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距离
第四章
宿舍里静悄悄，路过102室，门半开着，夏璎记得这是付大姐的房间。
她敲门，里面应声，付大姐探出头，额头前的银发闪闪发亮。
“啊呀，小夏这么早？有什么事？”
夏璎：“请问，还有其余的空房间吗？或者我也可以和女员工合住。”
付大姐不到五十岁的样子，矮胖身材，一大早扎着围裙忙里忙外，几乎操劳着整个矿区办公楼员工的食宿问题。
“啊呀，现在住在矿山的只有五个女人。我，你，还有山上三个做饭的。你如果要住，只能和我住一起了。不过，我老头也在矿上，隔一天回来一次……”
夏璎结舌，再次确认：“一间空余的房间……都没有吗？”
付大姐一副为难的表情，目光一动，看向她的身后，像是发现了救世主。
“夏璎！”
果不其然，来人是叶朝旭。
夏璎蹙了下眉，没回头。
“不好意思付大姐，我们俩……吵了几句，让您看笑话了。”叶朝旭解释。
付大姐笑着摆手：“没事没事，谁家两口子还没有拌嘴的时候！”
“那我们先回去了。您忙吧。”
叶朝旭说着话，手掌亲昵地放在夏璎腰间，带着她身子往外走。
她给他留分面子，没有当面反驳，身体却太诚实，她向远迈开一大步，叶朝旭捕了个空。
夏璎先进房间，一言不发弯身收拾行李箱。
“你昨晚去哪里了？”叶朝旭阻止她动作，扯几下，被夏璎挣开，“你有什么话，对我直说行吗？三个月没见，你就这种态度？”
夏璎停顿，坐到床沿愣神。
她努力将昨晚的经历从脑海里删去，可没办法，那些或是惊险、或是旖旎的画面，一幅幅，依次蹦出来——山间的夜风、破败昏暗的小巷、迷醉的霓虹灯、带着硝烟味儿的枪声、照亮天际的火光、麦田边的军车、潮湿却明媚的朝阳……当然还有那人肆无忌惮的白内-裤边……
心潮澎湃。
夏璎按向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多久没这般……兴奋了？！
“怎么了？”叶朝旭坐到她身边，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目光关切，轻声问，“心脏又不舒服？”
夏璎起身，躲开他的触碰：“我没事。”
“夏璎……”叶朝旭声音无力，“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你至少告诉我。我改。”
不得不说，叶朝旭是个合格的二十四孝男朋友，个性谦逊、和善，事业稳定、有上进心，生活中又肯为她让步。
夏璎也问自己：他做错什么了吗？
叶朝旭叹气，上楼时他跟在后面就发现她的伤，他屈尊在她脚旁，抚上她的脚腕：“在哪里扭到的？你昨晚——”
“我昨晚没去哪里。”夏璎收腿，坐进他的床，“是今早……我睡不着，出去走一走。路不平，崴了一下。”
“严重吗？要不要去林医生那看看？”叶朝旭刚才低了头，鼻梁上的眼镜下滑，他顺手推正，抬眸看她，“他那有常备药，我去取，你喷一点。”
“算了，味道太大，上午矿上领导要开会。”
叶朝旭：“那中午我拿过来。”
夏璎应：“嗯。”
对了，叶朝旭还有一个优点——她的沉默和逃避，他从来不逼问。比如现在，夏璎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望着里面满身狼狈不堪的女人，哪里像只是早晨在附近逛一圈的样子？
她不说。他便可以忽略。
这种模式，大概是他们能够相处三年的唯一原因。
夏璎扯起背心闻一闻，各种味道混杂，她连忙把衣服裤子脱下扔掉，扳开淋浴开关。
竟还是冷水。
她随意冲了冲，鸡皮疙瘩跑满身，出来时换上干净正式的衣物。
叶朝旭打算带她去食堂吃早饭，夏璎一边向脸上擦护肤品，一边说：“可以拿回来吗？我想在房间吃。”
叶朝旭打趣：“你怕他们说闲话？”
夏璎垂眸，专注地将乳液涂匀满手。
“夏璎。我们……”叶朝旭用一种劝诫的口吻说，“我们，快结婚了。”
夏璎无动于衷：“你也说，快结婚。还没有结婚。”
叶朝旭顿了顿，发挥他向来的特长，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亲吻了下她刚刚吹干的发顶：“饿了吧，等我一会儿。”
门关上，房内恢复平静。
夏璎重又摸上胸口，用力按了按。
暗夜的梦，刺激新鲜，像给这里打了一剂强心针，激活了她身体或是情感中的某一部分。
但显然不足够影响她。
耳边出现一个冷漠的声音提醒她：夏璎，醒醒吧，眼前的才是真实的世界——残忍、平庸、无力反抗，即使再不堪，你还是选择活着，直到有一天再撑不下去……——
九点。夏璎在办公室工作人员的接待下，和锡矿大大小小的领导会面，接着开了个小规模的讨论会，参加者包括锡矿研究实验室的全体成员，叶朝旭作为集团公司销售部派驻的售后人员，列位其中。
夏璎明知这个会主要针对她的到来，可她折腾一整夜，实在是困倦，忍不住哈欠连连。
本来安排下午去矿上参观，负责接待的领导见她状态不好，把行程改在了明天。
午饭时，叶朝旭坐在夏璎身边，对一众领导道歉：“可能她刚到，水土不服，真是给大家填麻烦了。”
总经理之一肖文涛正坐在他俩对面，摇手说：“可别。小夏是咱们请来指导技术的客人、老师，一切以客人为主。”
夏璎推搪：“您客气了，我不是什么老师，只是有这么一项机会，让我代表校方来进行交流。互相的。”
实验研究所的所长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工程师，姓董，鹤发童颜，叶朝旭介绍过他，说他这个资历，全国的矿山都争抢着找他，因为佤邦锡矿前几年出口势头迅猛，矿上才能花重金聘请他来。
老头子无儿无女，爱喝酒，酒量也好，平时嘻嘻哈哈的，一点没有架子，对实验室里的年轻人都十分照顾。
董老头子跟拘谨的领导们做派很不一样，悠闲地磕着花生米，想到哪说哪：“小夏不要谦虚嘛，你这个年纪且不说是什么工程师还是老师的，你肯吃这种苦，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我有女儿……我可不敢让她单枪匹马来。”
一桌子人静了片刻，肖总开口打破道：“这里不是还有小叶呢？小叶你得好好照顾女朋友，咱这的气候大男人适应起来还要一段时间，何况小夏是女同志。”
大家不约而同含着暧昧的笑，看向夏璎和叶朝旭。
夏璎的胃抽了抽，埋头吃饭。
“是是。一定好好照顾。”叶朝旭举杯，连敬了各位领导三杯酒，应对的行云流水。
饭局让人更加疲累，夏璎在宿舍里睡到太阳落山，叶朝旭从食堂打了两菜一汤，放到床头柜。
“夏璎？”叶朝旭拍了拍她的肩头，“回我那张床上去睡？好不好？”
夏璎不耐烦翻身：“哪张床不一样？”
“来吧，听话。”叶朝旭将她抱起，置身空中时夏璎一个激灵，挣扎起来。
叶朝旭将她放进床铺里，好笑看她：“你睡吧，今晚安心睡，我不动你。昨晚怪我了，你已经那么累……我太想你，没忍住——”
夏璎翻身盖上薄被：“别说了。”
叶朝旭依言停下来，接着，细无巨细的嘱咐：“晚饭放在这，你最爱吃的红烧猪蹄和苦瓜煎蛋。我还要去趟矿上，晚点回来，你自己记得吃饭。还有，没有什么事不要出门了，早点把脚伤养好……”
叶朝旭走后，夏璎辗转反侧，那句义正言辞的控诉“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像紧箍咒般死死勒着她的神经。
头疼的紧，更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去洗澡。
怪就怪，还是冷水。
夏璎带着无名火，饿着肚子一瘸一拐去102找付大姐。敲门声回荡，付大姐的房门紧锁，不知道这会儿人去了哪里。
既然下了楼，夏璎顺路去院子里逛逛。
这次，她真的打算只是——“逛逛”。
院内的停车场后是一片杂乱的树丛，晚风伴着迷蒙夜色，将树下一抹身影，吹得夏璎心慌意乱。
夏璎拖着受伤的脚，进退两难。
正在她犹豫时，又一个低矮了许多的影子露出一个边角，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大袋子。
四周黑暗，夏璎索性躲进更黑的树丛阴影里，脖子伸长，体会“偷听”的快感。
“谢谢你。今天你该休息，还麻烦你上山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身形、声音，全部直指付大姐。
男人叼着烟，声音含含糊糊：“客气。销路不错的话，再让人去弄。”
“唉，我那老弟也是的，让他来矿上做工，偏不肯，一定要倒弄这些……”付大姐举了举袋子，叹气连连，“挣钱是挣钱，不是长久之计啊。”
男人立在树旁，轻笑了下。
付大姐一拍大腿，黑塑料袋跟着哗哗作响：“哎呀，大姐没别的意思。不是说你——咱们都这么熟了，你也知道我是个直肠子……别误会——”
他们在交易？那岂不是走私？
黑色塑料袋里是什么？
不会是……
宿舍里静悄悄，路过102室，门半开着，夏璎记得这是付大姐的房间。
她敲门，里面应声，付大姐探出头，额头前的银发闪闪发亮。
“啊呀，小夏这么早？有什么事？”
夏璎：“请问，还有其余的空房间吗？或者我也可以和女员工合住。”
付大姐不到五十岁的样子，矮胖身材，一大早扎着围裙忙里忙外，几乎操劳着整个矿区办公楼员工的食宿问题。
“啊呀，现在住在矿山的只有五个女人。我，你，还有山上三个做饭的。你如果要住，只能和我住一起了。不过，我老头也在矿上，隔一天回来一次……”
夏璎结舌，再次确认：“一间空余的房间……都没有吗？”
付大姐一副为难的表情，目光一动，看向她的身后，像是发现了救世主。
“夏璎！”
果不其然，来人是叶朝旭。
夏璎蹙了下眉，没回头。
“不好意思付大姐，我们俩……吵了几句，让您看笑话了。”叶朝旭解释。
付大姐笑着摆手：“没事没事，谁家两口子还没有拌嘴的时候！”
“那我们先回去了。您忙吧。”
叶朝旭说着话，手掌亲昵地放在夏璎腰间，带着她身子往外走。
她给他留分面子，没有当面反驳，身体却太诚实，她向远迈开一大步，叶朝旭捕了个空。
夏璎先进房间，一言不发弯身收拾行李箱。
“你昨晚去哪里了？”叶朝旭阻止她动作，扯几下，被夏璎挣开，“你有什么话，对我直说行吗？三个月没见，你就这种态度？”
夏璎停顿，坐到床沿愣神。
她努力将昨晚的经历从脑海里删去，可没办法，那些或是惊险、或是旖旎的画面，一幅幅，依次蹦出来——山间的夜风、破败昏暗的小巷、迷醉的霓虹灯、带着硝烟味儿的枪声、照亮天际的火光、麦田边的军车、潮湿却明媚的朝阳……当然还有那人肆无忌惮的白内-裤边……
心潮澎湃。
夏璎按向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多久没这般……兴奋了？！
“怎么了？”叶朝旭坐到她身边，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目光关切，轻声问，“心脏又不舒服？”
夏璎起身，躲开他的触碰：“我没事。”
“夏璎……”叶朝旭声音无力，“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你至少告诉我。我改。”
不得不说，叶朝旭是个合格的二十四孝男朋友，个性谦逊、和善，事业稳定、有上进心，生活中又肯为她让步。
夏璎也问自己：他做错什么了吗？
叶朝旭叹气，上楼时他跟在后面就发现她的伤，他屈尊在她脚旁，抚上她的脚腕：“在哪里扭到的？你昨晚——”
“我昨晚没去哪里。”夏璎收腿，坐进他的床，“是今早……我睡不着，出去走一走。路不平，崴了一下。”
“严重吗？要不要去林医生那看看？”叶朝旭刚才低了头，鼻梁上的眼镜下滑，他顺手推正，抬眸看她，“他那有常备药，我去取，你喷一点。”
“算了，味道太大，上午矿上领导要开会。”
叶朝旭：“那中午我拿过来。”
夏璎应：“嗯。”
对了，叶朝旭还有一个优点——她的沉默和逃避，他从来不逼问。比如现在，夏璎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望着里面满身狼狈不堪的女人，哪里像只是早晨在附近逛一圈的样子？
她不说。他便可以忽略。
这种模式，大概是他们能够相处三年的唯一原因。
夏璎扯起背心闻一闻，各种味道混杂，她连忙把衣服裤子脱下扔掉，扳开淋浴开关。
竟还是冷水。
她随意冲了冲，鸡皮疙瘩跑满身，出来时换上干净正式的衣物。
叶朝旭打算带她去食堂吃早饭，夏璎一边向脸上擦护肤品，一边说：“可以拿回来吗？我想在房间吃。”
叶朝旭打趣：“你怕他们说闲话？”
夏璎垂眸，专注地将乳液涂匀满手。
“夏璎。我们……”叶朝旭用一种劝诫的口吻说，“我们，快结婚了。”
夏璎无动于衷：“你也说，快结婚。还没有结婚。”
叶朝旭顿了顿，发挥他向来的特长，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亲吻了下她刚刚吹干的发顶：“饿了吧，等我一会儿。”
门关上，房内恢复平静。
夏璎重又摸上胸口，用力按了按。
暗夜的梦，刺激新鲜，像给这里打了一剂强心针，激活了她身体或是情感中的某一部分。
但显然不足够影响她。
耳边出现一个冷漠的声音提醒她：夏璎，醒醒吧，眼前的才是真实的世界——残忍、平庸、无力反抗，即使再不堪，你还是选择活着，直到有一天再撑不下去……——
九点。夏璎在办公室工作人员的接待下，和锡矿大大小小的领导会面，接着开了个小规模的讨论会，参加者包括锡矿研究实验室的全体成员，叶朝旭作为集团公司销售部派驻的售后人员，列位其中。
夏璎明知这个会主要针对她的到来，可她折腾一整夜，实在是困倦，忍不住哈欠连连。
本来安排下午去矿上参观，负责接待的领导见她状态不好，把行程改在了明天。
午饭时，叶朝旭坐在夏璎身边，对一众领导道歉：“可能她刚到，水土不服，真是给大家填麻烦了。”
总经理之一肖文涛正坐在他俩对面，摇手说：“可别。小夏是咱们请来指导技术的客人、老师，一切以客人为主。”
夏璎推搪：“您客气了，我不是什么老师，只是有这么一项机会，让我代表校方来进行交流。互相的。”
实验研究所的所长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工程师，姓董，鹤发童颜，叶朝旭介绍过他，说他这个资历，全国的矿山都争抢着找他，因为佤邦锡矿前几年出口势头迅猛，矿上才能花重金聘请他来。
老头子无儿无女，爱喝酒，酒量也好，平时嘻嘻哈哈的，一点没有架子，对实验室里的年轻人都十分照顾。
董老头子跟拘谨的领导们做派很不一样，悠闲地磕着花生米，想到哪说哪：“小夏不要谦虚嘛，你这个年纪且不说是什么工程师还是老师的，你肯吃这种苦，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我有女儿……我可不敢让她单枪匹马来。”
一桌子人静了片刻，肖总开口打破道：“这里不是还有小叶呢？小叶你得好好照顾女朋友，咱这的气候大男人适应起来还要一段时间，何况小夏是女同志。”
大家不约而同含着暧昧的笑，看向夏璎和叶朝旭。
夏璎的胃抽了抽，埋头吃饭。
“是是。一定好好照顾。”叶朝旭举杯，连敬了各位领导三杯酒，应对的行云流水。
饭局让人更加疲累，夏璎在宿舍里睡到太阳落山，叶朝旭从食堂打了两菜一汤，放到床头柜。
“夏璎？”叶朝旭拍了拍她的肩头，“回我那张床上去睡？好不好？”
夏璎不耐烦翻身：“哪张床不一样？”
“来吧，听话。”叶朝旭将她抱起，置身空中时夏璎一个激灵，挣扎起来。
叶朝旭将她放进床铺里，好笑看她：“你睡吧，今晚安心睡，我不动你。昨晚怪我了，你已经那么累……我太想你，没忍住——”
夏璎翻身盖上薄被：“别说了。”
叶朝旭依言停下来，接着，细无巨细的嘱咐：“晚饭放在这，你最爱吃的红烧猪蹄和苦瓜煎蛋。我还要去趟矿上，晚点回来，你自己记得吃饭。还有，没有什么事不要出门了，早点把脚伤养好……”
叶朝旭走后，夏璎辗转反侧，那句义正言辞的控诉“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像紧箍咒般死死勒着她的神经。
头疼的紧，更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去洗澡。
怪就怪，还是冷水。
夏璎带着无名火，饿着肚子一瘸一拐去102找付大姐。敲门声回荡，付大姐的房门紧锁，不知道这会儿人去了哪里。
既然下了楼，夏璎顺路去院子里逛逛。
这次，她真的打算只是——“逛逛”。
院内的停车场后是一片杂乱的树丛，晚风伴着迷蒙夜色，将树下一抹身影，吹得夏璎心慌意乱。
夏璎拖着受伤的脚，进退两难。
正在她犹豫时，又一个低矮了许多的影子露出一个边角，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大袋子。
四周黑暗，夏璎索性躲进更黑的树丛阴影里，脖子伸长，体会“偷听”的快感。
“谢谢你。今天你该休息，还麻烦你上山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身形、声音，全部直指付大姐。
男人叼着烟，声音含含糊糊：“客气。销路不错的话，再让人去弄。”
“唉，我那老弟也是的，让他来矿上做工，偏不肯，一定要倒弄这些……”付大姐举了举袋子，叹气连连，“挣钱是挣钱，不是长久之计啊。”
男人立在树旁，轻笑了下。
付大姐一拍大腿，黑塑料袋跟着哗哗作响：“哎呀，大姐没别的意思。不是说你——咱们都这么熟了，你也知道我是个直肠子……别误会——”
他们在交易？那岂不是走私？
黑色塑料袋里是什么？
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