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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美英是晚班,凌晨两点到的家,咚咚咚敲着叶燃的房门把她叫醒了。

    “事情怎么样?”

    “电话里不是说过了?刚打听到负责人。”

    叶燃不敢告诉她今天出师不利,又不能让她觉得毫无进展,只能这么敷衍着。

    “接下来你得天天盯着他,就跟那橡皮糖似的让他甩不开,他被你盯得实在受不了了,想趁早摆脱,没办法只能一下拍板了!”

    想法真是简单粗暴。

    “可是他要是根本不吃这一套呢?”

    陆美英突然严肃脸:“你试过了?”

    叶燃连忙说没有,如果说有,陆美英肯定说她没尽全力。

    “没试过怎么知道他不吃这一套?你先在医院盯着,要是不行,就跟他回家,在他家门口蹲着!谁不想过安生日子啊,再说了,又不是要掏他的钱!”

    叶燃一个呵欠硬生生咽了回去:“就几万块钱的事儿,至于吗?”

    陆美英冷笑:“哼!就几万块钱的事儿?你真觉得,就几万块钱的事儿就换得了你弟弟一辈子了?这几万块也就能换个像样点的假玩意儿!有本事,你把真的还给你弟弟?”

    叶燃明白,这件事对陆美英而言,是个等待已久的机会,一是让弟弟有可能免费换到昂贵的进口义眼,二是,可以有个由头尽情地消遣她折腾她。

    她罪不可恕,怎么可以逍遥法外过安生日子?

    陆美英要当狱卒,用牢鞭抽着赶着,监督她完成赎罪的苦役,不得有丝毫懈怠。

    她这个娘不会善罢甘休,她也没法偃旗息鼓,面对昨天铩羽而归的收场,她还得硬着头皮继续上。

    第二天她赶早下了班,在眼科蹲守穆沛远。

    13号诊室的门关着,她查过门诊表,今天他不坐诊。

    五点过了会儿,几个年轻的医生从眼科副主任办公室走了出来,表情如释重负的样子。

    其中有个女孩看上去尤其不愉快,脸板着,眼眶有点红,边上一个年轻男医生似乎在开解她。

    女孩其实很漂亮,脸蛋小巧秀气,身材也好,如果不是嘴角向下耷拉着,很有一种青春甜美的感觉。

    不知道在穆沛远那儿受了什么气。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从办公室出来,一边打电话一边往洗手间走,脸上还气鼓鼓的样子,叶燃悄悄跟了进去。

    女孩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跟谁吐槽:“那孩子的眼睛只看得出有点红,而且一直哭,照裂隙灯又不配合,他爸妈说他经常擦眼睛,我当然先按普通的结膜炎开药了。但是我千叮咛万嘱咐家长第二天要来复诊的,结果没来,后来冲血冲得吓人,孩子恶心呕吐了,才带着孩子又来了,谁能想到是视网膜母细胞瘤?就算这病耽误了,也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停了会儿,又说:“我知道姓穆的是XH的高材生,市里破拔的最年轻的主任医师,我也知道咱们这个领域他的技术在全国顶尖,可是我又没他那么多的经验,诊疗方式上也都是合乎要求的,他凭什么在那么多人面前把我批得一无是处,还说得那么危言耸听,搞得我好像根本没资格再干这一行似的!你说我不是无妄之灾吗!”

    她失声哽咽会儿,又恨恨地说:“不过反正这个烫手山芋他自己接过去了,现在的治疗目标是不仅要保住孩子的眼球,还要尽力保住部分视力,孩子已经是C级了,这么做的难度和风险都比直接摘除眼球要大,估计具体的治疗方案又得加班研讨,到时候就等着全科人仰马翻吧!”

    最后无奈总结:“能怎么办?当然还得跟着干!好不容易累死累活读出头,总不能把工作丢了吧!再说了……”

    她声音戏谑起来:“谁叫他还算有几分姿色呢?”

    叶燃又紧张又好笑。

    看来这个穆沛远的铁面无情不仅只针对陌生人,连自己的同事也无法幸免。

    上天给了一个人高于常人的天资,总要在其他地方使点坏——这个人腿脚不便、性子孤绝,成天打交道的不是病痛就是灾祸,对人对己要求又那么高,生活该有多没意思啊。

    要达到她的目的也该有多难啊。

    她忧心忡忡地走到洗手间外面的盥洗台边,刚开了水龙头,突然发现隔壁盥洗台的镜子上映出一个人。

    虽然穿着不讲究,脸色略阴沉,可是盖不住眉眼的隽秀,而且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着一种成熟男人睿智的锋芒,真的很赏心悦目。

    “有姿色”这一说法挺喜感,但的确不完全是苦中作乐,视觉的愉悦对叶燃紧绷的神经起到了一定的调剂作用。

    她咧嘴笑了:“穆医生,您也来上厕所啊?”

    穆沛远本来想把手放到烘手机下,看见她,立刻改成抽出一张纸巾,快速把手擦干后扔进垃圾桶。

    随后掉头就往电梯走。

    他刚刚训过人,估计余怒未消,不能火上浇油,叶燃不声不响跟在他后面。

    好些人在等电梯,叶燃挤进去的时候,穆沛远只当没看见,出了电梯是人最多的门诊大厅,她也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

    出了门诊大楼,左右闲杂人等渐少,她加快了脚步。

    他不理睬,径直往前走,不久就走到了停车场,“滴”地一声,车子开锁了。

    叶燃急了:“穆医生。”

    他蓦然回过头来,双眉一蹙:“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叶燃抢占先机,一个夺步挡住了驾驶座的门:“穆医生,麻烦你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

    他眉头一蹙,眉毛尾梢微竖了起来,不耐和不满像出鞘的剑一样直指向她:“让开!”

    自尊被挑开一道裂缝,羞耻感像止不住的血。

    可叶燃没有功夫去收拾,只是着急,不由得双手合十,声音带了哀求:“穆医生,求你帮帮我弟弟……”

    穆沛远没有说话,目光和呼吸一起沉沉地落在黄昏时突然变大的风里,风扯着天边大堆如灰色熔浆的云层,呼啦一下盖住了夕阳。

    天暗了,像是可以隐藏掉些什么,对面的人脸也变得有些模糊,叶燃反而来了勇气:“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一阵沉默,只有呼呼的风声,天有病色,这风声像是吃力的喘息。

    “给自己留点尊严吧,别用你的病弱来绑架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似乎让风定了定,却又更猛烈地刮了上来,叶燃脸上像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她颓然低头,侧开身子把车门让了出来。

    穆沛远的手刚碰到把手,电话却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接通,脸色凝重起来:“有眼球内容物脱出吗?好,我马上过来。”

    说完转头就往回走,脚步一快,左腿就明显看得出是往前拖动的。

    他急急地进了急诊大楼。

    叶燃脸上火辣辣的,头也抬不起来,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把碎了一地的节操和自尊捡起来。

    她的确自作孽不可活,可穆沛远这样直截了当的批判,杀伤力未免也太大了点,她只觉得从胸腔到鼻头都堵着一团酸胀,又慢慢往眼眶里转成一股热意。

    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憋了回去,视线却碰到一样东西。

    在车子不远处的地上,落了一串钥匙,钥匙上还有一个挺醒目的挂件,刚刚穆沛远开锁的时候,她好像看到过。

    应该是他拿手机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叶燃走过去捡起来——不锈钢圈上有一把车钥匙,还有几把普通的门钥匙,挂件是个布制的小牛玩偶,颜色和花纹都很喜庆,倒有点像个护身符。

    虽然是小牛,但是造型温善可爱,一点也不拗,跟主人强硬的气场明显不符,而且已经很旧了,边角都有点磨损。

    他还用着,估计是有点特殊意义的。

    等叶燃跑到急诊大楼,值班护士告诉她刚送来个眼外伤的病人,穆沛远已经去做紧急手术了,她拜托她保管和交托,护士有点为难:“马上交班了,接班的是新来的,不大了解情况,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是出了什差错就不好了。”

    的确,钥匙是比钱包更重要的东西,要是丢了麻烦得要命,叶燃想了想,只能等着了。

    不知道他从哪里出来,她就直接在车边等。

    没多久天黑了,风倒不是很大,可是气温明显降了下来,肚子也饿,医院外面餐饮店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飘了过来,可是她怕跟穆沛远走岔,不敢走开。

    等了快两个小时,手机的电快被玩游戏玩没了,身上又冷,她开始后悔没先吃点东西,可又怕自己一走人倒来了,真有点骑虎难下。

    又过了半小时,她想骂人了,决定不管怎么样先去买点东西填饱肚子,正准备走,看到那边一个颀长身影过来了。

    她一个振奋,高兴地挥手:“嗨!穆医生!”

    身影顿了顿,似乎吸了口气才走了过来,到她面前,一道黑色影子压住了她。

    “你倒底想怎么样?”

    叶燃伸出手:“这个给你……”

    他的目光刺穿黑夜的混沌,冷冷射到她的脸上:“如果你再这样纠缠不休,我只能通知安保部了。”

    一股寒气从身上浸到心里,叶燃一个激灵,把那串在手里焐得发烫的钥匙往前车盖上一丢:“这是你丢的吧,你看看还需不需要。”

    说完撒腿就走,只觉得彻心的冷,肚子倒反而不怎么饿了,原来人真是可以被气饱的。

    穆沛远有点着急地拿起那串钥匙,光线太暗,他打开手机好好检查了一下那个小牛玩偶,确定没事才嘘口气,蓦地又想到什么,视线投向叶燃离开的方向。

    人影已经没了,他赶紧快走几步,往大门的方向张望。

    背着大布包的削瘦背影刚刚走出去。

    他是不可能追得上的,只能马上回到车里,快速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