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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婴(三)
    社长室套间外的偏厅内,四个人围绕着一张凌乱不堪的茶几坐了下来。陆铭阳先简略地对白渊溟介绍了筱优的处境,又夸筱优是语言天才,意在希望白渊溟能让他们两个都留下来。然而一直在茶几上煮着咖啡的白渊溟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倒是谭诒君一边听,一边不露声色地重新打量了筱优一番。

    “你们的事一会儿再说。”白渊溟面色冷淡地拿起咖啡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端起杯子朝对面的谭诒君抬了抬手,“谭老板,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谭诒君微闭双眸,细嗅着空气中的咖啡的醇香,轻轻勾起自己那同样令人垂涎的唇角,“白社长煮的土耳其咖啡,真是芳香四溢,每次光是闻着就能让我回味无穷啊。”

    “请自便。”白渊溟说着把咖啡壶推到茶几的另一头。

    “很简单,帮我找到沈维德的孙子沈嘉麟。”

    没等白渊溟回应,筱优先是一脸惊讶,“是那个上届上海总商会会长沈维德?那刚才在门外说的陈家就是,银行总公会会长陈光甫?”

    谭诒君微笑着朝筱优点了点头,然后俯下身,轻启朱唇吹灭了咖啡壶下煤油炉的火苗。

    “谁这么大胆子!敢偷这两家联姻的孩子?”紧挨着陆铭阳的筱优向左右看了看分别坐在茶几两端沙发上的谭诒君与白渊溟。

    “难道是绑架勒索?”陆铭阳这时也疑惑地看向谭诒君,他虽然不知道这两家在上海究竟有多大的实力,但能请得动谭诒君这种淞沪区顶尖交际花的人,必定是上海颇有威望势力的大家族。

    “如果真是图钱,谭老板也不会亲自来找我。”白渊溟说着从沙发缝隙中费力地掏出一张已经皱皱巴巴的报纸扔在了陆铭阳面前的茶几上。

    谭诒君朝白渊溟微微一笑,“白社长说得是,二位有所不知,近来淞沪各个租界出现了一桩连环凶案。”

    “淞沪区第五起婴儿失踪案?!圣约翰大学宾夕法尼亚医学院解剖室惊现尸婴娃娃!”

    陆铭阳拿过报纸刚念了一句标题,就吃惊地抬头望向正在把玩着打火机,一脸若无其事的白渊溟。

    这时,凭着极强职业敏锐感的筱优便迫不及待地抢过报纸,看罢,也是着实感到十分震惊,以至于她不敢相信报纸上所描述的这一系列对婴儿下手的凶案是真的!

    “这报纸也太敢写了吧!我都没这想象力!”

    “这就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白渊溟冷冷地白了筱优一眼,随后又看向正在优雅地为自己倒着咖啡的谭诒君,“沈维德是陈光甫最有力的支持者,而陈、袁两家又是总商会的竞争者,把沈家搞得鸡犬不宁,袁家自然有最大的嫌疑。”

    “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袁家的人并有什么可疑的举动,而且受害的家庭既有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人,一时动机还无从判断。”谭诒君轻轻闪掉披肩,微微叹了口气,“唉,可是谁也没有预料到,厄运这次居然降临到被沈维德奉若掌上至宝的小孙子沈嘉麟身上。”

    “什么时候失踪的?”白渊溟突然问道。

    “就在两天前午后四点左右。”谭诒君回答道。

    “这次还真是胆大包天啊。”白渊溟说着收起打火机,猛地向后一仰头,慵懒地仰面靠在沙发上,“不过这些事都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以他陈家通天的能力与根基,完全可以请那个女魔头嘛。”

    “您是说颜科长?”谭诒君缓缓抬头看向白渊溟,充满无限柔婉的双眼中有一瞬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奇怪神色,“不过据我所知,407很快可就有的忙了,眼下邢士廉、姜登选的两支奉军主力已经逼近淞沪,警备司令部与他们的关系可是十分微妙啊。”

    白渊溟听罢,当即一边摇头一边戏谑道:“啧啧啧,谭老板不去警备司令部谋个高级作战参谋来当当,窝在夜话歌舞厅,附庸这俗世风雅真是屈才了。”

    谭诒君微微一笑,完全不把白渊溟的讽刺放在心上,“不过只要您答应我查出真相,我们就都是赢家,我相信,有了夜话的支持,今后不管是在租界还是淞沪区,不会再有人找您和您侦探社麻烦了。”谭诒君说到这儿,随即起身来到了白渊溟脑后,扶着沙发,低头盯着白渊溟,“所以,这栋房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动,如果这还不够,那夜话股份下的所有赌场您也可以随便进出。”

    “再加一个条件,得给我这房子重新修缮一番,上海第一侦探社的门庭至少也不能比工部局差。”

    “没问题。”谭诒君微微一笑。

    白渊溟仰着头紧眯起眼睛,轻轻摸了摸刮得光滑的下巴,夸张地对谭诒君做了一个深思熟虑的表情,然后就指了指一旁的陆铭阳与筱优,“先让我的助手们试一试吧。”

    谭诒君俯看着白渊溟,微笑着缓缓点了点头,“白社长果然没让我失望。”

    白渊溟有些吃惊:“你就这么放心两个初次见面的人?”

    谭诒君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你点头,我就一万个放心了,更何况……”谭诒君说着看向陆铭阳,“这位小朋友,对你来说,非同一般。”

    筱优这时听得云里雾里,当即站起身,指着白渊溟说道:“哎!谁答应要给你当助手了,在这么破的侦探社里,天天和这种社长,还有这么怂的狗待在一起,我整个人都会疯掉的!”

    白渊溟听罢,也起身反唇相讥道:“小丫头,你也可以走啊,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出了法租界,不过五分钟,袁伯秋就会立刻请你去他那里当座上宾,那奢华的待遇还的确是我这小庙比不了哒!”

    “你……”筱优被白渊溟气得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就现在这儿安顿下来吧,查案的事我来做。”这时,陆铭阳站起身坚定地看着白渊溟与谭诒君, “谭老板,请问目前真的一丝线索都没有吗?”

    “目前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医学院里的那些娃娃,这些娃娃的身躯并不都是橡胶材料。”

    谭诒君的这句话使得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让人不安起来。

    “难道真的如报上所说?……”筱优立刻瞪大眼睛看向谭诒君。

    “是的,每一个娃娃的一个身体部位或是器官都被凶手用真正婴儿的那部分替换掉了。”

    “这手段也太残忍了吧!”陆铭阳惊讶地看着表情已略显严肃的谭诒君。

    而谭诒君这时缓缓端起了咖啡,轻啜了一口,继续说道:“而最令医学院那些学生们恐惧的是,据传说,解剖室在夜晚会传来婴儿的咿呀啼哭与类似爬行的声音。”

    “难道还真闹鬼了不成?”筱优自语道。

    “嗯,既然这样,谭老板不妨去找个通阴阳晓风水的高人去看看,来个借阴断阳,说不定这案子就破了。”白渊溟说话间,重新歪进沙发里,略显鄙夷地瞟了一眼谭诒君。

    “白社长真是说笑了,如果是鬼,会在大白天就偷走沈家的孩子吗?”谭诒君也不生气,将咖啡杯轻轻将放在茶几上,“还有我发现,通常在孩子失踪的第三天夜里,那些诡异的声响就会出现!而在当夜过后的早上,那些娃娃也就会跟着被发现。”

    “也就是说,沈家的孩子失踪也正好三天,没准今晚……”筱优说着说着不自觉地转向身边的陆铭阳。

    “社长,那我们今晚就去……”

    还没等陆铭阳说完话,白渊溟就慵懒地连连摆手道:“这都几起案子了?要是单凭蹲守就能抓到凶手,案子早就破了。”

    “社长,我们至少应去试试,看一看现场情况,或者我们去看看那些所谓的尸婴娃,我在麦吉尔大学学过医……”

    还没等陆铭阳说完,白渊溟耸着肩哂笑道:“开什么玩笑!我今晚还要去夜话看利娜小姐跳舞好不啦!一个星期只有一支独舞,一票难求啊,再说了,我要你们助手是干嘛吃的!我给你们开工资是……”白渊溟说到这儿似乎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嘴唇上细细的胡须,然后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说道:“既然你们想去,也是可以去的嘛,年轻人嘛,就要凡事不怕吃苦,在工作中主动去发现问题,才会进步,才会解决问题嘛,我这是培养你们……”

    “好啦!我们本来也没指望你!”筱优白了白渊溟一眼。

    “嘿,我说小姑娘!从美国回来就这工作态度吗?!”白渊溟点指着筱优,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社长模样来,“小陆留洋学过医,你又有什么本事?”

    “她是太阳电讯报的记者,语言学天才,尤其是记忆力非常厉害!”陆铭阳抢话道。

    此时的筱优抱起肩膀,傲娇地瞪着白渊溟。

    谭诒君听罢,将目光收回到白渊溟脸上,拍了拍白渊溟的肩膀,“呵呵,看来白社长有这两位得力干将,相信案子不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那我就不打扰诸位办案了,告辞。”

    谭诒君说着站起身,朝白渊溟欠了欠身,意味深长地对白渊溟说道:“白社长,我总觉得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只怕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到这个凶手底是冲着谁来的。”

    白渊溟听罢这最后一句后,猛然抬头看向谭诒君,悠然涣散的目光霎时变得锐利而冷毅,且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谭诒君的背影走出了屋子。

    谭诒君走后,在白渊溟立刻毫不客气地就让陆铭阳与筱优进入了助手的角色。就这样,陆铭阳与筱优两个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一片狼藉的侦探社简单打扫了一遍。而唯独除了二层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以外,这个房间似乎是白渊溟严令靠近的禁地。

    陆铭阳看到这间房的房门被漆成了黑色,并且加装了三道门锁,其中还有一道是他从没见过的一种形状如篆花、结构精巧的古老铜锁。可随后,在白渊溟严厉的注视下,陆铭阳只能先佯装平静地拉着筱优走开,但现在的陆铭阳对白渊溟身上的每一个特质都非常好奇,因为他相信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某一处也许就隐藏着关于自己父亲的秘密。

    “看什么呢?”

    陆铭阳回过神,正看到白渊溟晃晃悠悠地朝陆铭阳走来。

    “没,没什么……”陆铭阳指着黑色的房门,“这里还是打扫一下吧。”

    “想进去吗?”白渊溟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铭阳。

    听着白渊溟诱惑般的语气,陆铭阳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可以进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白渊溟边走边说,一步步将陆铭阳逼到了门前。

    就在陆铭阳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两人身后一声大吼:“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陆铭阳一转头正看到筱优站在楼梯口,瞪着自己。

    “我们在讨论晚上吃什么。”白渊溟退开身,朝筱优走去。

    筱优抱着肩膀冷哼着:“哼!所以吃什么呢?”

    “就吃个,芒果鸡肉沙拉,对了,你们两个都留过洋,三分熟菲力会煎吧?出门右转一百米就有一家牛肉店……”

    “你等等!”筱优立刻打断了白渊溟,瞪着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你让我们去给你做饭?”

    “对啊!”白渊溟耸了耸肩,“作为助理,就是要无微不至地帮助我料理侦探社内的一切事物。”

    “有一件事,您还得亲自来。”筱优咧嘴假笑。

    白渊溟也装腔作势地回应起来:“噢!我自己还是能动手吃的。”

    筱优摇摇头,“你得自己做梦去吧!”紧接着,筱优狠狠踩了一脚白渊溟,便扬长而去。

    “哎呦!痛痛,反了你了……”

    “社长,我来吧。”陆铭阳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跟上筱优,“晚上想吃什么……”

    晚饭时分,陆铭阳和筱优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白渊溟试了不下十多套西装。

    “他这样这直接影响了我的食欲。”筱优嚼着牛排,握着叉子,目露凶光地瞪着白渊溟。

    陆铭阳苦:“你都吃了三盘牛排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食量,我这么高效率的大脑,当然耗费能量了。”筱优又叉起一块牛排,放到盘子里,“不过,你这手艺倒是不错。”

    “小陆菜做得不错,提出口头表扬。”白渊溟这时插话,看向筱优,“至于你,最好尽快证明给我看你对得起帕斯塔让给你的那份牛排。”

    陆铭阳听到这儿,急忙把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倒在了帕斯塔的狗粮盆里。桌子下早就迫不及待的帕斯塔立刻吃了起来,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吃饭就吃饭,还那么大动静,好了我走了。”白渊溟最终选定了一身蓝色修身西装,然后走到筱优面前,拿起了盘子里面的薄荷叶,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不送。”筱优头也不抬地用叉子指着门。

    白渊溟摇摇头,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却很认真地只嘱咐道:“看看就走,别惹事。”

    然而白渊溟刚走没有十分钟,筱优就拉着陆铭阳也出了门。

    “管他呢!”

    筱优可完全没把这句话当回事,此刻的她坐在黄包车里,一边用围巾捂着脸一边观察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到了!我们还是谨慎行事的好,向学生打听打听情况,然后……等等我!”

    刚付完车钱的陆铭阳一抬头,就已经看见筱优跑进了眼前极司非而路旁圣约翰医学院的大门。此时,已经过了大部分院系的下课时分,而且又刚刚下起了一阵小雨,校园内来往的学生还是比较少的。在这样行人稀少的夜晚,也特别是在这起连环凶案的各种传说之下,这座充满了基督教建筑风格的校园的确会使人不自觉地感到身旁每一个路灯下阴暗的角落,似乎正在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阴森与寒意。

    “我都打听过了,解剖室就在前面的那个实验楼的地下室。”

    筱优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幢三层小楼。陆铭阳顺着筱优所指,抬眼望去,只见整幢楼除了一层最靠西边的一间房还亮着灯,其他窗子都是漆黑一片。

    陆铭阳点点头:“还挺有效率的。”

    “那是!这叫职业素养!哪像你那位白一毛社长!况且如果我能查出真相,那么凭借这个案子我就能在报社翻身了!”

    “在船上的时候你就这么说。”陆铭阳苦笑摇了摇头,“哎?这时候,楼里怎么还亮着灯?”

    “我问过了,是临床医学班的研究生们在为论文做实训练习。”

    “那我们还是等他们下课了再进去吧。”

    “想混进去还不容易,你看!”筱优指着身边宿舍楼下的一片晾衣服的空地说道。

    陆铭阳看了看几件还被挂在晾衣绳上的白大褂,有些尴尬,“这……”

    “这什么?快!”

    于是在筱优的鼓励下,陆铭阳生平第一次当了一回小偷。两人拿了其中两件白大褂后,随即便混进了那座三层小楼。好在这座楼并没有门卫,应该一直是由学生们负责打扫管理的。两人轻手轻脚地摸进去后,发现一层通往地下室的走廊布局非常狭窄。黑暗之中,两人慢慢穿过一层层铁栅栏门走向走廊深处,筱优还不时地回望向身后,好似害怕身后的铁栅栏门随时都会自动关闭一样。不知怎么,这里的气氛让两人都有些压抑。

    当两人一路摸索来到地下室的解剖室门口时,正听到屋内一番出乎意料的对话。

    “咱们就算在这儿待一个晚上凶手也不会来的,还是走吧!”一个语气略显娇柔的男声说道。

    “再这么人心惶惶下去,整个医学院谁还会专心读书了?这直接也会影响到我们毕业论文的实验进程,还有我家……反正!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把事情弄清楚!”

    这时又一个清亮的男声说道:“我的学生会长!我的沈大小姐!你说得容易,你可要知道,凶手连婴儿都下得去手,那得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就凭咱们几个即便是碰到……谁——?!”

    在这声朝向门口的断喝发出的同时,陆铭阳也正满脸惊慌地回头看向身后幽暗的走廊。紧接着他就发现身边的筱优居然不见了!

    “你是谁?!站住——!”

    第一个从解剖室冲出来的人朝着陆铭阳的背影紧追而去!随后一个女孩儿也跟了出来,看了看昏暗的走廊犹豫了片刻,随即也追了下去。

    “你们去哪啊——?!等等我!”

    这时,屋内又传来了那个尖锐男声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