高贵的容色柔和了些许:“这也是我想问姑娘的最后一个问题。据我所知,虚妄门自创派以来,从未收过女弟子,姑娘又是怎么……”

    阿意挥了挥手,有些烦闷:“这件事说来实在是复杂,横竖和今天也无关,我能不能就不说了?”

    “好,姑娘可以离开了。”他侧身让开。

    这回轮到阿意发愣了,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就这么放过她,她惊诧道:“你这次是真的要放我走么?你不担心我刚才说谎骗了你么?”

    少年回头望向神龛之上的观世音菩萨,看不清神情,声色飘渺,“我晏离虽不如镜公子那般能洞悉人心,可这点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微末本领还是有的。”

    “多谢。”阿意拱手,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过才转身走了几步,一声悲悯的叹息突兀地在大殿上回响开来,和着丰沛的灵力一次次激荡在朱红色的柱子上,震得阿意的耳膜也是嗡嗡作响。

    她愕然回头,却见原本脸容肃穆的观音像五官突地变得模糊起来,端庄扬起的嘴角以肉眼能见的速度缓缓往下收缩,细碎的啜泣声一下子如潮汐般侵蚀进头盖骨。

    疼,细细密密的疼,阿意不禁伸出手重重按住了天灵盖。

    晏离倒十分镇定,先是抽出了雪白的剑刃,长练一挥,把中年男子划入了一道圆形的剑虹中,然后几个起落,便腾身跃到了阿意身旁。

    “你没事吧。”他的右手抵上她的背心,左手则将剑鞘对准观音像掷了过去,想砸毁这个作怪的妖物。

    灵力从心口处源源不断地向四肢百骸涌流,头盖骨间震颤的啜泣声被灵力瞬间击溃,阿意精神一振,低声道:“谢谢你了。”

    “唉哟,好俊秀的少年郎,怎么一见面就对人家下这么重的狠手,人家的手都要被你弄折了啦,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呢,要不要让人家来教教你啊?”

    晏离眼眸一冷,发现不知何时,端坐着的观音像已换了个姿势,千娇百媚地斜卧在四重莲花宝座上,笑得花枝乱颤,枕在头下的左手上还擒着被他扔出去的剑鞘把玩。

    “啧啧啧,主人好看不说,就连这剑鞘都好看的紧,人家甚是欢喜呢,多谢公子赏赐了。”泥塑的眼眸活络地转了两圈,斜睨着正前方站着的二人。

    晏离伸出手,冷声道:“还来。”

    观音像咯咯娇笑:“奇了怪了,多少人散尽家财,也难博我一笑,今日我能看上你的破剑鞘,已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晏离上前两步,仍是冷声道:“还来!”

    木鱼声骤然止歇,那中年男子缓缓站起,双手合十,恭敬道:“镜公子,好久不见。”

    镜公子把手里的剑鞘抛到半空中,又面无表情地接住,重复了几个回合,才轻描淡写地道:“晏庄主,我的回答仍与十年前一般无异,你请回吧。”

    中年男子轻叹一声:“那我十年后再来。”

    镜公子冷冷地道:“我说过万事万物自有缘法,不可强求,你便是再来千次万次,我也仍是这个答案。”

    男子恍若没有听到,低着头往外走去,在门槛处他身形一顿,轻声道:“活着太痛苦了,总要有个信念支撑才是。”

    “爹,你要去哪儿?”

    晏离正待追出去,可脑后却袭来一阵劲风,他下意识伸手格挡,一旁的阿意已先一步拔出了辞镜,挡在白衣少年身前。

    “多谢了……”一语未毕,他轻轻拨开了阿意,然后扬起手腕,剑尖虚指。

    只听得“铮”一声,被镜公子当作暗器掷来的剑鞘已经又严丝合缝地套在少年手中的长剑之上,他这才接着道:“可是,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的地步。”

    “好准头!”镜公子喝了一声彩,随即用左手撑住了下颌,轻笑道:“公子别急着走啊,横竖你也追不回你这个好父亲,倒不如多陪我玩一会儿,或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出现呢。”

    晏离手指收紧,骨节处微微泛白,脸上却仍是挂着平和的微笑。

    “今儿也是有趣,我既看中了你的剑鞘,又看中了这个小姑娘的宝剑,这可怎么办呢,不合我的规矩啊。”  

    阿意有点生气:“我说我要把剑给你了吗?你自己在那儿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啊。”

    晏离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莫要多说。”不过今天这情况可是着实特殊啊,特殊到让我觉得就算破一次例也无妨。“镜公子笑吟吟地凝视了他二人一眼,幽幽念道:“可比当年一赛翁,虽然失马半途中。不知祸福真何事,到底方明事始终。”

    少年问道:“何签?”

    答曰:“中下。”

    阿意问道:“赠予何人?”

    答曰:“在场所有人。”

    阿意不解,大殿之上,除去镜公子,就只有她和白衣少年,为何镜公子不说是你二人,却说是在场所有人呢。

    电光火石间,晏离出手掣住了阿意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侧一带,一个玄色的身影自房檐上轻飘飘地坠落,恰好落在了阿意刚才站定的位置。

    阿意汗颜,还好晏离反应得快,要不她就得被人踩扁了,而那个始作俑者居然还在抚掌大笑,委实倜傥潇洒得很哪:“镜公子不愧是镜公子,沈爻今天领教了。”

    镜公子娇笑道:“沈副城主,你的功夫着实不错,即使身侧还带着一人,也仍能隐藏得滴水不漏。”

    玄衣少年轻佻地扬了扬眉:“谬赞了。浅情,行踪已现,多藏无益,下来吧。”

    紧接着,一个绯衣少女也从房檐上跃下,站到了玄衣少年身后。阿意无意瞅了她一眼,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便又多瞅了几眼,那少女有所发觉,冷哼一声,侧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阿意讨了个没趣,心想也是,自己一身男儿打扮,这么看着人家,指不定被当作登徒子了呢。

    晏离微微蹙眉,但言谈间礼数不失:“不知沈副城主来此地有何贵干?”

    玄衣少年斜乜了他一眼,口气骄狂得连阿意都想踹他一脚:“天下之大,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晏少庄主管得未免也忒宽了吧?”

    一群护卫从殿外冲了进来,见晏离脸色不善,仓惶跪倒:“少庄主,属下无能,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请少庄主责罚。”

    阿意这才明白,为何刚才在审视她之时,少年会讶异她是如何只身闯入的,还被她以什么“走进来”,“滚进来”之说着实胡搅蛮缠了一番,现在想想,人家可真是有涵养啊!

    晏离望向沈爻,还未开口,沈爻已经自顾自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的意味:“不错,你手下那群废物口中的奸人,就是我。”

    晏离轻笑了一声:“原来沈副城主倒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就是不知道您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晏少庄主这不是明知故问了吗?”沈爻玩味地在大殿上踱了几个来回,才慢悠悠地道:“不急不急,等人都到齐了,好戏才能开场,不是么?”

    “还有谁要来?什么好戏?”阿意忍不住问道。

    绯衣少女上前一步,冷然道:“我家少主让再等等,你等着便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阿意莫名其妙被呛了声,懒得理她,抬起头去看镜公子,却发现莲花座上的观音泥塑已恢复了原本静坐的姿态,眉眼低垂肃穆端庄,悲天悯人。

    沈爻忽地一击掌,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这可不,来了。”语毕,还深深地看了阿意一眼。

    “干嘛?”阿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放肆!”绯衣少女长剑一抖,径直架在了阿意脖子上。阿意也生气了,看在你是女的面儿上让你几分,你咋还蹬鼻子上脸了呢。

    遂愤愤啐了一口:“你有病吧?我看也不是,问也不是,说也不是的,我招你惹你了?我告诉你,我阮知意一般不放肆,但把我逼急了,放肆起来也是很恐怖的!”

    晏离两指夹住绯衣少女的剑刃,淡淡道:“放开她。“

    沈爻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饶有兴致地道:“浅情,放开她,我倒是想看看她放肆起来是什么样。”

    浅情仍有些不大甘心,瞅准了她不情不愿撤剑的当口儿,阿意足尖一抬,飞速地踹向她小腿胫骨处,浅情反应极快,一个鹞子翻身完美落地,孰料阿意早已算好了角度,辞镜剑也分毫不差地架上了她的颈窝,两人剑芒所指,互不退让。

    都说两个女人一台戏,空气里发酵的火药味儿估计都能把整个平安津给炸平了。

    就在此时,一个亮白的身影轻盈地掠了进来,旋身在两人交叠的剑芒上稳稳站定,飘扬的衣袂糊了阿意一脸,她情不自禁地开心大叫:“小师兄!”

    风厘点点头,飞起一脚,浅情的剑猝然脱手,歪歪斜斜地倒插进了她身前的青石砖缝里,深一尺有余,他耍弄够了,这才施施然落地:“阿意,谁敢欺负你,我必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说得不错!”

    一道扎眼的猩红霎那间也出现在了山门口,折扇轻摇,绶带翩跹,活脱脱一个纨绔公子哥,阿意更是高兴,尖叫道:“二师兄,你也来了,太好了。”

    非明潇洒地迈步走了进来,揽过她的肩膀,正色道:“不错,我来了,看谁还敢欺负我们的小师弟。”

    唔,阿意感动地眨眨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师兄这么正经的样子,稳重又大气,她得赶紧多看几眼牢牢记住了,回去好当笑话说给三师兄他们听。

    晏离似是有点不放心,走过阿意身旁时还不忘低声提醒:“今日之事,一切小心。”

    阿意感激地点了点头。

    沈爻朗声笑道:“四大派可是来了三派。镜公子,你面子真是大的很哪,怎么,还不打算现身吗?”

    庙堂上的黄色幡布就像应着他的话语一般,疯狂地扭动起来,还带着一阵“咔咔咔”的奇怪声响,像是脖颈被寸寸捏碎的声音,刷了赤金色的漆木扇门“嘭”一声遽然合拢。

    将一切光与暖尽皆齐根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