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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上班,教研组长先给了叶燃一个好消息:她在市区青年教师基本功竞赛的选拔中名列前茅,进入了第二轮的大市复赛。

    喜悦和压力一起来了。

    比赛级别越高,要做的准备就越多,一节课虽然只有短短四十五分钟,但是每个环节都要精心设计和打磨,还要反复试讲,反复修改,所花的时间往往是几十个四十五分钟。

    就这样,教研员在评课的时候还会说:“上课和电影一样,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回头看看,总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不断的琢磨,就是为了让这样的地方尽量减少。

    平时上班备课批作业训导学生已经够忙的,有些活儿只能放到下班后做,叶燃也想晚上抽空和陆美英好好谈谈,可总碰不到头。

    陆美英好像故意避着她,或许是不想理她,连续三天都是晚班,深更半夜到家的时候,叶燃早累得撑不住睡着了,于是谈话就总被搁置着。

    周四早上叶燃又是被闹钟硬是闹醒,为了早点赶到学校以防学生抄作业,她每天都是草草洗漱后对付几口早饭,七点不到出了门。

    半只脚还挣扎在睡梦里,她打开门,没走出去两步,就“啪啦”一下摔了一跤。

    手上身上沾了一股粘稠的液体,她撑开手,居然是触目惊心的猩红。

    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使劲晃晃头,才发现头发上也沾到了液体,发梢一甩,脸上也有了。

    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她懵了一会儿,意识到是漆,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在他们家门口打翻了一摊红漆,乍一看像是血,门上也有一大滩。叶燃往周边望望,这条巷子的斜对面有户人家在装修,不知道是不是那里的工人不当心。

    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去上班了,她先回浴室洗澡换衣服,还好身上有衣服挡着,就是脸上和手上的油漆用水根本洗不干净,她连用了好多卸妆油洗面奶才算有点效果。

    上班要迟到了,但是门口如果不收拾干净,等会儿陆美英恐怕也要遭殃,她打了个电话给学校,把课往后调了几节,先把门上和地上的红漆清洗了一下。

    又冲又刷的,费时费力,陆美英房间倒是一直关着门,好像睡得特别死。

    等弄好了刚想歇口气,电话来了,是她们班的数学老师兼副班主任,声音很慌张:“叶老师,你快点来学校,班里出事了!”

    又是康泽恩。

    早自习的时候因为叶燃没到,班里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偷偷溜出去打篮球了,康泽恩在和人争抢的过程中撞到了眼睛,现在整个右眼都肿得睁不开了。

    “你赶紧直接来医院吧,家长也已经联系了。”

    这事儿可大可小,叶燃心惊胆战地冲到了医院。

    康泽恩是德育处主任送来的,孩子还在检查中,德育处主任面色凝重:“情况看上去还不轻,医药费我们先来垫付,现在的关键是千万要稳住家长的情绪,等一会儿要和家长好好解释,尽量把学校的责任降到最低,当然,态度一定要诚恳,措辞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再激怒了家长,你也知道,现在的家长很难搞,动不动就曝光给媒体……”

    叶燃唯唯称是。

    德育处主任摇头:“哎,这事儿怎么就这么不巧,正好早上你请假……”

    叶燃也自责,低着头一句也不解释,只说:“家长那里我一定会好好处理的。”

    “今天你就先处理这事儿吧,课找人给你代了,和学校及时保持联系。”

    叶燃点头。

    德育处主任还有课,先回学校去了,留下叶燃一个人焦急地等在诊疗室外。

    过了一会儿,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迈着碎步跑了过来,正是康泽恩的爷爷奶奶。

    孩子奶奶尤其着急,一看到叶燃哭了起来:“我孙子怎么样?怎么会伤到眼睛了?天哪,这孩子要是有点什么事儿,我怎么跟他爸爸交代啊!”

    说着又迁怒于学校:“你们学校怎么看着孩子的,怎么好端端的就受伤了呢?是不是被哪个野孩子欺负的?”

    叶燃解释:“是在打球的时候不当心冲撞了才受的伤,没有人故意……”

    “你们老师平时不教育的吗?就由着他们这么野蛮?他们打球的时候也没有老师看着吗?”

    “当时是早自习,孩子偷偷溜出去的。”

    “溜出去,那你们老师在哪儿啊?怎么不挡着呢?他们都是未成年人,放到学校来,不就是让老师看管教育的吗!你们就没有一点安全保护措施?难道我孙子就活该倒霉?”

    越说越气,老太太的责难像连续不断的炮轰,叶燃只有挨打的份,没有反击的资格。

    “要是孩子的眼睛真出了什么问题……”老太太哭腔里带着点恶狠狠的,“我一定要告你!告你们学校!”

    诊疗室的门打开了。

    穆沛远正好看到,一个年长的女人正声色俱厉地指着一个年轻女子:“我一定要告你……”

    一个熟悉的大布包晃过他的眼睛。

    她低着头,脸涨得通红,还在讨好地劝慰:“奶奶,您先别生气,当心身体……”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掠过一丝不悦。

    “谁是康泽恩的家属?”他沉声问。

    三个人同时睁大了眼睛转过头,两个老的扑了过来,年轻的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别开了头。

    叶燃都没注意到这是13号诊室。

    “我孙子怎么样!”

    “进来说。”穆沛远引着两个老人进了诊室。

    叶燃悄没声地跟进去,尽量把身体藏在两个老人后面。

    康泽恩眼部肿得老高,撞破的地方缝了针,眼睛充血还眼泪汪汪的,老太太心疼地一把把他搂在怀里。

    穆沛远拿着检查报告,很耐心地解释:“患者的眼睛受到重力撞击,有眼皮擦伤和淤青,眼球构造没有变化,眼压也没有问题,目前的充血是外伤造成的结膜下出血,过几天就会自动吸收。”

    他边说,边把相应的片子展示给他们看。

    两个老人听得聚精会神的,生怕错漏了一个字,听完如释重负,老太太抢着问:“那么,我孙子应该没什么大事对吗?可以跟我们先回家休息了吧?”

    穆沛远沉吟着:“理论上应该是,不过他说视力有点问题,我们需要先暂时观察一段时间,确定没有问题就能回家……”

    “啊?我孙子的眼睛,不会有什么……”老太太情绪起伏太大,忽然一口气上不来的感觉。

    老爷子急忙从包里掏出一瓶药:“她血压高,心脏也不太好,这是急坏了!”

    穆沛远帮他们倒了杯水,很笃定地安慰说:“不用着急,只是保险起见而已。”

    康泽恩突然开口了:“爷爷,你赶紧带奶奶回去吧,我没事儿。”

    老太太执意要留着,可是康泽恩非让他们回去,老头老太都是起码七十以上的岁数了,体力和心力实在都消耗不起,叶燃主动说:“要不爷爷奶奶你们先回去,我来陪着康泽恩,有什么问题我马上联系你们。”

    老头也劝老太,好说歹说,把老太劝回去了。

    “你是他什么人?”穆沛远好像才看见叶燃。

    “班主任。”

    “你再带他去脑神经科看看吧。”

    叶燃不明白:“不是眼睛吗?怎么要看脑科?”

    穆沛远看了一眼康泽恩,表情有点复杂——有怀疑,却不是单纯的疑惑:“怕脑部出现压迫视神经的情况,先做个脑核磁共振判断一下。”

    “不用!”康泽恩突然说,“我脑子又没问题,不看脑科,我就在这儿,眼科!”

    穆沛远皱眉:“这里已经全部查过了,没有问题。”

    “我要住院,眼科病房!”康泽恩执拗地说,“我的眼睛要是瞎了,你付得了这个责任吗?”

    穆沛远不跟他硬来:“那就先在观察室观察吧。”

    他开了药单,递给叶燃的时候,顿了顿:“皮肤科就在这层楼面。”

    “皮肤科?”叶燃莫名其妙。

    穆沛远瞟她一眼:“你脸上这些红疹子都是自己画上去的吗?”

    康恩泽也叫了起来,学着小品里的爆破音:“哇叶老师,你这是破了相了!”

    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目前是个眼睛肿得像金鱼的伤患,马上就闭嘴了。

    叶燃一摸,果然脸上大片细小的突起,连到脖子,手上也有。

    该死的油漆。

    而且不摸不觉得,一摸痒得要死,连忙使劲抓了几下。

    “别碰!”穆沛远制止她,目光谴责她的无知,“指甲这么长,不怕感染?”

    叶燃马上看看自己的手指——指甲是好不容易留长了精心修剪的,没想过藏着健康隐患。

    穆沛远用夹子夹了一片酒精棉花走了过来,命令她:“别动。”

    叶燃立刻像个木头人一样,削薄的小脸乖巧里带着紧张。

    即使在消毒水味道浓重的诊疗室里,他依然可以微微闻到她自带的馨香。

    穆沛远低头,把她抓过的脸上、脖子上,都细细地擦了一下。

    有些微的疼,可是在叶燃的心里,有细碎的温柔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