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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二章  剑奴
    第二章  剑奴

    卫茂漪自被凌策所救,又得他送衣送饭,毕竟小孩子心性,自以为神明庇佑,得遇善人,不久便会放她家去。自躺在榻上,闭眼安心睡去。不承想,自己是先出狼窝,又入虎穴。

    第二日,经昨夜一劫,卫茂漪浑身疲软不堪,倒头睡下后便不知今夕何夕了。忽然,身上一冷,便被人拉扯下床来。身子重重摔在地上,登时清醒不少。睁开惺忪睡眼扬起脸来,见是昨夜的恩人,心下忖道:“小公子模样不赖,性子怎生恁的粗暴。”正在思量,凌策一脚踹在她的胸口,道:“主子都起了,剑奴倒睡得酣。”卫茂漪被他这一打一骂,惊得回转神来,道:“剑奴是谁?”凌策笑道:“这屋子里只你我二人,不是你难不成是我?”说罢,将手中一物掷向卫茂漪。

    掷来的物件沉重,卫茂漪接过,身子不由退后几步。待站稳去看时,见是一柄长剑,竟五尺有余。剑鞘上金龙盘护,剑柄镶嵌的羊脂玉作云朵状。凌策道:“这是前日楚王所赠,孤甚是喜欢。你好生看护,要侍奉如主。若有差错,严惩不贷。”说着,将脸凑向卫茂漪,果然见她面露惊愕。继而道:“你从此后便是孤的剑奴。”卫茂漪闻言,倏地站起,道:“我乃灵修国公主,岂可去做奚奴?”凌策听罢,大笑道:“你的灵修国早被燕、蛮触三国所灭。国既亡,你又是哪里的公主?”卫茂漪顿时哑然。凌策又上前一步,将脸挨近她耳畔道:“你终归曾是帝女,做了孤的剑奴也不屈了你。”

    卫茂漪双腿一软,坐在榻上。思想片时,道:“求公子放我回国。来日必定答谢。”凌策低头一笑道:“国既亡,除却一身,你又如何答谢?况且我五斛珠买下你,如今你的灵修国去何处寻这五斛珠来?且不说燕、蛮、触三国劫掠,只你灵修国素来崇尚本真,不喜繁饰。纵是未亡时,怕是举国也拿不出五斛珠来。”卫茂漪见他说的是真,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凌策见她如此,不禁莞尔,道:“你目下已是无家可归,莫若随孤往秦国去,至少无冻馁之患。”卫茂漪嗫嚅道:“灵修国尚大有百姓在,我还不至饿死。”凌策接道:“你是会插秧还是会种禾?灵修国亡,灵氛王死,你便不是公主。灵修人为何再奉养你?”说着,又向前两步,睃着卫茂漪的玉面,道:“孤在月夜遇上你,就叫你做月吟如何?”自以为起了个极风雅的名,得意不已。卫茂漪却抬脸瞪他道:“我有名有姓,为何要叫月吟?”凌策道:“孤只知灵修国皇族姓卫,你原叫做甚么,孤不愿知晓。改名叫月吟,也是教你望断前尘的意思。”

    卫茂漪自是不肯随凌策诸人秦国去,只是她一介弱质,如何挣得他过?一路之上,历山涉水,倒也逃过几遭,只是方才出门便被捉回。于是卫茂漪便被凌策命人用绳索绑缚了手脚,竟往西而去。虽是脱身不能,卫茂漪一路行去,见楚国、燕国、蜀国风物民情大与灵修不同,甚觉骇异。

    卫茂漪终被带到秦国,行至长安城,径直进了端王府。她却如转性了般,不吵不闹。凌策见她安静下来,自以为她转过念头,也不去深究。

    长安城的端王府较其他诸王府邸宏阔。但见:三四落兵台,上插剑戟枪矛;双扇玄铁正门,虎头铺首,推开来,黑漆抄手游廊,一眼望不到头,两边几丛瘦竹,刀座遍布,数不清算不明;楼阁巍峨,上铺黛色鳞片瓦,檐下铁马随风飘荡,和着刀剑相撞之声,铮铮贯耳。卫茂漪从未见过偌大宅院,一时竟如乡巴佬初进城般,左看右看不歇。凌策在一旁饶有兴味看她行止,道:“如今可有后悔随孤入秦?不似昔日的弹丸之地,你在长安城走上一遭,也得见了世面、开了眼界。”卫茂漪听出他言辞间讥诮,道:“别处再好,也非故乡。我初来乍到,只觉新鲜,不出几日,便知样样不称心意。”

    凌策欲要争辩,只见长兴走将来,道:“禀殿下,皇上宣召,正在宣政殿等候。”凌策闻言,疑怪道:“父皇此次召我为何这般急?况还是在宣政殿。”长兴应道:“听宫里内侍说是陛下在宣政殿宴请陶国中山王。”凌策听罢,唇角一扯,冷笑道:“这陶国人当真是无利不起早。刚刚打下一个方圆五百里的灵修,便来打听有何利可图了。”又凑耳同长兴道:“大哥可在?”长兴道:“太子早行,此时怕正在宣政殿。”

    卫茂漪见凌策将她的故国比作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心中不忿,本要出言辩驳。不承想,凌策如没见着她一般,只是与长兴一行走,一行说,径出府去了。因为走得急,不曾安排下卫茂漪,她只得在端王府里东游西荡。走得累了,便坐在游廊栏杆上,怀里抱着柄五尺长剑。此时,暖日清风,卫茂漪身上又倦,不觉间倚靠着柱子睡着了。

    凌策前去赴宫宴,饮酒之时,有意与太子凌箫争胜,况又有外人在席,更是不肯输了阵仗,直饮到宵禁才回。回府时,已是酩酊大醉,婢女伺候睡下,早将卫茂漪此人抛之于东洋大海。

    卫茂漪在廊间醒来,见天色大暗,心头微怒,暗骂道:“好个端王,将我强带进府,又扔在此地不管不问。我权且忍耐你几时,待想出脱身之计,再不与你相见。”最后,被巡夜的人见了,说与府上管事的,管事的便领卫茂漪暂在下房住下。

    凌策多在皇宫与端王府两处行走,闲来无事,便带人山林打猎,或教武场演武。忽有一日,想起楚王私赠的宝剑,已是两月之后。正要着人寻找,便忆起是在卫茂漪处。立即唤来长兴,教他引月吟来见。卫茂漪自被凌策带进端王府,如被众人忘却般,饥餐渴饮,晚来稳睡,倒是十分惬意自在。只是好日子去的也快,见长兴找来,便知是凌策唤她,只得随了长兴来到书房。

    行至门首,卫茂漪抬头见一块匾额,上书“养心斋”三字,竟是花绢小楷。心下忖道:“不想这暴戾皇子也有风雅的时候。”

    倏忽三月又过,卫茂漪只早晚持剑在凌策身后,随他出入。奈何卫茂漪年纪幼小,又是南人,五短的身材,不知是她抱起长剑,还是长剑撑起她来。旁人皆道不相宜,凌策见了却甚是自得。不觉又是秋凉时节,木叶飘黄、飒飒作响,廊下瘦竹犹自翠翠青青。卫茂漪一十四年来,触目所见,尽是碧色。今见了青青黄黄,不免骇异,竟是以为树枯将死。

    秦国素有秋猎之俗,如今端王府上下多在整备出猎。比及到了日子,卫茂漪自以为凌策定然留她在府,不承想竟携带上她。直至出了长安城,行到深山密林,卫茂漪忽而想到正可趁畋猎时端王望不到处出逃。

    比及到了围场,卫茂漪方才明白,纵是凌策望不到,亦有人看得见:锦旂千立,猎猎招飐;人马雄壮,泱泱连片。金甲曜日,银甲映月,黑甲幽夜沉潭;黄骠马扬蹄,银鬃马嘶鸣,乌骓马灭景追风。

    卫茂漪生平不曾见如许阵仗,初见时不由骇了一跳。想来若是将灵修国人聚在一处,也不及其三分之一。于是乎又将出逃的心思暂收拾了。凌策见她望着狩猎人马,只是愣神,以为她是叹服大秦兵力之盛,道:“你灵修若是有如此强兵,只怕今日你也到不得孤的身边。”卫茂漪被他说到痛处,心头光火,正欲发作,却见两人走来,俱是细鳞银铠、赤色绣袍。二人一个是秦帝第三子敬王凌笏,一个是第六子宁王凌竽。

    敬王凌笏见了凌策先自开言道:“五弟来了,也不去觐见父皇,原来是被美人缠住了。”说着,故意将眼在卫茂漪身上来回逡巡。凌策瞟了他一眼道:“二哥说笑了,一个奚奴而已,怎会被她缠住。”宁王凌竽接言道:“怕是姜家小妹实在无趣,五哥才同这奚奴打趣。”凌策笑道:“连茵如何无趣了?六弟是从何得知的?”宁王凌竽自知失言,便讪讪退在一旁。

    二人说话时节,敬王只是打量卫茂漪。卫茂漪也不惧他,举目正视,丝毫不曾躲闪。敬王凌笏忽而笑道:“五弟休恼,六弟所言不虚。五弟新收的奚奴,端的是有些意思。”凌策又瞄了卫茂漪一眼,道:“这贱奴真是好福气,初次相见就称了皇兄皇弟的意。”转头向卫茂漪道:“既得了敬王、宁王青目,还不谢过?”卫茂漪闻言,只怔怔望着凌策。正在此时,忽而有人说道:“敬王、端王、宁王,却在这里偷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