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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永结同心
    却说,当日晋帝被内侍看到四肢僵直,躺在地上,已无鼻息,自以为龙驭宾天。是夜,绛城里的高门望族俱收到一信,将晋帝景况俱罗列于上。第二日,便在朝上闹嚷,与裕王不肯干休。孰料,第三日上,一个刘姓宫娥,拿银针在晋帝腰腹见,扎上几下,晋帝竟渐渐转醒。

    当下,刘姓宫娥被封作才人,日夜在晋帝龙榻前侍奉汤药。待到晋帝平复,刘才人趁左近无人,告知晋帝乃是中毒所致。晋帝大怒,连夜召见六部尚书,并宰相御史等人,不几日,裕王手中权柄纷纷被夺。晋帝犹不解恨,将龙棣萼圈禁在裕王府,着禁军看守。

    沈玥听到此处,打断道:“既说是晋帝恢复,又怎的死了?”原来,自晋帝还朝,裕王禁足,便有朝臣请旨序齿推尊潞州王。潞州王龙榆景,原系晋帝私生子,十岁被抱出掖庭抚养,多年受尽冷遇。龙榆景在晋帝诸子中排行第三,在朝中无权无势,只是一个闲散郡王。后被裕王荐举,往陶国做了留守。

    目下,因厉王出征,裕王幽禁,其余皇子,或年幼无用,或难堪大用,便有人上奏将潞州王调回绛城,加封亲王,上殿辅政。晋帝对龙榆景,素来不喜不恶,然虑及其为人谦抑,行事细谨,就准允了。当即下诏,晋封潞州王龙榆景为冀王,着即刻返归绛城。

    如此忽忽月余,晋帝突然一病不起,不几日就一命呜呼了。沈玥听得蹊跷,问道:“晋帝分明是好了,怎的又病得这样快?”关索寒冷笑道:“自古皇权更迭,无不腥风血雨。此中有何隐秘,咱是不能知道的。”顿了一顿,道:“我只在意裕王生死,他的父母兄弟,我从不放在心上。”

    沈玥听罢,沉思片刻,道:“裕王原是个稳重的,可惜太贪。”关索寒哼哼嗤笑,道:“他自以为朝中无人与他争权,便放开手脚,横行无忌。须知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他势必大祸临头。”沈玥听他说话,凝睇了他半晌,问道:“在上项故事里,不知关公子参与了哪一项?”

    关索寒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笑毕,道:“沈大人高看小可了。皇子们争权,小可一介布衣,何谈参与?”沈玥将手一挥,嬉笑道:“老皇帝死与不死,诸皇子正与不争的,干我何事?”

    关索寒替沈玥绣面后,两人吃饭时,已是红日西沉。沈玥问道:“咱要往何处去?”关索寒往南一指,道:“天下最安乐所在,莫过吴越。”

    却说,关索寒与沈玥两个,抵达武林时,正是九秋,丹桂飘香。沈玥面上火凤,越发鲜明,宛然胎生。奈何她仍有几分不适,便自去集市买了一个面具戴上。回程中,一乘青幄小车,遥遥驶来,与她劈面遇上。

    驾车的是一个秀丽少女,年可十六七,穿一件如意头的青色衫子,正是青鸾。只听得青鸾道:“夫人,咱是要乘画舫,径望孤山去么?”卫茂漪在车内应道:“你只往西湖行就是了。”歇了一歇,又道:“青鸾,你随侍留仙君左右,消息自然是灵通的。你且说,晋国的皇帝,怎的就成了龙榆景?”

    青鸾道:“晋帝驾崩之时,可堪大任的,惟有这个冀王。”卫茂漪一行思索,一行说道:“龙榆景虽无大才干,终究比剩下的几个皇子强些。然而,他在朝中素来没有根基,晋国臣子岂能甘愿奉他为君?”青鸾低低一笑,道:“有人从皇庭道观请了孟后出来。”她只倒卫茂漪不省孟后,于是自行开解道:“孟后乃是大行皇帝的废后。二十几年前,因为失德,被晋帝下诏废黜,移居皇庭道观。虽是废后,值此乱局,说话终究是有分量的。”顿了一顿,接着道:“孟后出观,甫一临朝,就提出序齿践祚。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排行第三的冀王,承绪大祧了。”

    卫茂漪听了,沉吟半晌,又问道:“朝中就无人反驳么?”青鸾道:“不拘哪个皇子继位,都会有人不忿。”说毕,她将身子后移行帘子,压低声音道:“夫人方才说冀王在朝中没有根基,未必是实。个中多少隐情秘事,不是风满楼尽能够探听得的。纵是打探出来了,楼主也未必要我们知道。”

    两人正说之间,马车早到西湖。卫茂漪着青鸾去湖岸寻一对陶姓船夫,自跳下车来,向湖心眺望。但觉铺天盖地,碧波生翠,画舫游织,两岸穿梭不绝。不一时,青鸾引来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妇,俱各鬓角斑白。

    两厢互道契阔,一道乘坐画舫,将卫茂漪与青鸾送至孤山旧宅。青鸾进门,一边惊叹台榭精巧,一边径自向内行去。卫茂漪晓得她孩子心性,且不阻拦,只说道:“你明日莫要起得迟了,咱还要往度支尚书府去。”

    第二日,卫茂漪脱下随常的素色衣裙,穿一件鹅黄色四合如意云云肩通袖,系一条墨绿色缠枝莲暗地襇裙,头上挽一支灵芝竹节纹玉簪,又薄施了脂粉,双颊登时晕红。青鸾从未见过卫茂漪如此装扮,当下不禁怔怔然,立在原地。

    卫茂漪笑向她道:“再不走,就要迟了。”青鸾回神,忙忙跟上,口里说道:“我早先听楼里的姐姐们说,夫人少时是难得的绝色。如今见了,才知姐姐们说的,都是真话。”赶几步上前,又道:“夫人生得这般好看,却终日只穿素衣,尽将颜色掩盖了。”

    卫茂漪笑道:“世人皆说,人要俏,一身孝。我穿素衣,反将颜色掩盖了,可见不是素衣之过,乃是我不知装扮。由此不难知道,端的是我老了。”青鸾闻言,忙不迭分解道:“夫人,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说话时,犹自以为卫茂漪误会,紧随在身后解释。卫茂漪笑道:“傻丫头,我是一个独居的孀妇,要她十分颜色做甚么?”两人行至门首时,卫茂漪问道:“今日朝食,我交予你的物事,可有安妥带上?”

    卫茂漪与青鸾行至原度支尚书府前,却从门子处得知,陶柳林仍居旧时宅院。于是,二人又一道向西,行过两处宅邸。卫茂漪看看门首檩梁,雕镂彩绘,双扇大门,刷漆一新,兽头铺首,铜额点缀。青鸾叹道:“好气派大门,这是哪个高官的宅邸?”卫茂漪应道:“此是吴越王长兄钱传治旧宅。”

    青鸾投进拜帖,少顷,两个嬷嬷亲将卫茂漪两个迎进内宅。此时,陶柳林正在试装,不便起身,闻得脚步声,忙喊道:“妹妹,我在此处。”卫茂漪与青鸾两个,一前一后,齐向陶柳林道喜。陶柳林看看二人,又望向门首。卫茂漪上前一步,道:“姐姐,容与有些俗务,须安排妥当。姐姐大婚之前,他必赶来贺喜。”

    陶柳林听罢,面色转喜,拉过卫茂漪的手,教她同坐,说些西行光景。末了,卫茂漪道:“一路之上,容与聪颖绝伦,凡事能够洞察先机,故此我尽将陶人庶务交托与他。不说将来能追蹑乃父,也绝不辱没了先人。”陶柳林拍拍卫茂漪手掌,道:“当年,妹妹说要统领陶人,我只道是夸词,不承想竟真是做到了。容与得妹妹教导,定能成就一番伟业。”

    卫茂漪笑道:“姐姐苦尽甘来,才是可喜可贺。”说着时,拿眼在陶柳林身上上下逡巡,只见她身穿红罗织金复裙,头戴金累丝红宝石步瑶,容光焕然。陶国宣宁公主陶柳林,先嫁已故前往长子钱传治,奈何钱传治生来弱症,两人婚后没能诞育一儿半女,后来钱传治兵士,陶柳林守寡多年。

    卫茂漪看看陶柳林满头珠翠,道:“钱王是个重情义的,必定好生看顾姐姐余生。”陶柳林轻轻叹息,幽幽说道:“自从先夫亡故,我原想就此孤绝一世。不承想,中年再醮,着实是天大的福分。只是,有时思起,怪是羞煞人的。”卫茂漪闻言,反捉住陶柳林手心,说道:“姐姐有福最大,何必管顾这些个劳什子?”

    陶柳林云鬓低垂,道:“将来虽是他的侧妃,但他曾对我立誓,此生绝不在册立正妃。”卫茂漪笑道:“如此,你两个从此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陶柳林点头,喉间哽咽。卫茂漪又宽慰了她一会子,两人吃了一盏茶。看看陶柳林容色稍霁,卫茂漪问道:“姐姐,澍儿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