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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一章  亡国
    第一章  亡国

    卫茂漪在睡梦之间,只觉外头有人来去奔忙,闹嚷嚷着实可厌。不由翻了个身,强要压下这莫名的厌憎。忽而,房间的门扇被人撞开,卫茂漪猛然睁开双眼,却见一个宫人躺倒在门板上。忙跳下榻来,行到宫人身前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却直唬得三魂荡去七魄,七魄荡去三魂。原来宫人背上赫然一个血窟窿,血水正在转黑。卫茂漪扭过头来向外望去,此时方才看清外头光景:

    宫娥呼号,侍官奔逃。宫娥呼号,火光冲天声哀嚎;侍官奔逃,左右冲突没处逃。血溅杜若,坌落糈稻。祭庙一旦天下隳,灵修丧国衅端启。

    卫茂漪见状,尚未及愣神,便想起父母弟妹,忙起身跑出房来。比及到祭坛时,只见花椒撒得满地皆是,盘古神像被推倒,四肢分离,祭台之上还有大片血污。卫茂漪不由停下脚步,缓缓移步上台。跪下身子,将盘古像拼凑,又转过身子,细细擦拭祭台上血痕。奈何这祭台是整块青石,血迹难除。

    正在卫茂漪低头之际,不提防一个兵卒在后将她抱起。卫茂漪大惊,乱蹬乱踢。只是她弱稚之女,如何挣得过一个年富力盛的男子。情急之下,便抬头挺身死命咬住兵卒的耳朵,直到生生将耳朵咬将下来方才松口。兵卒丢下卫茂漪,只是捂着耳朵痛叫,卫茂漪趁势逃出。惊吓之下,慌不择路,竟径直出了宫,向为奔去。

    灵修国以族名为国号,敬事鬼神,尤盘古大神为尊,自言是神明侍臣,故而通族男为巫觋,女为灵女。素来与外界隔绝,自给自足,虽不繁盛,却颇得天然之趣。如今卫茂漪行至街衢,活人却不见一个,有的只是横陈的男女尸身。

    卫茂漪此时回过神来,忖道:“我灵修不过方圆三百里,皇宫既已被攻破,别处怕早是陷入敌手,哪里有我容身之地?”正思量之间,远望见一对骑兵,尽是黑衣黑甲,为首的擎着一柄锦旗,觑得近时,方才看清旗上竟是个“燕”字。怕被来人擒捉,卫茂漪忙躲在暗处。比及骑兵过尽,方才探头出来,继续往前走去。

    约莫一盏茶工夫,迎面又走来三五个身穿藤甲的兵士,卫茂漪认得这是蛮国军士的装扮。自记事以来,灵修国东面的蛮国与西面的触国征战不断,其间多致灵修国人死伤。当下见了,卫茂漪转身便跑,身后的蛮国兵望见有个女娃,忙追上前去。眼见得要追上时,身前忽而现出一片野林,卫茂漪便投身进去,寻个僻静所在藏过。过了许多时候,身上疲倦难当,不觉竟打起盹来。

    不知多少时候,卫茂漪睁开眼来,但觉睡了好长一觉,梦中满是血泪哭喊。待看清周遭,方知不是梦,忙坐将起来,才发觉自己竟是躺在榻上。想起夜来分明是在野林子里睡去,这时节为何身在榻上?正不明所以间,有一人推门而进。

    头缠皂巾,身上粗布黑衫,白布绲边,约莫三十岁光景,唇边一绺髭须。见卫茂漪醒来,掀动薄唇道:“醒了?”卫茂漪且不睬他,径自起身跳下榻,道:“这是哪里?”那人叉手看向卫茂漪,道:“这是楚国。”卫茂漪听罢,提起脚便往外走,那人一把捉住。二人争执之间,卫茂漪向那人腰上抓去。那人见状,忙将她推开,卫茂漪却早将他腰牌夺去。见这牌乃是黑檀木,刻山川湖海之形,上有太阳普照。

    尚未及细视,那人一把抢将过来,揣进衣襟里,道:“原想拿些吃食与你,不想你力气不小,既是不饿,也省了。”卫茂漪昂首道:“我如何在这里?”那人道:“你被蛮国兵追赶进林子,幸而遇上我。”卫茂漪行礼道:“谢大哥救我,还求大哥放我家去。”那人却施施然跨坐在胡床上,道:“放你家去?我好容易将你带出灵修,费了老大来力气,谁来偿我?”卫茂漪道:“你放我回家,要多少银钱都随你。”那人嗤笑道:“灵修早被燕、蛮、触三国占领,你去哪里取钱与我?”卫茂漪闻言愣住。那人不待她回神,扭头出去,口中骂咧咧道:“先饿上几天,待不闹腾了,再卖个好价钱。”卫茂漪此时方才明白,自己是遇上了人牙子。

    一连三天,卫茂漪被关在房中,滴米未进,只是想着国已亡、家已破,心上着实惦念父母弟妹。第三日上,那人牙子见她不闹不吵,便将房门打开,端尽饭食来。其时天色已晚,人牙子秉烛进来,见卫茂漪蜷缩在墙角,面上泪痕早干,黑污如斑布满素脸。人牙子叹道:“姑娘,人各有命。你既无家可归,倒不如随了我,将你卖与个好人家,下半生享福。”见卫茂漪不瞅睬,接着道:“你的父母灵氛王在皇宫被攻下时就殉了国,你在灵修还有何念想?”卫茂漪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人牙子,人牙子直被她看得心尖抽搐。明白他不是说笑,卫茂漪站起身子径向门外撞去。人牙子见了,一行追,一行大声叫嚷。

    说来也怪,卫茂漪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竟是生生躲过三五个大汉,直直跑下楼奔出门去。慌乱里也不择路头,只是望月光所及的地方而去。

    看看人牙子追至,卫茂漪忽觉两眼眩晕,原来是身前堵上一物。抬起头来,但见:淡金脸庞紫金冠,颀长身量气宇轩。弱冠之龄天潢胄,喜忧参半度余年。

    这人拿眼在卫茂漪身上打量一番,拎起她的衣领,将她转过身来面向人牙子,道:“你们追她做甚?”

    人牙子见了这人,眉眼全开,笑道:“小人今日一早见了喜鹊,心里还在想有甚么喜事。原来正应着端王殿下。”端王身侧的常随长兴道:“泼奴不知好歹,竟将殿下比作喜鹊。”人牙子自知失言,忙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不痛不痒,道:“这臭嘴实在该打。”说罢偷着眼去瞧,只见端王面色不改,只是盯视着他。人牙子会意,翻起手掌落在脸颊,不一时,两面红肿开来。长兴见了,方才命其停手。人牙子口里不言,心中暗骂道:“秦人真是虎狼,这端王更是名不虚传。若不是给的银钱多,哪个要做秦人的生意?”

    端王此时方才开言道:“你们一伙男女追着一个小丫头做甚么?”人牙子道:“这是小人新近买来的奴隶。”端王轻蔑一笑道:“素来只闻你陶国人卖人,还有买人的说话?”说罢,且不睬众人,径自拽起卫茂漪就走。走了两步,见她跟不上,回过头来方才发觉她正自赤脚站在地上,于是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这边厢,长青道:“我家殿下看上了这丫头,也是你等的福气。不如我随你们回去,却好议价。”人牙子将长青引至下处,上过茶果,才徐徐道:“不知尊者出价几何?”长青将手中茶盏在手中转上一转,也不去看他,只口中道:“寻常一个女孩子值得多少,给你就是。”人牙子笑道:“尊者不知,这丫头不是寻常女孩子。她可是灵修国灵氛王的长公主,世人皆知灵修国人怀灵力、通神术。若不是我偶然路过灵修,误入一片野林,也遇不上她。且不论出身,就单论她的相貌身段,带回中原去,怕也没有几家姑娘比得上。”长兴抬起眼来,道:“你说她是灵修国公主,她就是了?”人牙子笑道:“小人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端王殿下。幼年灵女只需十五岁时由业已成年的灵女开启天聪,就可以使用秘术。尊者若是不信,等到她十五岁时,小人找人开启她的天聪,到时候尊者再将人领回去,你我都可放心。只是,这价钱就不是今日的价钱了。”

    长兴略一沉吟,道:“你要价是多少?”人牙子举起一只手掌,裂开五指。长兴道:“金五百。”人牙子 笑道:“尊者说笑了。且不论她的灵女出身,就只这样的美人胚子也不只这个价。”见长兴不语,继而道:“是五斛珠。”长兴惊道:“你真是说的出口,分明是囤积居奇。”人牙子道:“这丫头有幸被端王看中,端王自然难舍美人。尊者何不问过端王再来?”长兴说他不过,只得去见端王。

    端王听罢长兴关白,冷笑道:“陶国人果然个个奸狡,孤当真不欲与这等人有甚交集。他既要时,给他就是,不必还价。”长兴应诺前去。

    秦国端王凌策乃秦帝凌彻第五子,生母德妃姜月溶独擅椒房之宠。常言:“母爱者子抱”,凌策虽非长子嫡孙,却最得秦帝宠信。故而,盘古大陆二十七国莫不卖他几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