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直到好几份装订成册，带着照片的资料甩在他的面前，重光眯着眼睛顿了顿，才缓缓开口。
“爸你查过她？”
短暂的疑惑、震惊和不可置信之后，重光没有忍住嘴角一咧，无声的笑了出来。
这种熟悉的场景，不就和他妈平时追的那些韩国伦理剧中的场景大差不差吗？虽然他早就知道他在外面的一举一动一定是人定期汇报给重尚志的。但是做到这么精细、有条理的份上，重光是远远没有料到的。
还装订成册，附上了纯色封面，中规中矩的活像上个世纪传情报留档案似的。如果再在扉页上加上几个黑色的大字盖个公章，不看其中的内容还真的可以送到出版社去排个书号了。
“笑什么笑！给我站直了！”
重光脸色一沉，拉出去的脑洞瞬间又被安了回来。
他爸是认真的。
先前积攒下来的妥协和猜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点爆了引燃口，重尚志的面部肌肉紧绷，手掌因为用力握紧桌角而浮出青筋。
他的态度愤怒又坚决：“你也确实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之前还是对你太放纵了。”
重光心下暗叫不妙：“？”
“结婚的对象我和你妈之前就替你看中了，是你妈的学生，炮兵团参谋长的女儿，现在军人戏剧艺术团工作，你这几天在家里住，抽个空去和人家姑娘见个面。”
重尚志三言两语就做好了决定，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去。”
重光站的笔直，回答也是斩钉截铁。
重尚志：“让你说话了吗！”
重光皱眉，但是良好的家教让他没有立刻开口反驳。
看着重光不争气的样子，又联想到唐萋萋的工作和网络上那些负面的新闻，重尚志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一个传统到骨子里的人，即便能够接受现在的新媒体潮流，但并不代表他能够顺应潮流，尤其还是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个什么“网红”的主播，和那么多男人一起分享女人，我都替你臊得慌！我不管她到底和你说过什么。只要你一日是我重尚志的儿子，这个家就由不得你胡来！”
重光不敢置信的听着这些话从重尚志的嘴里冒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却是为唐萋萋辩解。
“爸？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公正客观的人，但是您了解过她吗？您都没有见过她，怎么能以偏概全的就否定她呢！您这一棒子就把所有从事这个职业的人都打死了！”
“可你是我儿子！”重尚志提高了音量，“她的动机有多无奈，她的收入有多么客观，哪怕她长的倾国倾城，我管不着。但是就她职业性质抛头露面这一点，就不可能嫁到我们重家来。”
当“嫁进重家”这几次字传进重光的耳朵里的时候，无论这句话的前后语境是什么，不得不说，他着实恍惚了一下。
不过头戴婚纱手握鲜花的唐萋萋的样子才刚刚在他的脑海中成型，强烈到无法忍耐的焦躁和控诉就立刻取代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旖旎想法。
明明是被逼到急境中才不得不去维持生计而开始的工作，明明是用热情和认真支撑起来的态度和风格。但凡当年有一点其他的机会，她也不会走上这条路……明明唐萋萋就是与那些卖弄风骚的所谓“网红”们不一样——
他心疼的，喜欢的，放在心尖上的人，现在却成了父亲口中“抛头露面”的不能被接受的一类人。
一瞬间突入袭来的眩晕让他立刻反驳，语气咄咄逼人。
“那在戏剧艺术团工作，唱歌跳舞就不算是抛头露面了吗？”
话一出口，重光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膝盖一软，感受到重尚志秒速冰冷下来的视线，下体几乎脱力。
他的母亲，孙海清，也是军艺团出生。他这一句话乍听可能只是气话，却直接把他妈都搭了进去。
于是重光连忙想要辩解道歉，语气带上了十分的悔意。
“爸——”
“混账东西！你这几年在外面到底都从那个女孩身上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我——”
“你给我跪下！”
门厅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准备晚饭的孙海清，一向计较的她连手上还沾着的面粉都来不及冲洗干净，象牙白的披肩落到手腕上。
随着孙海清的出现，门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是缓解了不少。
出去重光还在为刚在自己的口不择言让唐萋萋背锅而懊恼，重尚志可一点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他的眉间蹙成一道深深的沟壑，盯着桌子上的摊开的资料上唐萋萋笑颜如花的照片，眼神严肃又深沉，像化不开雾的黑夜。
“重光。”
孙海清看到桌上的东西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与重尚志的斩钉截铁不同，她和蔼的唤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尾音拖的有些长，像是在缓和气氛，又像是在责怪重光的不懂事。
重光听懂了。
“妈？”
他妈竟然也是这么想的？重光的表情有些沮丧。
孙海清淡淡的摇了摇头，她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将手擦干净，施施然的在重尚志的身边坐下。她的背挺的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语速恰到好处，语气也很温和。
虽然她只字不提唐萋萋的事情，但是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的压迫感，可一点都不亚于重尚志。
“重光，这件事情我和你爸爸没有先和你打声招呼，刚才你爸爸的语气有些冲，我先对这件事情给你赔礼道歉。”
“但是你最关心的两件事情，妈妈觉得还是要分开来看。”孙海清有条不紊，“妈妈不反对你喜欢这个女孩子，或者想要和她谈恋爱，女孩子性格很好，也很有才华，但是如果上升到结婚，在爸爸妈妈看来，最重要的是她的家庭。”
“这不是说我们指责或者质疑她，我们没有。可是你却需要很客观的分析我们两个家庭的融合度，也就是我们通俗意义上说的门当户对。你们现在还年轻，只需要管自己的感情，可是结婚了之后呢，家庭亲戚的来往，三观的匹配，甚至还有今后孩子的教育问题，这都是很严重的。”
“重光，你是高干家的孩子，现在你也选择了重新回到体制内工作，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个女孩子，但是你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也要学会去接受这种传统的，你不认同的理念。”
重光皱眉，他隐约觉得他妈妈的出发点就是错误的，可是认真细数起来，又觉得他真的无力反驳。
“对于我们家庭来说，爸爸妈妈当然是希望你找到一个你心仪的姑娘的。哪怕家里清贫一点都没有关系，只要家底干净，我们不需要靠别人来维系我们家的地位和未来。但是你爸爸现在又处在这么一个位置上，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她的家庭背景，还有她的职业，等到说出去的话，你让你爸爸怎么做人呀。我们家不是娱乐圈，也不是染模坊”
孙海清一字一句说的很明白，她把现实赤裸裸的人情世故干脆利落的摆在你的眼前，然后再用怜悯又和蔼的目光，把你的每一寸细胞都看的透彻。
重光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孙海清用一种最温柔和中立的态度，却细丝密网的把所有客观的和潜在的真相一点一点剥开来给你看。
双重的，深远的，甚至血淋淋的。
她用她大家闺秀的修养，和五十多年来的阅历，想要告诉重光，什么样的婚姻才是最合适的。
“可是妈。”重光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有些闷闷的，也有些哽咽。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还没有见过面的否定，和凭几张纸就对一个女孩子做出这样的定论，很伤人，也很不公平。”
“你们真的很冷血。”
孙海清的眉毛动了动，而后她挽住重尚志的胳膊，对他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重光，我和你爸爸过的很幸福。”
重光垮了嘴角。
“太太，来客人了。”老管家轻轻敲了敲房门。
“呀，是小路来了，他早上还给我打过电话。”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孙海清迅速的收起了脸上端庄又威严的神色，转而挂起亲切的笑容。她将身上的披肩拉好，膝盖上的褶皱抚平，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转过头拉着重尚志的手再三追问。
“你看看，我今天的皮肤好不好呀？今天早上起这么早，又在厨房里忙了这么久。小路多长时间才来家里一趟，总不能让他一进来就倒了胃口呀。”
“好看。”重尚志笑的宠溺，“小年轻们懂什么，哪敢说你半句不好看。”
孙海清娇嗔的扭了扭脖子：“不敢说有什么好骄傲的。”
重光望着父母如此恩爱又自然的样子，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和遗憾。
如果他和萋萋也能——
孙海清早就已经恢复了过来，她朝重光招招手：“小光别发呆了，快到中秋了，你爸之前老战友的侄子过来看看你爸，赶紧回房间洗个脸出来见客人。”
直到重光上楼随便换了一件衬衫下来，看到穿着针织毛衣的路景行坐在沙发上和他爸相谈甚欢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路景行。
老战友的侄子？怎么之前一直没有听说过？
重尚志面带关心：“你叔叔最近的身体还好吗？”
“叔叔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旅游，所以今年的中秋就叫我过来看看，还特意嘱咐一定要转达他‘腿脚利索’、‘一夜好梦’的身体，这个伴手礼，是他特意在日本的清水寺里求的，给您和夫人保平安。”路景行从怀里掏出一份包装精美的书签手信。
他的婶婶早年难产而死，叔叔是个情种，这么多年来也并未再娶妻，膝下无子，只有路景行这么一个侄子，所以一直以来，这些人情世故都是路景行这个做侄子的在操持。
“别摆出那样的表情，小路前两年才从英国回来，经常来家里坐坐，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这两年回来的少，没见过也是正常的。小路大你两岁，你喊他一声哥哥。”
对上路景行别有深意的目光，重光的脸色沉了沉。
所以路景行早就知道他是重尚志的儿子了？
你他之前无来由的对“strawberry”的投资，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唐萋萋，路景行会不会把这个事情也告诉了她，所以才让她最近对他的态度这么奇怪……
他的心情很复杂，只是朝路景行点了点头，就准备回身上楼。
转身的时候，他听到重尚志这么说。
“小光店里的事情还多亏你帮忙，不过他现在已经决定回来工作了，甜品店那边的事情自然是无法股权。小路啊，你是个生意人，有些话我不多说，但是这份人情我就先再三谢过了。”
“不会，重光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这些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
重光宛如五雷轰顶。
原来，他所谓的自主创业，追求自有理想和爱好的崇高理想，还有他自鸣得意的，拿去在外人面前夸耀的自己的所有收获和成就，到头来，竟然还全都是因为他的家庭，他的父亲？
他自己努力奋斗了这么久，拼命的想要挣脱这个家庭对他的束缚，其实只是将自己捆锁在里面越陷越深，仍然没有逃脱出自己的家庭对他深深的禁锢吗？
那他做的这些，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而这边，重尚志丝毫没有察觉到重光的反常，他接着说道。
“是该早点回家磨练磨练心性了，这俩天为了一个女孩子和我起争执，我看再这么纵容下去，家里的天都要给他掀翻咯。”
女孩子？
路景行挑了挑眉，眼皮轻轻的抬起来，眼底的墨团一点点凝聚起来，然后像是沾了水的印布一般弥漫开来，最终落在眸底。
他说的不痛不痒，却让重光如芒在背。
“伯父的妄论下的还是过早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要先问过女孩子的意思才知道。”
重光捏紧了拳头。
他自诩是全天下最了解唐萋萋的人。
自然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
可是现在他竟然开始痛恨自己对她入骨化血的了解。
——她不愿意。
“爸你查过她？”
短暂的疑惑、震惊和不可置信之后，重光没有忍住嘴角一咧，无声的笑了出来。
这种熟悉的场景，不就和他妈平时追的那些韩国伦理剧中的场景大差不差吗？虽然他早就知道他在外面的一举一动一定是人定期汇报给重尚志的。但是做到这么精细、有条理的份上，重光是远远没有料到的。
还装订成册，附上了纯色封面，中规中矩的活像上个世纪传情报留档案似的。如果再在扉页上加上几个黑色的大字盖个公章，不看其中的内容还真的可以送到出版社去排个书号了。
“笑什么笑！给我站直了！”
重光脸色一沉，拉出去的脑洞瞬间又被安了回来。
他爸是认真的。
先前积攒下来的妥协和猜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点爆了引燃口，重尚志的面部肌肉紧绷，手掌因为用力握紧桌角而浮出青筋。
他的态度愤怒又坚决：“你也确实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之前还是对你太放纵了。”
重光心下暗叫不妙：“？”
“结婚的对象我和你妈之前就替你看中了，是你妈的学生，炮兵团参谋长的女儿，现在军人戏剧艺术团工作，你这几天在家里住，抽个空去和人家姑娘见个面。”
重尚志三言两语就做好了决定，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去。”
重光站的笔直，回答也是斩钉截铁。
重尚志：“让你说话了吗！”
重光皱眉，但是良好的家教让他没有立刻开口反驳。
看着重光不争气的样子，又联想到唐萋萋的工作和网络上那些负面的新闻，重尚志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一个传统到骨子里的人，即便能够接受现在的新媒体潮流，但并不代表他能够顺应潮流，尤其还是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个什么“网红”的主播，和那么多男人一起分享女人，我都替你臊得慌！我不管她到底和你说过什么。只要你一日是我重尚志的儿子，这个家就由不得你胡来！”
重光不敢置信的听着这些话从重尚志的嘴里冒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却是为唐萋萋辩解。
“爸？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公正客观的人，但是您了解过她吗？您都没有见过她，怎么能以偏概全的就否定她呢！您这一棒子就把所有从事这个职业的人都打死了！”
“可你是我儿子！”重尚志提高了音量，“她的动机有多无奈，她的收入有多么客观，哪怕她长的倾国倾城，我管不着。但是就她职业性质抛头露面这一点，就不可能嫁到我们重家来。”
当“嫁进重家”这几次字传进重光的耳朵里的时候，无论这句话的前后语境是什么，不得不说，他着实恍惚了一下。
不过头戴婚纱手握鲜花的唐萋萋的样子才刚刚在他的脑海中成型，强烈到无法忍耐的焦躁和控诉就立刻取代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旖旎想法。
明明是被逼到急境中才不得不去维持生计而开始的工作，明明是用热情和认真支撑起来的态度和风格。但凡当年有一点其他的机会，她也不会走上这条路……明明唐萋萋就是与那些卖弄风骚的所谓“网红”们不一样——
他心疼的，喜欢的，放在心尖上的人，现在却成了父亲口中“抛头露面”的不能被接受的一类人。
一瞬间突入袭来的眩晕让他立刻反驳，语气咄咄逼人。
“那在戏剧艺术团工作，唱歌跳舞就不算是抛头露面了吗？”
话一出口，重光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膝盖一软，感受到重尚志秒速冰冷下来的视线，下体几乎脱力。
他的母亲，孙海清，也是军艺团出生。他这一句话乍听可能只是气话，却直接把他妈都搭了进去。
于是重光连忙想要辩解道歉，语气带上了十分的悔意。
“爸——”
“混账东西！你这几年在外面到底都从那个女孩身上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我——”
“你给我跪下！”
门厅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准备晚饭的孙海清，一向计较的她连手上还沾着的面粉都来不及冲洗干净，象牙白的披肩落到手腕上。
随着孙海清的出现，门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是缓解了不少。
出去重光还在为刚在自己的口不择言让唐萋萋背锅而懊恼，重尚志可一点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他的眉间蹙成一道深深的沟壑，盯着桌子上的摊开的资料上唐萋萋笑颜如花的照片，眼神严肃又深沉，像化不开雾的黑夜。
“重光。”
孙海清看到桌上的东西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与重尚志的斩钉截铁不同，她和蔼的唤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尾音拖的有些长，像是在缓和气氛，又像是在责怪重光的不懂事。
重光听懂了。
“妈？”
他妈竟然也是这么想的？重光的表情有些沮丧。
孙海清淡淡的摇了摇头，她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将手擦干净，施施然的在重尚志的身边坐下。她的背挺的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语速恰到好处，语气也很温和。
虽然她只字不提唐萋萋的事情，但是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的压迫感，可一点都不亚于重尚志。
“重光，这件事情我和你爸爸没有先和你打声招呼，刚才你爸爸的语气有些冲，我先对这件事情给你赔礼道歉。”
“但是你最关心的两件事情，妈妈觉得还是要分开来看。”孙海清有条不紊，“妈妈不反对你喜欢这个女孩子，或者想要和她谈恋爱，女孩子性格很好，也很有才华，但是如果上升到结婚，在爸爸妈妈看来，最重要的是她的家庭。”
“这不是说我们指责或者质疑她，我们没有。可是你却需要很客观的分析我们两个家庭的融合度，也就是我们通俗意义上说的门当户对。你们现在还年轻，只需要管自己的感情，可是结婚了之后呢，家庭亲戚的来往，三观的匹配，甚至还有今后孩子的教育问题，这都是很严重的。”
“重光，你是高干家的孩子，现在你也选择了重新回到体制内工作，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个女孩子，但是你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也要学会去接受这种传统的，你不认同的理念。”
重光皱眉，他隐约觉得他妈妈的出发点就是错误的，可是认真细数起来，又觉得他真的无力反驳。
“对于我们家庭来说，爸爸妈妈当然是希望你找到一个你心仪的姑娘的。哪怕家里清贫一点都没有关系，只要家底干净，我们不需要靠别人来维系我们家的地位和未来。但是你爸爸现在又处在这么一个位置上，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她的家庭背景，还有她的职业，等到说出去的话，你让你爸爸怎么做人呀。我们家不是娱乐圈，也不是染模坊”
孙海清一字一句说的很明白，她把现实赤裸裸的人情世故干脆利落的摆在你的眼前，然后再用怜悯又和蔼的目光，把你的每一寸细胞都看的透彻。
重光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孙海清用一种最温柔和中立的态度，却细丝密网的把所有客观的和潜在的真相一点一点剥开来给你看。
双重的，深远的，甚至血淋淋的。
她用她大家闺秀的修养，和五十多年来的阅历，想要告诉重光，什么样的婚姻才是最合适的。
“可是妈。”重光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有些闷闷的，也有些哽咽。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还没有见过面的否定，和凭几张纸就对一个女孩子做出这样的定论，很伤人，也很不公平。”
“你们真的很冷血。”
孙海清的眉毛动了动，而后她挽住重尚志的胳膊，对他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重光，我和你爸爸过的很幸福。”
重光垮了嘴角。
“太太，来客人了。”老管家轻轻敲了敲房门。
“呀，是小路来了，他早上还给我打过电话。”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孙海清迅速的收起了脸上端庄又威严的神色，转而挂起亲切的笑容。她将身上的披肩拉好，膝盖上的褶皱抚平，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转过头拉着重尚志的手再三追问。
“你看看，我今天的皮肤好不好呀？今天早上起这么早，又在厨房里忙了这么久。小路多长时间才来家里一趟，总不能让他一进来就倒了胃口呀。”
“好看。”重尚志笑的宠溺，“小年轻们懂什么，哪敢说你半句不好看。”
孙海清娇嗔的扭了扭脖子：“不敢说有什么好骄傲的。”
重光望着父母如此恩爱又自然的样子，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和遗憾。
如果他和萋萋也能——
孙海清早就已经恢复了过来，她朝重光招招手：“小光别发呆了，快到中秋了，你爸之前老战友的侄子过来看看你爸，赶紧回房间洗个脸出来见客人。”
直到重光上楼随便换了一件衬衫下来，看到穿着针织毛衣的路景行坐在沙发上和他爸相谈甚欢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路景行。
老战友的侄子？怎么之前一直没有听说过？
重尚志面带关心：“你叔叔最近的身体还好吗？”
“叔叔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旅游，所以今年的中秋就叫我过来看看，还特意嘱咐一定要转达他‘腿脚利索’、‘一夜好梦’的身体，这个伴手礼，是他特意在日本的清水寺里求的，给您和夫人保平安。”路景行从怀里掏出一份包装精美的书签手信。
他的婶婶早年难产而死，叔叔是个情种，这么多年来也并未再娶妻，膝下无子，只有路景行这么一个侄子，所以一直以来，这些人情世故都是路景行这个做侄子的在操持。
“别摆出那样的表情，小路前两年才从英国回来，经常来家里坐坐，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这两年回来的少，没见过也是正常的。小路大你两岁，你喊他一声哥哥。”
对上路景行别有深意的目光，重光的脸色沉了沉。
所以路景行早就知道他是重尚志的儿子了？
你他之前无来由的对“strawberry”的投资，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唐萋萋，路景行会不会把这个事情也告诉了她，所以才让她最近对他的态度这么奇怪……
他的心情很复杂，只是朝路景行点了点头，就准备回身上楼。
转身的时候，他听到重尚志这么说。
“小光店里的事情还多亏你帮忙，不过他现在已经决定回来工作了，甜品店那边的事情自然是无法股权。小路啊，你是个生意人，有些话我不多说，但是这份人情我就先再三谢过了。”
“不会，重光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这些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
重光宛如五雷轰顶。
原来，他所谓的自主创业，追求自有理想和爱好的崇高理想，还有他自鸣得意的，拿去在外人面前夸耀的自己的所有收获和成就，到头来，竟然还全都是因为他的家庭，他的父亲？
他自己努力奋斗了这么久，拼命的想要挣脱这个家庭对他的束缚，其实只是将自己捆锁在里面越陷越深，仍然没有逃脱出自己的家庭对他深深的禁锢吗？
那他做的这些，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而这边，重尚志丝毫没有察觉到重光的反常，他接着说道。
“是该早点回家磨练磨练心性了，这俩天为了一个女孩子和我起争执，我看再这么纵容下去，家里的天都要给他掀翻咯。”
女孩子？
路景行挑了挑眉，眼皮轻轻的抬起来，眼底的墨团一点点凝聚起来，然后像是沾了水的印布一般弥漫开来，最终落在眸底。
他说的不痛不痒，却让重光如芒在背。
“伯父的妄论下的还是过早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要先问过女孩子的意思才知道。”
重光捏紧了拳头。
他自诩是全天下最了解唐萋萋的人。
自然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
可是现在他竟然开始痛恨自己对她入骨化血的了解。
——她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