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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情深不悔
    画面一一闪现而过,而沈爻从不示人的柔软,迷惘和他缄口不谈的过去在这一刻终于摊开。

    原来沈爻不是不爱的,只是他还不懂爱。原来无论历经几百几千个轮回,无论身份立场如何更迭,他爱她的一颗心也从未改变。在忘川河底,对他有用的根本就不是“如寐令”,而是他自己求死的意愿。

    既然阿意已经变得足够强大,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再成为她的羁绊和弱点,那么他也是时候离开,走入梦中,困住自己,也放过阿意。

    其实什么无泪剑和不悔剑,什么天下一统,千秋霸业,这些都不是沈爻真正想要的,他想要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从前,他只想和父母,和妹妹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一家四口,永不分离,可是梦碎了,阖族倾覆,唯他独活。

    后来,他被叶澜沧带回晦冥城,他那么敬重她,那么相信她,愿为她献上自己的生命,可是到头来,这个他被他视为母亲一样感激忠诚的人,却是他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他蛰伏多年,忍辱负重,终于杀了叶澜沧,却成为了这寂寂永夜中最尊贵且孤独的掌权者,唯一的,至高无上,可是,他不快乐。

    再后来,他遇见了阿意,他对她的天真善良嗤之以鼻,可是又被她的这份天真和善良牢牢吸引。

    大抵人们总是对自己成为不了的样子格外向往。

    他想接近阿意,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接近她。

    他悲哀地发现,不管他是如何地憎恨叶澜沧,不管他多么不愿意承认,可叶澜沧留在他身心之上的烙印终究还是把他变成了和叶澜沧一样的人。

    他们都不相信爱。爱是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不过转瞬即忘,而噬心切骨的恨,会让人痛苦让人癫狂。人是复杂的,是矛盾的,人不会记得快乐,却总是对痛苦念念不忘。

    所以,恨远比爱要来得更为长久。

    画面最后定格于沈爻的一句独白。

    不知道是第几个突然从梦中惊醒的深夜了,他从床上坐起,迷茫地望着眼前这片浓稠的夜色。

    失了焦的眼神游移半天,最后落于虚空中的一点,堪堪与镜壁前的阿意对上视线。

    他轻轻呢喃,痛苦而又绝望:“比起爱,我更宁愿你恨我。”

    “如果能重来,我想我还会这么做。”

    过了半晌,他又摇了摇头道:“如果能重来,我希望我不是沈爻。”

    阿意软倒在地,心头一抽一抽地疼,可是却连半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终究还是后悔了。

    耳旁响起进来前画眠曾经说过的话:“那些被困在溯世之境里的人,都是被自己的心魔所困,他们接受不了自己看到的前世的自己,也许这辈子德高望重,上辈子却是个恶贯满盈的罪人;也许这辈子穷困潦倒,一声漂泊,无依无靠,上辈子却是个富可敌国,任意挥霍感情,死时众叛亲离的纨绔子弟;或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命定的爱人,葬送了累世的姻缘,心中悔恨,难以原谅自己,致使崩溃疯癫,自绝而亡的也不在少数。”

    听时阿意尚不以为意,可是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竟成了那个亲手杀死了自己命定的爱人,葬送了累世的姻缘的可怜虫。

    等到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她才从溯世之境走出,守在一旁的封烈和画眠双双扑了上来,画眠眼睛里闪着泪花:“主人,你终于出来了,画眠好担心你。”

    阿意摸了摸画眠毛茸茸的脑袋,转过头对封烈道:“封烈,那时你在地宫里见到的穆清时并不是夜来上神的转世,沈爻才是。”

    封烈反应很平静,反倒是画眠大惊道:“这怎么可能!”

    阿意勉强地笑了笑:“初时我也不敢相信,可是溯世之境是不会骗人的。”她转头望向封烈:“封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画眠不解地嚷嚷道:“阿烈,你这只喷火兽是怎么回事。当初在地宫里信誓旦旦一口咬定穆掌门是你主人夜来上神的是你,现在说不是的又是你,你搞什么幺蛾子呢?”

    封烈目光茫然,似是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才低声道:“那日在地宫,我看见了穆掌门腰上挂着的半壁玉玲珑,我看得分明,那不是普通的玉,而是六界之中独一块的华清玉,是当年临蓁帝姬满月之时天帝赠给爱女的护身吉物。空冥之役主人出征之前,帝姬曾将华清玉佩分作两半,她和主人各执一半,而主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一直贴身戴着那块玉佩。”

    阿意神色复杂地道:“所以,你是因为那块玉的缘故才将清哥哥认成夜来上神的转世的?”

    封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全是。其实当日我看见你们一行人的时候,心中就油然而然地生出一种亲近感和熟悉感,这是只有我待在主人身边时才会有的感觉,而在主人故去的这几千年里,这种感觉从来都没有浮现过。所以那时,我就猜测,主人的转世一定就在你们之中,直到我看见了穆掌门腰上的华清玉,再加上穆掌门的气质秉性确与主人当年有几分相似,我才……”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跟着穆掌门回到虚妄门之后,穆掌门一直待我很好,可是我却发现我在穆掌门身上根本寻不到那种亲切感和熟悉感。”

    “封烈,你不必过于自责,这原也怪不得你误会。”阿意苦笑了一声,道:“那块玉,是我出生时便带着的,从前还在虚妄门下的时候,我曾与清哥哥情投意合,清哥哥对我很好很好,还送了我他亲手制作的木葭,可我身上除了那半块玉佩便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物件了,于是我找玉器店的老板帮我将那半块玉佩雕刻成了一对玉玲珑,一半给了清哥哥,自己也留了一半,算是我和他之间的信物。只不过我的那一半,早就在空如坛上,被我自己亲手砸得粉碎了。”

    封烈双目泛红,痛苦地道:“纵使如此,我也不应该受身外之物的蒙蔽而错认了我跟随了几千年的主人。”

    “这真的不能怪你。夜来上神当年神形俱灭,只有一丝残破的生魂被不悔剑吞噬,这么多年,他的魂魄被杀戮和黑暗侵蚀得太久,早就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夜来上神了。”阿意心口一恸,她扭过头去,一滴泪顺着脸庞无声地坠落。

    画眠担忧地看着她道:“主人,你没事吧。”

    阿意摇了摇头。

    “那主人接下来你要去哪?”

    “晦冥城吧。”

    “不管是夜来,还是沈爻,他都守护了我太久太久,现在轮到我守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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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悲无泪,情深不悔,光阴迭去,世间只剩阮知意和沈爻。琅桥之上,他们也曾有过卸下心防,把酒言欢的时刻,然而不过须臾光景,却已经物是人非。

    阿意喝着从减字山庄梦若浮生里搬来的扶桑花酒,望着茫茫夜幕发呆,酒入喉舌,却如白水一样平淡,怎么喝也喝不醉。    

    她突然醒悟,原来这便是晏离当初说的境界。

    万丈陡崖下的忘川上飘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直让人分不清那些美丽的移动的光点,究竟是满载着人们美好祈愿的彩灯,还是只是它们留在水面上的绰约倒影。

    “沈爻,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了,又是一年的上元节了。”

    “现在的晦冥城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晦冥城了,城里的教众们也会过上元节,会放花灯,会许愿。过年的时候,大家还会在一起包饺子,放烟花,猜灯谜,每个人都是和和乐乐的。等你醒过来,你肯定会皱着眉头口是心非地凶我说说,阮知意,你看看这晦冥城被你搞成什么乌烟瘴气的样子了。”

    “不过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必然也是极欢喜的。”

    阿意叹了一口气,又道:“沈爻,你在‘如寐令’编织的幻梦里应该很开心吧。”

    “可是我不开心。”

    “沈爻,我很想你。”

    想念和你吵吵闹闹斗嘴的时光,想念你偶尔会流露出的温存解意,想念你醉酒后的柔软稚嫩。

    想念你所有所有的好,甚至有的时候连你的不好都觉得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想念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亲手将你困入这走不出来的幻梦中的人,也是我。

    

    月亮爬上来的时候,阿意俯身在沉睡中的沈爻额间印上一吻:“月圆了,沈爻。”

    她相信,终有一天,沈爻会重新醒来。

    月色如此皎洁,可是她永远记得,有一个人的眸子,比这一天如洗月色还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