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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她说(十一)
    第一期节目录制前一个小时,靳夕边化妆还边在台本上写写画画。反复修改着一些细枝末节,总觉得哪里不到位。

    她一直乱动,导致化妆师把眼线都画歪了,忍不住笑她,“颜珮姐开录前都在刷手机,你怎么还在背台本?”

    隔壁化妆台坐着的就是刚下节目在卸妆的颜珮,颜珮斜了她一眼,很是瞧不上,“上不了台面。”

    靳夕也不回嘴,满心满眼都是节目流程,虽然采访内容是已经剪辑好的,但开场,串场和结束语都是现场直播,她生怕哪一句出了差错。何年费了这么大的劲才保住她,她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让整个深调组跟着丢脸。

    一只手从她胳膊下把台本抽走,“不要看了,就那么几句话你早就背下来了。”

    靳夕回头看到何年,委屈巴巴地噘嘴,“但我觉得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

    何年看她故意装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骂罗鹏的时候怎么气势如虹,拿出点你骂人的气势来!你看看,谁来了。”

    “夕姐!我们来看你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波仔第一个冒出头。紧跟在后面的是敦厚的老曹,“小夕,加油啊!”

    走在最后的是气喘吁吁的幺鸡。“你们两是不是男人,要我去扛东西。”

    “我们这不是想把惊喜留在最后嘛。”波仔赶紧迎上去接过她手里两大袋的东西,放到梳化台上。

    “夕夕,送给你的!预祝你今天首播顺利!”幺鸡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包装袋里是一整套的职业西装,波仔将衣服提在手里给靳夕看。“这是我们一起给你买的礼物。当然,何老师出了大头。希望夕姐穿上这件战袍,大放异彩。”

    何年咳了一声,“我不是想送你礼物,我是看你平时穿的实在太不像样了。要记得,你作为一个记者的时候,一言一行都关乎到新闻的公信力。以后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少往台里穿。”

    “是!何老师!”靳夕手指抚上西装的领口,虽然不比她平日里穿的大牌,但是质地舒适,样式大方,倒是很合心意。尤其是同僚之间的温暖,给了她最大的信心。

    她换上西装收拾好手稿,走上主播台前,每个人都跟她击了一下掌。只有何年戴着耳麦在操作台前做准备工作,只遥遥朝她点了下头。

    靳夕走上主播台一戴上耳麦,就听到何年的声音,“我是你的PD,放心把你的后背都交给我。听到就比个手势。”

    靳夕朝镜头比了个OK。

    十一点,节目准时开播。

    开头动画是幺鸡守在数码部盯着人做出来的,很多新闻中女性人像的特写剪辑,有少女,有孩子,有母亲,有专业人士。

    “她说长大后她不想做护士,想当名科学家。”

    “她说我不想生孩子,想出去工作!”

    “她说我想晚上出去唱歌,能穿喜欢的花裙子。”

    “她说我希望不要被叫女博士了!”

    “她说,没人听我说……”

    背景音是找专业配音演员配的,模拟出各个不同社会阶层女性纷杂的心声交织在一起。声音从嗡嗡耳语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最后所有纷乱的声音突然消失,靳夕的声音自黑暗中穿透,念出节目的SLOGAN:“她说:听见你心里的声音。”

    开头动画结束后,镜头对准了主播台后的靳夕。“3,2,1,开始。”

    第一期节目是《生而为人,对不起》,名字来源于封奕临死前一直说的那句对不起,即使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我们当中有些人却能选择自己如何死去。自杀究竟是懦弱的逃避还是倔强的呐喊?本期节目我们将关注到西京大学大四女生依依跳楼案的背后。”

    最先播出的画面是依依跳楼当晚的录像,虽然他们当时在现场拍摄了很多素材,但按照何年的要求,只剪辑了短短几个画面。

    依依抱着娃娃坐在天台的画面,围观群众起哄的画面,黎天明探出大半个身子看着楼下绝望的呐喊的画面和最后程斌为依依尸体盖上军大衣的画面。

    虽然篇幅不长,已经讲了一个完整且触动人心的故事。

    镜头转回棚内,靳夕神色肃穆,“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们面前转瞬即逝,围观的人们却陷入莫名的狂欢。人性的冷漠究竟是谁之过?”

    接下来的视频内容放的是对冯冀的采访,也就是那晚和何年差点大打出手的大学生。只有一个背影,声音也是变音处理过的。面对镜头,冯冀还是没有勇气。

    “那天晚上你和在场另一位记者提出打赌。赌依依不敢跳,并拿出一百元现金,大声怂恿依依跳下来。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我不知道。睡一觉醒来以后我也不敢相信这是我会做的事。但怎么说,当时那种氛围下,大家就跟着了魔一样。依依跳或者不跳已经不重要了,等了几个小时,大家都只想要看到一个结果。”

    “在你看来,你觉得依依为什么要跳楼?”

    “我女朋友说是那什么,抑郁症吧?我也说不好,现在人人都有自己的压力,要是每个人都想不开就完蛋了。所以我挺看不起这种自杀的人。”

    “你是因为看不起她的选择,所以才会起哄怂恿她跳楼?”

    “说不好,也可能有这个因素。我不想给自己找个好听的借口,我当时就是浑。那晚唱通宵K,还喝了酒,脑子本来就昏昏沉沉很累。听到旁边一直在喊跳啊跳啊,就跟云里飘似的。感觉像在看演戏,我也跟着喊。我不知道最后她真的会跳下来。”

    “所以你觉得是周遭的环境影响了你?”

    “是的。我真的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坏!我不想要依依死,大家都是同校同学,无仇无怨的,我图啥啊?我就是当下脑子一热,没有思考的顺从了心里的恶念。如果依依的家人在看这档节目,我想和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靳夕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站在天台上的是你的亲人,或是女友。你看到楼下有人这样起哄,你会有什么感受?”

    背对着镜头的男孩忽然低下了头,沉默良久才说出答案:“我可能会杀了他们。”

    画面切回主播室,靳夕说道,“换位思考,明明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因为我们社会对儿童普遍缺乏同理心教育而强调利己从众主义。导致孩子们长大成人之后,往往缺乏对他人苦痛感同身受的能力。这才出现了开头那一幕,一群人面对花季少女的陨落无动于衷甚至落井下石。这是依依的悲哀,也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原本为了与冯冀等人形成一个对比,接下来该是对黎天明的采访。但黎天明因为依依的死心理崩溃而去接受心理治疗,拒绝了采访。

    只托人带了句话给靳夕,“依依的死我应该承担绝大部分责任,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孩子死在我面前。”

    那一天,黎天明的绝望呐喊始终萦绕在靳夕耳边。她想他是真的自责,以至于无法走出自己的心障。今天的节目也是送给黎天明的,她由衷的希望这能成为打开黎天明心结的一把钥匙。

    接下来播放的程斌,罗鹏,韦楚政的采访片段属于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话。

    “大斌因涉嫌故意伤人,现已被刑事拘留。罗某还在医院接受治疗。一边是硕果累累的大学教授,一边是以生命呐喊的少女,真相究竟如何?我们现场连线一位特殊嘉宾,听她说说这背后的故事。”

    在化妆间观看直播的颜珮皱眉,“这怎么和她之前对的节目流程不一样。”

    十分钟前,电视台《她说》栏目收到一通电话。

    “他说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要接受采访!”

    靳夕的耳返里出现何年的声音:“夕,待会韦楚政的采访播完,我们会现场连线兰贞。还有两分钟,你准备一下。”

    “等……等会。兰贞?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啊。”靳夕一下慌了手脚。

    何年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语速飞快说出节目安排,“先让她简单自我介绍,然后主要问三个问题,暑假实践在森林生态站发生了什么?依依发给罗鹏的短信是怎么回事?是否还知道其他受害者?其他的问题根据她的回答随机应变,记住了吗?”

    靳夕脑子一团浆糊,明明何年说的很清楚,她却一个字都记不下来。流程一打乱,后面的时间怎么够,兰贞怎么会突然愿意接受采访,那结束语是不是要改?瞬息之间,靳夕考虑到很多实际问题。

    “什么也不要想,想着封奕就行。”耳麦里,何年的声音有着神奇的安抚能力。“流程时间我来把控,你把刚刚我说的问题速记下来。”

    靳夕抓起笔,迅速在纸上写下“生态站,短信,受害者”几个词。

    “倒数十秒,进节目。”何年开始倒数。

    靳夕深吸了一口气,在脑中过了一遍新流程。一边迅速整理了西装和凌乱的手稿。心中虽然还是虚的发慌,面上已经恢复了十分的专业。

    “5,4,3,2,1。进。”何年的眼神穿透玻璃定定的落在靳夕身上,给了她挺直背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