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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陪伴
    师父在离世之前,曾经分别交给闻人语和叶澜沧两片碎片,叮嘱她们一定要好好保存,等待一个有缘人的出现。

    那时,闻人语问:“什么样的人才算有缘人?”

    师父只是道:“能集齐所有碎片的,就是有缘人。瑶台镜极有灵性,只有它认定的有缘人才可以得到碎片,寻常人不管费多少心思,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师父朝她们招招手,示意她们坐到自己身边,“人有生老病死,寿命不过短短百年,可也仍然乐观坚强地活着。师父活了几千年,已经足够了,现在终于得以解脱,你们应该为为师高兴才是。”

    而后,他便微笑着阖上了眼,再无声息。

    师父离开后,师姐妹感情分崩离析,中了毒的闻人语独自在空岚山住下,从前她行遍大江南北,挽救了无数被病痛折磨的人,可如今,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闭门谢客,无论多少人膝行上空岚山,在她的门前苦苦哀求,声泪俱下,哪怕有人病死在她门前,她也始终冷眼旁观,无动于衷,拒不肯为任何一人医治。

    再后来,闻人语为了不再听到这些病人们扰人清静的哀求声,干脆一把火烧毁了峰顶与其他山脉只见勾连着的,唯一的一座吊桥。

    时间久了,大家终于对这个昔日妙手仁心的“闻人神医”彻底寒了心,他们咒骂她的冷血,咒骂她的自私,仿佛她所有的好一夕之间全被抹杀,再也没有人来空岚山求她治病,闻人语一个人倒也乐得清闲。

    虽然没有特别去关注叶澜沧的消息,但“玉面罗刹”的名声甚大,从那些前来求诊的病人口中,她得知叶澜沧在那个只有夜晚而无白昼的地方建造了一个嗜血与杀戮的帮派,名为“晦冥城”,在叶澜沧的领导下,这几年晦冥城名声鹊起,已经隐隐然有与仙林三大门派分庭抗礼的趋势。

    纵使她已经竭尽所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努力做到心如止水,但她的身体仍是一日日地衰败下去,那些堆积在脏器里的毒素只是暂时被压制,毒素堆积得越久,对身体的损伤就越大,死时样貌就更加可怖。

    闻人语知道,虽然她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医术,可她解不了绝梦棠的毒,救不了自己,即使一直维持着这样古水无波的生活,她也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

    她没有想到,在她见死不救的名声传遍仙林之后,居然还有人敢来空岚山求她治病。

    这个人,就是当时年仅十九岁,正值意气风发好年纪的卫临。

    卫临不像那些她见过的病人,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所以将她视为神邸。可一旦神邸拒绝向他们施以恩慈,他们就会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冲她破口大骂。

    卫临是从容的,自信的,无忧无虑的,他看起来同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并无两样,闻人语不知他是得了怎样的病,竟走投无路到寻求她这个冷血之人的帮助。

    在尝试拜见闻人语无果后,卫临也不着急,索性就在与她居住山头遥遥相对的另一座山头结庐住了下来,每日清晨都会于山岚晨雾间悠然吹笛,该吃饭的时候便捉鸡生火烤来吃,日子过得倒也挺闲适逍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卫临每天都会往对面山头扔一架纸飞机,上面一开始写的是关于自己的自我介绍,从性命,年龄,家庭环境 到生肖爱好,事无巨细;再后来,自认为闻人语应该对他有一个初步的了解了,他又开始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闻人语时的场景。

    他说,第一次见到闻人语,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闻人语被管家领着去给生了重病的大伯看病,他爬上墙头想看看这个神医小姐姐长什么样子,却因为一时不慎从墙头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踝。

    当时,闻人语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焦急地问他有没有事,他疼得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闻人语转头去拿药箱里的跌打酒,一面给他上药,一边柔声细语地说:“怎么会不疼呢,脚踝都肿得跟个馒头一样了。”

    卫临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说话声音又这么温柔的小姐姐,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闻人语小心翼翼地为他揉去淤血,又给他上药包扎好,这才笑眯眯地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说:“真乖。”

    这个场景,卫临一直记了很久很久,哪怕当时那个小姐姐早已经不记得了,哪怕全天下都不记得她的好了,他也一直记得。

    他不知道那个温柔可亲,一笑嘴角边便有一个浅浅酒窝的小姐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他相信,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即使闻人语从来不给他回信,卫临也仍是坚持着一天给她扔一架纸飞机。

    再到后来,卫临已经少了初时写信的那股拘谨,他不知不觉间把闻人语当成了一个可以依赖,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开始和她絮叨起他每天生活里他觉得有趣的事情,比如他前几天救下的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今天早晨来他门前唱歌啦,比如山上的鲜蘑菇鲜菌子放在一起熬汤鲜得他眉毛都要掉下来啦,比如这山里的山鸡都怕急了他,老远地一瞧见他,就吓得屁滚尿流,四下逃窜啦……

    闻人语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读上一封他写的信,甚至有的时候他的纸飞机扔晚了,或者清晨的笛声响晚了,她都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地,她好像也依赖上了这个叫卫临的少年。

    直到有一天,无论她怎么等,都没有等到卫临的纸飞机,闻人语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去瞧一瞧。

    没成想,刚刚走进小草庐,就发现卫临神志不清地躺在地上,脸色煞白,手脚抽搐不止,闻人语抓住他的手腕,想为他诊一诊脉,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经络脉搏早已呈铁青之色。

    闻人语连忙解开他胸口衣襟,只见本来光洁白皙的胸膛上有一团拳头大小的黑气,而且这团黑气离心脏已然不远。

    她心下一惊,有什么可怕的想法在心中蔓延。

    闻人语强自镇定了一下,伸手摸上卫临的脉门,他的脉息微弱而缓慢,时有时无,时断时续,和她的脉息一模一样。

    这小子竟然和她中的都是绝梦棠的毒!

    只是唯一的差别是,卫临身上的毒素应该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并不是像她一样直接服用了绝梦棠,因此毒性较她而言,并没有那么强烈,是以即使他少年天性,爱玩爱动,也并没有因此而丢失性命。

    但绝梦棠的毒是至毒,无论是摄入一点还是摄入许多,同样的都是无药可解。

    卫临这些年并没有对自己的心性和情感加以约束,所幸毒性微弱,没有丢掉性命,但毒性几经催发,早已游入他全身所有经脉之中,据脉象显示,卫临至多再有半年的寿命。

    心头如有万蚁啃噬,痛痒难耐,昏迷中的卫临脸早已如白纸一样惨白,额头上坠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眼角青筋凸起,他的手紧紧握成拳状,关节处一片青白。

    他在忍耐,他在极力地忍耐着这些非人的苦楚。

    闻人语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轻声道:“疼吗?”

    许是听到了闻人语的话,卫临的嘴巴开开阖阖,半晌,才费力的吐出了两个字:“不疼。”

    闻人语笑了一下,扭过头去。

    怎么会不疼呢,每天晚上发病的时候她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肉活剐下来,人在痛苦的时候才最脆弱,每每这时,她那些深深压抑在心底的黑暗情绪就会如潮水一样倾泄而出。

    她恨啊,恨从小相依为命的师姐究竟是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怨,竟要对她下如此狠手!

    恨为什么苍天不公,明明她这前半生行得正,坐得直,极尽绵薄之力,救了无数重病缠身的病人,她从不贪图他们的感激,只是求一个心安,可到来,她又获得了什么!

    空有一身高超医术,却只能守着这具残破的身子,于深山中等死。

    闻人语闭上了眼。

    良久,她起身,回头看了床榻上的卫临一眼,低低地道:“一点都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性子。”

    卫临再醒来时,闻人语已经离开了,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封只有寥寥数语的信:

    “若你命大,还有机会醒来看到我这封信的话,今夜子时,来对面山头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