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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婴(一)
    “这,什么情况?”出了港口的陆铭阳提着皮箱,愣愣地看着一群拉着“严惩凶犯”、“血债血偿”、“撤出外军”等标语的学生从自己眼前游街而过,其中还有十余名学生背着行李。

    “当然是五卅惨案后,反日的情绪趋势高涨了。”筱优说着将一份刚买来的报纸递向陆铭阳。

    陆铭阳接过报纸,看了看头版上面那几个醒目的大标题——“外人铁蹄下的上海”。

    “按你所说,起热血报这种名字、配这种标题的报纸在当下可算得上是在风口浪尖了。”陆铭阳看罢,带着一丝淡淡无奈说道。

    “唉,简直是一枝独秀了,现在全上海敢刊登这件事的报纸也就只有这个热血报了。”

    “没想到当下的上海也快要堪比船上惊心动魄了。”陆铭阳调侃着将报纸卷起来,抵着下巴看向筱优,“你真的要跟我去侦探社?”

    筱优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陆铭阳的肩膀,“拜托,我是一个已经任职两年的职业记者,判断情势利害是我的职业素养,在淞沪区他袁家的地盘上,你认为袁伯秋真的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

    “额,是我忽略了这点。”陆铭阳想来,觉得筱优说得不无道理,不管怎么说祸是自己和人家姑娘一条船上闯下来的,虽然自己只身来到上海也还立足未稳,总不能至她的安危于不顾,想到这儿陆铭阳便朝筱优点点头,“那走吧。”

    筱优看了看陆铭阳认真的表情,突然哑然一笑,灵气可爱的脸上好像也并没有露出多么在乎袁伯秋到底会不会来找麻烦的担忧,“看在你把那位社长吹得天花乱坠的份上,本小姐也就勉为其难先屈尊一下好了。”

    陆铭阳苦笑着耸了耸肩,一转身拎起皮箱走到前面一排黄包车夫的面前,叫来了两辆黄包车。

    “师傅,您知道圣母院路127号吗?”陆铭阳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信纸,认真地问道。

    “圣母院路?……”其中一名车夫迟疑了一下,随后一脸茫然地看向另一名车夫。那另一名车夫皱了皱眉,随即也摇了摇头。

    这时,筱优看了看那信纸,抬眼想了想,然后对车夫说道:“就是与霞飞路交汇的那条。”

    两名车夫听罢,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啊!晓得了!两位请上车!”

    “你怎么知道的?”在车上的陆铭阳朝另一辆并排车上的筱优问道。

    “我以前报道上海法租界的新闻时查过那里的地图,然后就记住喽,你那信纸上的地址名是法国人取的,租借外的人自然不熟悉。”筱优说到这儿,侧头一脸娇蛮地朝陆铭阳笑了笑,“怎么样?没有我,你连地方都找不到!”

    而陆铭阳则无奈地举起大拇指挥了挥,而后无力地仰进了车座里面。

    另一边,秦钧所乘的车子也刚刚驶进了警备司令部的大院内。秦钧看着院内外都戒备森严的卫兵,不禁问道:“局势还很不稳定吗?”

    “沪案之后,一开始是学生罢课,后来演变为整个租借内外都在罢工,形势的确十分严峻,几乎天天都要有人去政府门前示威,搞得孙督办总是为难沈司令,可咱们有时候也是无能为力啊。”那年轻军官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瞒教官说,直奉决战后,现今这淞沪一带都是奉军的天下,就连段总理都要让那张作霖三分,所以咱们这警备司令部,只怕哪天也会被北京一纸调令由奉军接管。”

    “没想到中山先生刚刚过逝,中华民国竟然如此命运堪忧。”秦钧说着,神色黯淡地走下车。

    年轻军官这时也走下车来到秦钧面前,指着门口台阶前的一名文职少尉对秦钧说道:“教官,您我已经接到,完成了任务,我还有其他事,您先跟着小王去沈司令那里吧,晚上我给您在礼查饭店接风!”

    “好!你去忙吧。”秦钧点头说道。

    随后秦钧便跟着司令部的那名机要秘书一路来到了警备司令部最高长官沈岳麟的办公室前。

    秘书轻轻敲了敲门,随后高声说道:“报告!”

    随后,只听得里面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响起了,“进来!”

    于是,两人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报告司令!秦长官带到。”秘书立正报告道。

    这时,秦钧也当即立正报告道:“国民军第一军上校秦钧奉命归国!”秦钧看着眼前办公桌后坐着的那名面容坚毅且须发花白的沧暮将军,心中不禁一悸。

    “好。”沈岳鳞退下秘书后,目光炯然地打量了秦钧片刻,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是军官教导团中唯一一个被冯将军送去德国的学员,而你在德累斯顿步兵学院的成绩也的确证明冯将军的决定是正确的。”

    “秦钧铭感冯将军的栽培与司令您的举荐!”

    “呵呵,我叫你回来可不是让你说这些客套话给我听的,你先看看这个吧。”沈岳麟说着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文件袋递向秦钧。

    秦钧接过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了几张文件与照片,并且仔细地翻看了起来。

    “相信,如今淞沪区的局势俊廷在来的路上也跟你交代了一二,而这些就是前几日407的人在公共租界东区拍摄的照片和搜集到的一些资料。”

    “这个日本商人金泽淳和袁啸霖在舆论如此敏感的时期还要冒险会面,的确可疑,但整个过程双方似乎准备周详,非常谨慎,很难找出实质性的证据介入调查。”秦军一边翻看一边说道。

    “是啊,不过既然你在德国发现了他们之间往来的线索,这也正是我把你调回的原因,这件事关乎到整个淞沪区几十万中国百姓的生命,不管是谁,只要警备司令部在上海一天,你就要给我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是!”秦钧立刻立正答道。

    “报告!”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让秦钧十分熟悉的声音。

    沈司令瞄了一眼秦钧的反应,随后说道:“进来!”

    应声而入的是一名身着深灰色西装马甲与西裤,穿着深棕色皮靴的年轻女人。秦钧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女人步履坚定地来到自己身旁,那明蕴的眼眸,利落挽起的发髻,爽毅的唇角,又都与秦钧当年印象中那个活泼伶俐的女孩儿判若两人,使得此时的秦钧不禁有些犹豫。

    “……你?”

    “这位407特务科长就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吧。”此时的沈司令微微笑道。

    那女人转过身,目光紧盯着秦钧,伸手说道:“秦副科长,欢迎来到407特务科。”

    “颜……科长,好久不见。”秦钧想像从那样习惯地叫出女人的名字,可立刻还是忍住了,并缓缓伸出了手。

    沈司令见秦钧显得有些尴尬,于是便说道:“你去德国后,颜冰就主动加入了组建407的工作中,并多次出色完成了任务,可以说不论是对于当下淞沪区的情报判断还是关于这件事国内的长期调查都会给予你最大的支持的。”

    秦钧听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师妹,露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微笑,既像是在表示客气,又像是在传达一种疑惑,“颜科长,请多关照。”

    而对面的颜冰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哪里,秦科长才是归国精英,日后我还要向您多多请教才是。”

    沈司令看着两人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好啦,就让颜冰带你去407熟悉一下。”

    两人出了办公室后,秦钧一路沉默地跟在颜冰身后,他静静地听着颜冰的皮靴踏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所发出的冰冷回响,用一种落寞的目光注视着那挺拔窈窕,又让往来所有军人都异常敬畏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寒意沧然而生。当两人站在警备司令部一楼西侧走廊尽头那幽暗的地下室铁门前时,秦钧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加入407?是故意隐瞒我的吗?”

    颜冰停顿了片刻,随后将双手从裤口中抽出,猛地一推门说道:“秦科长,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谈工作更合适。”

    当陆铭阳与筱优两人站在圣母院路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前时,都不禁面面相觑。因为与这栋建筑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左右四周明亮鲜艳的洋房与窗明几净的店铺,可眼前这座的满目昏暗萧索的房子,的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座处于法租界黄金地段的房子。

    陆铭阳看罢走到正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请问!白社长在吗?”

    “汪汪——!”突然一声犬吠由远及近地传到门后。

    陆铭阳闻声下意识向后一退身,紧跟着门就突然被打开了!随后,站在陆铭阳身后的筱优就看到一只体型庞大的金色寻血犬朝着陆铭阳就扑了过去!

    “啊!”

    躲闪不及的陆铭阳当即就被扑下了台阶,整个人栽倒向筱优怀里。筱优见状顺势一转身,用后背抵住了陆铭阳的背部。

    “你这么大人了还怕狗!”

    “这不是没有防备嘛!”陆铭阳说完,下意识感到左手扶住了身后一个十分柔软而浑圆的部位。

    “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的,还不给我起来!”筱优说着向后狠狠踹向陆铭阳的屁股。

    “哎呦!你!”陆铭阳紧跟着又向前摔在了台阶之上。

    等筱优再回过身,正看到陆铭阳与那只寻血犬紧紧地抱在一起。那只寻血犬还正不断地嗅舔着陆铭阳的皮箱。

    “看来它只是对你的箱子很感兴趣而已,你里面装什么了?”

    两人闻声,都立刻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衣着考究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注视着两人。

    “请……请问,您是白社长吗?”陆铭阳看着那一张略有瘦消却依旧十分俊朗的脸,紧张地问道。

    那男人则并没有回答陆铭阳,右手从马甲背心的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左手拿出一个刻有银色鹰徽的打火机将香烟点燃,慢慢走向台阶上的陆铭阳,“帕斯塔!”

    那只正用爪子试图打开陆铭阳手中皮箱的寻血犬闻声一回头,停顿了一秒钟,随后又继续对着箱子猛嗅起来。

    “真给我丢狗!”男人叼着烟,摸了摸自己嘴上那两撇淡淡的小胡子说道。

    筱优在一旁则是一脸的看不惯,张口就说道;“自己家的狗惹了事,还这么无礼!就算在法租界我也能告你侵害外籍公民人身安全!”

    “呦呵,原来不是中国人啊!”男人拿下香烟,眯起眼睛,吐着烟气看向筱优,“……哪来这么嘴不饶人的小姑娘?他跟你什么关系?这么护着他?”

    “管得着吗你!”筱优娇愤扬起的脸瞬间不自然地低了下去,白了男人一眼。

    这时陆铭阳一边俯身打开皮箱一边说道:“好了好了!我没事!寻血犬的嗅觉很灵敏,它可能是嗅到了这包牛轧糖的香气而已。”

    “哈哈!难怪呢,帕斯塔就喜欢吃牛轧糖。”男人抓了抓略显油腻的鬓角大声笑道。

    陆铭阳闻听,随即打开那袋糖果,拿出一粒送到了已经迫不及待的帕斯塔的口中,“吃吧。”

    男人看了看吃下糖块安分了许多的帕斯塔,接着又对陆铭阳说道:“你刚才是要找我吗?”

    “噢!是的,您是白渊溟社长吧?”陆铭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男人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陆铭阳,见陆铭阳穿着没什么特别,随即有些懒散地说道:“有什么委托,可以效劳的?”

    “我是专程从加拿大来找您的,我叫陆铭阳。”陆铭阳礼貌地欠了欠身。

    “加拿大?找我?幸会。”男人迟疑了片刻,随后朝陆铭阳伸手。

    陆铭阳握住了男人的手,满眼真诚地说道:“其实,我是为我父亲来找您的,我得到消息,确认您曾与我父亲共事过。”

    男人抽出手疑惑地看着陆铭阳,“怎么又扯到你父亲那了?令尊是……?”

    “陆少坤。”陆铭阳郑重地说道。

    男人听罢,冷然间脸色就是一变!随即扔下只抽了一半的烟头,走到陆铭阳切近,低声问道:“你是陆少坤的儿子?”

    “是!我这次回来就是……”

    “你回来做什么我不感兴趣,”男人立刻打断了陆铭阳的话,目光冷冽地盯着陆铭阳的眼睛。

    陆铭阳见白渊溟如此反应,心中更加坚信了当年之事一定另有隐情,“白社长,我父亲他为什么会被那样不公的对待!我这次回来就一定要查出真相!”

    “抱歉,如今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都不会存在了。”男人说完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站住!”

    这时,陆铭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断喝。还没等陆铭阳回头,猛然间就感觉一只粗大而有力的手掌拍着自己的左脸颊就把自己给推到了一边!紧跟着,趔趄在一旁的陆铭阳就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壮硕且矮胖的中年男人从自己的眼前缓缓走过。紧随其后的是五六个打手模样的人,个个手持木棒,腰间挂着链斧,横眉立目地四下望着。其中有几个还对筱优眼露轻薄地坏笑,陆铭阳见状慌忙走过去抓紧筱优的手,紧张地看向白渊溟。而为首的那个矮胖大胡子正是垄断了整个淞沪区所有公共租界赌场的赌王万顷澜的得利手下——冯伦。

    此时突然转过身的白渊溟又变了一副嘴脸,满面堆笑地朝冯伦说道:“哎呦!这不是冯爷嘛!”

    冯伦嘴角一斜,冷哼道:“我说白渊溟,今天冯爷我可是按着你说的期限来的,欠我们少爷的债,该收了吧?”

    “伦哥啊,是是是,本该今天我连本带利都能还清,可,谁知道那张家的小姨太为了争宠真把大太太的儿子真给弄丢了,实在是出乎兄弟的预料啊!所以,张老板他盛怒之下,这个佣金也就没付……嘿嘿……”白渊溟说到这儿,陪笑着掏出香烟递向冯伦,“我现在手头实在是没钱,您就再宽限……”

    “放屁!这些老子都管不着!”冯伦一扬手甩开了白渊溟递过来的香烟,并转头看向了陆铭阳身后的筱优淫笑起来,“哎呀!这么快就又招到新人了?今天你要是实在没钱,不如就先把这小妞送到场子里去伺候伺候爷,反正待在你这儿过不了三天就得走。”

    “他们!额……是上门来谈生意的!”白渊溟连忙解释着挡在冯伦面前。

    “真是有意思,哈德门香烟都抽得起的人居然没钱还债?”筱优突然在陆铭阳身后冷嘲道。

    冯伦听了筱优的话,看了看地上的香烟盒,当即太阳穴青筋一挑,向白渊溟骂道:“白渊溟,你他妈的真是给脸不要脸!来人呐!给老子把他的房契收了!”

    冯伦说完手一挥,手下的人刚要往上闯,但见陆铭阳从一旁突然冲出拦住大喊道:“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