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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之骄子
    成绩不理想加上失恋,这双重打击折磨得薛茉莉快发疯了。她对班里的事不再感兴趣,甚至对当大记者也很冷淡。生活的诱惑力消失了,日子一天比一天黯淡无聊。

    她不再给头发配一个跟衣服同色的发饰,她不再高谈阔论,不再格格傻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她带来快乐。她一头扎进形形色色的参考书里,疯狂地做着各种各样的试题,跟身边的许多同学一样,成了一条毫无生机的书虫。

    “知耻而后勇,好!”严学山及时地表扬了她。

    这老匹夫,真的把我当作差生了!薛茉莉的心一阵刺痛,她紧紧地咬着嘴唇。

    期中考试之后,老班对排名较后的同学的要求愈发严格起来,因为他想让他的班在期末大考中出尽风头。每天晚自习,他都提前二十分钟到教室,不时提醒大家抓紧分分秒秒,以优异的期末成绩向父母家人汇报。

    考试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班主任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凝重。然而,某个晚自习,他却眉开眼笑地飘进教室,喜孜孜地宣布:

    “特大喜讯:你们的清华师兄欧阳耀祖,放假回家前要回母校,他答应到时来给我们作个讲座,谈谈大学生活,介绍学习经验。”

    好似一瓢冷水浇到煮开的油锅里,这个“特大喜讯”使得教室里沸腾起来。因为这位耀祖师兄的种种事迹,大伙都快能背出来了。由许琪领头,教室里响起一片噼噼啪啪的掌声。

    期末考试结束不久,那个被严学山念叨了一百遍的讲座终于拉开了大幕。晚上七时半,一班教室灯火通明,桌椅全被摆成一圈,桌上堆着糖果和矿泉水。班里的同学都坐在椅子上,大圆圈之外还挤满了外班的同学,人人的表情都既好奇而激动,——就要见到这位给母校带来莫大荣耀的高考状元啦!

    在热烈的掌声中,教室门口出现了笑得合不拢嘴的班主任,他身着一套笔挺的黑西装,陪着一位清秀斯文眼镜青年走了进来,那青年上着黑色的皮夹克,下着发白的牛仔裤,脚蹬一双白色跑鞋,好一个来自帝都的时尚人物。

    薛茉莉一见来人,心中暗惊:好象在哪里见到过?她不知道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有这种感觉,因为这位得意门生从未离开过老严的口头心头。他的口头禅是“耀祖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都知道”,不停用他那老年人的唠叨症,强迫班里同学也去认识他的耀祖肚子里那些破蛔虫。

    “天哪,他就是欧阳耀祖,”齐蓓佳激动地跟茉莉咬耳朵:“我还以为此人是个书呆子,要么就是个乡巴佬。”

    薛茉莉期末考试的排名比期中上升了五个名次,英语也过了七十分大关,心中得意,人也活泼了许多:

    “以后不能相信老严那张自吹自擂的乌鸦嘴,什么‘这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老实巴交’,什么‘耀祖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都清清楚楚’,天才都给他编派成蠢才。”

    “当然,敢在老严的高压政策下跟小情人保持恋爱关系,此人自有独立特行之处。”

    “我说蓓佳,假若他是我们的同班同学该多好。”

    “嘘,你这射手座出生的女孩,真是掠夺成性,该不是想横刀夺爱吧?”

    “呸!我看分明是你野心勃勃,磨刀霍霍。”

    “血口喷人,我撕了你这嘴!”

    严学山正在满面春风地总结欧阳耀祖成功经验,感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等老一套,见有人嬉闹,不便发作,只是气哼哼地瞪了二人一眼,在心里给她俩各记下一笔。

    老严的长篇大论结束后,轮到贵客讲述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了。那欧阳师兄介绍了他学的计算机专业,讲了大学里的课程设置和各种思潮,他亲切的目光透过黑框眼镜射过来,显得斯文庄重,辅以潇洒的手势,愈发自信矜贵,当他描述完那个人人为之努力的天堂时,赢得了一片狂热的掌声。

    然后就到当晚最精彩的节目——自由提问。

    许琪第一个站起来,问起“如何填报高考志愿”这个人人关心的问题,瞧班长那踌躇满志的样子,似乎已经是大师兄的大学校友了呢。

    欧阳师兄给他的忠告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是那些经验从高考赌场的大羸家嘴里说出来,毕竟与众不同,人人竖起耳朵,静听“天机”。

    那个叶小青生怕问得太晚,有意思的问题都被别人问完了,当下也不及组织文字,抢着请教“学好数理化有什么决窍”,她越想给学长一个难忘的印象,越是结结巴巴,好容易才讲清楚问题,赢得了全场的同情。

    欧阳师兄安详端坐,露出宽容、鼓励的微笑,环顾着座下众学子。他在享受着成功者的荣耀呢。大人自然不记小人过,他给了叶小青师妹一大堆经验。

    学弟们开始表演起来,有人问“如何选择课外参考书”,有人问“高考前夕如何复习”等等,人人精心选择着问题和措辞,间或辅以手势,这种诚心求教的举止最得班主任及尊贵学长的喜爱。学妹们更是表演高手,——脸上绽放着羞涩的笑靥,声音甜甜,争先恐后地提出一系列自以为有趣的问题。

    这空前活跃的座谈会叫班主任兴奋得飘起来了,可惜这个展示他最高教学成就的座谈会已近尾声,他真恨不得高歌一曲,以庆祝这个非比寻常的盛会。他的眼睛在会场中扫来扫去,突然停在班里最多才多艺的女孩子身上:

    “在我们这个座谈会即将结束之际,请我们班的薛茉莉同学清唱一曲我们的班歌《我们的班风》,答谢欧阳师兄到我们班进行交流和指导。”

    薛茉莉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意气风发地唱起了严学山填词的班歌:“我们的班风,我们的班风,勤奋努力,坚强自信;我们的班风,我们的班风,团结互助,全力以赴……”,边唱边瞧着四周的听众。当她看到全班同学或在会心地微笑,或在小声跟着哼唱,只有赵春的位子空着时,眼里渐渐泛起了泪光。

    期中考试之后,誓要雪耻的赵春变成了一台疯狂运转的学习机器。早上,她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借着盥洗室的灯光读英语;中午,她全部时间都泡在教室里做习题;晚上,熄灯铃响过之后,她仍打着手电在被子里看参考书。

    若说有志者未必事竟成,为何所有的书本从未告诉过她?若说先飞的笨鸟未必先达到目的,为何生活的经验从未告诉过她?若说全班四十多人,即使全是优中选优的尖子,排列下来亦会有最后一名,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

    一次物理小测验中,可怜的赵春又一次名列全班倒数第一,她一回到宿舍就倒在床上,一串尖锐的狂笑从喉咙里喷出来,笑着笑着两行泪水从她眼里淌下,她边呜咽边声嘶力竭地诉说:“天啦,为什么总是我?……丢人,我没脸活了……在原来的学校,我一直是全班第一的,怎么会想到有今天……这鬼地方,我不活了……”

    谁也不敢劝。面对如此沉重的悲痛,任何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室友们白着脸,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做着就寝前的洗漱工作。

    第二天赵春没有来上课,严学山居然也没问,大家似乎知道有什么大事在悄悄地发生着。晚上回到宿舍时大家都呆住了:

    赵春的铺位只剩下了一张床板,她的被褥、蚊帐、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卫生间里的漱口杯、毛巾……一切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好像这个女孩在这间屋子里从来没存在过。

    “赵春退学了”,齐蓓佳面色阴沉地说,“今天下午她爸来到学校,把她接走了。

    当晚的晚自习上,班主任对“赵春退学事件”做了点评:

    “我们有些同学就是太脆弱,太娇气!”他拧着短而粗的眉毛,嘴角却上挑,似乎挂点笑意……这表情与其说是沉痛遗憾,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

    “去吧去吧,去做回你的县中老大吧,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才是真金,——真金不怕火炼!”

    他接着开始发挥,从大禹治水扯到爱迪生发明电灯,从“耀祖的一次失败模拟考”扯到《阿甘正传》……可惜台下的听众全都呆呆的。他看见这些花季少年全都穿着不合体的死板制服,看到这些十六、七岁的脸上,全是物伤其类的隐忍。他知道这些孩子在他们最美妙的年华,确是没有多少欢乐,而赵春这半年,更是已近漰溃边缘……心中长叹一声,黯然走下讲台。

    高骏同兰莎莎站在薛茉莉对面,他注视着少女妙目中的盈盈泪光,以为这是为他而流,心中又得意又甜蜜。他对着她深情地笑着,想叫茉莉从他脸上得到鼓舞。

    可她根本就不瞧他一眼。

    他很纳闷,心慌起来,又怀着隐隐约约的疑惑——这疑惑忽而来,忽而去,忽而逝去又回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猛然间从她对那位天之骄子的容光焕发的凝视中恍然大悟——他的心碎了。他又妒忌又悔恨,偏偏兰莎莎还不停地在他耳边评长论短,他再也忍受不住她的聒噪,借口肚子疼,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茉莉唱完班歌,突然想起她和赵春曾讨论过的一个问题,觉得此时不问更等何时,一时忘了严学山的条条框框,冲口而出:

    “请问欧阳师兄,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们大伙的好奇心?那个许燕妮现在在哪里?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会场上一片静默,所有的眼睛都着盯着那位清华才俊。

    欧阳师兄飞快地看了严学山一眼,一直洋洋得意的老严顿时扭捏起来,他干咳了几声,吞吞吐吐地说:“耀祖,我,我是为了预防同学们犯早恋的错误,将宝贵的读书时光用在没有结果的感情游戏上,呃,这个,在号召他们学习你的拼搏精神时,偶尔也提醒大家别象你当年一样走弯路。”

    “我明白”, 欧阳师兄向老严安慰似地点点头,凝视着茉莉,说:“这位同学对我过去的事情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燕妮没能考上大学,现在在我家乡的酒厂里当售货员,她是我初中的同桌,也是好朋友,我到北京后给她写过一封信,她没回。”

    就在这时,老严赶紧宣布座谈会圆满结束,一阵阵如波如潮的掌声中,茉莉不好再说什么了。

    终于,宿舍的衣柜空了,同学们的东西都装到了旅行包里,家庭通知书和成绩册分发到了各个学生手中,当然,每人还有一堆寒假作业,免得过年时一味疯玩,忘了温习功课。

    现在,薛茉莉已经坐上了驰往家乡那个小县城的火车,一路上与同县的校友们谈笑风生,看着窗外的青山绿水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美丽。

    “请问,你们都是金城地区高中的学生吗?”一个温和的男声突然在大伙耳边响起。

    大家闻声回头:呀,那个人人钦羡的欧阳耀祖正风度翩翩地朝大伙微笑。

    “你怎么在这里?哦,对了,你是跟我们同一个县的,难怪也坐这趟车。”老乡小玉惊喜地说。

    “你叫薛茉莉,严老师最头痛的女生,我昨天可是领教了。”耀祖师兄笑着对小玉点点头,又对茉莉摇摇头,在茉莉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茉莉又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她作出洒脱的样子,掩饰地吐了吐舌头:“我的成绩自然比不上师兄当年啦,喂,你家在哪儿?假期有空,能否帮我补补课,传授点儿秘笈,让我也成为严老师的骄傲,好不好?”

    “喔,我可不敢说补课,互相切磋罢,大学生不用做寒假作业,我正想找人跳舞和钓鱼呢,你有兴趣吗?”

    “那当然!我相信这个假期会很愉快”,少女拍着手,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