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次发病
重新成为苏小姐的第二天，苏言吃过早餐到菜市买了些菜，又按郑芸指点的找到一间快递站。她要了一打快递单，准备午休时把样书寄给《风神》剧组的主创和演员们。
回到家，她先做上午饭。她拿出一块刚买的五花肉，切成指尖大小的肉丁，放在一只小碗里，用酱油、红糖、几片姜和一小勺黄酒腌上，再打开一包冷冻的豌豆玉米，和小半杯白米洗好放进锅里，倒进肉丁，再加一汤匙橄榄油，搅拌均匀，加上水，放进高压锅里焖蒸。
没有干扰，苏言很快写完了一章，一看时间才十一点半。
苏言看看屏幕右下角安静的小企鹅，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哪怕她在读者群里说句话，小红豆都会很快回复，可昨天私Q她要地址，她却一直没回应。
大概是工作忙吧。
不是说才接了什么重要的项目么？
苏言敲敲编辑的企鹅，跟她说了《风神》再版她却没收到版税的事。
编辑答应去问问。
将存稿放进存稿箱，又整理了大纲，苏言结束上午的工作。
她翻出照剧组的人在微信群中留的地址，挨个填写快递单。
赵青，程导自然要寄一套样书，林媛媛何初两位主演也一样，还有其他的演员……二十套样书恐怕堪堪够用。
轮到填写顾山的地址时，苏言不由想起那天在小区门外偶遇他的情形。
唉，这个智商，能在娱乐圈混得下去么？
她正要往快递单上填地址，忽然一怔。
体院东路十八号通天苑5号楼1212室。
等等，这个地址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言打开抽屉，取出不久前打印的景辉小股东报告，翻到第二页——
“水星基金 持股4.1%，共计XXXX股。”
顾山的地址和这个私人基金一样？
苏言赶紧仔细查看小股东报告。
水星基金是景辉最老的那批股东之一，从景辉刚上市时就持股，之后的几次行权配股，它全都放弃了选现金，默认兑换新股。景辉的几次股东大会，包括彭景和苏言将另两位创始人踢出董事会的那次，水星基金投的全是默认选项，也就是以彭景为首的董事会所建议的选项。
苏言又到交易所网站上查了查，水星基金并不活跃。它成立于六年前，仅有的几次交易记录全是兑换景辉增发的新股。现在，它是小股东中持股最多的。
顾山，和水星基金是什么关系？
通天苑和秀水明珠这两个小区之间只隔了一条双向车道的小马路，苏言走到厨房窗口就可以看到通天苑5号楼。砖红色的楼体侧面有个大大的白色的“5”。
与其坐在这儿猜测，不如上门一探究竟。
通天苑建的比秀水明珠晚几年，最高十五层，和秀水明珠一样，每层两梯四户。
B市寸土寸金，三环紧邻商业区，不少小型公司会租用住宅当办公室，也有很多自由职业者将住所注册成商业地址。
通天苑5号楼也有不少这样的小公司，电梯楼层按钮旁有贴纸标注出他们的所在地。
不过，苏言并没在电梯按键的贴纸中看到水星基金。
到了十二层，1212室门口也没挂任何“水星基金”的标志。
她犹豫了一下，按下门铃。
等了一会儿，无人应门。
工作日大中午都没人。这证实了她的猜测，水星基金很可能没有雇员，拥有基金的人就是基金经理。而且是个非常不称职的经理。
也许顾山是租的房子，水星基金的人是他室友？
她正要离开，门突然打开了——“哥们儿你今天这外卖也迟到太久了！”
苏言转过身，看到只穿了条运动短裤的顾山，他头上蒙着毛巾，两手抓着浴巾在头上用力揉搓，几颗小水珠在他粗暴擦头的时候沿着肌肉纹理从胸肌一路流到腹肌上。
顾山没得到外卖小哥的回应，再迟钝也感到不对劲了，他把毛巾从脑袋上拉到脖子上，和苏言对视了几秒钟，“嗷”地尖叫一声，两手毫无意义地舞动了两下，“苏、苏、大大？”
苏言抿抿唇，“我是来给你送样书的。”
顾山的手这时终于找到目的地了，他先是两手捂胸，然后又拉起挂在脖颈上的毛巾，遮在身前，最后，他跺一下脚，飞快窜回房里，声音已经远去，“大大你别走！我换个衣服！”
苏言无语。
怎么能蠢成这样？
唉，蠢就蠢吧，凭这脸这身材，怎么也能在娱乐圈里混口饭吃。
顾山很快跑回来。
他换了条运动长裤套上了一件白T恤，脖子上的毛巾却忘了摘掉，还鼓鼓囊囊地塞在衣服领口里，他紧贴门边，站得笔直，做个请进的手势，“大大……哦，不是，苏……姐姐，请进吧。”
顾山住这套房子是三室两厅，面积比苏言的小二居大了一倍还多，开放式厨房，整间房子全铺了原木色地板，墙壁刷成白色，客厅一面墙放了一溜书柜，里面塞着满满的书，不少是英文书。书柜顶部一角放了一盆绿萝，枝叶从书柜顶一直垂到地板，看样子养了很久了。
正对电视是一张白色布面的三人沙发。
顾山大概刚才匆忙收拾了一下，沙发前的黑白千鸟格地毯上散乱堆放着几个游戏手柄、几个遥控器，还有几本杂志。
他请苏言坐下，两手放在运动裤的三条白线上轻搓，“你想喝点什么？”没等苏言回答，他快速说，“我有橙汁、西柚汁……热饮我也有！格雷伯爵茶、可可还有horlicks……啊，咖啡机我也有。”
苏言对他微笑，“能给我一杯温开水吗？”
“行！”顾山咚咚咚跑去厨房。
苏言看向地上那堆杂志，其中有一本很眼熟，正是景辉的年报。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房子的格局是这样，厨房挨着大门，客厅正对着三间卧室。
坐在沙发上，三间卧室都能稍微看到。
靠近阳台那间放着跑步机和一些健身器材，中间那间有一张大书桌，还有推拉式的书架，上面全是漫画书。另外那间应该是主卧，也是唯一一间当做卧室使用的房间。
似乎，这里只有一位居住者。
顾山端来两位温水，递给苏言一杯，他又从餐桌边拉来一张椅子，放在沙发斜对面。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在沙发另一端。
苏言握着水杯，轻声问，“你这房子买多久了？”
顾山这时才发觉自己脖子上还挂着那条毛巾，他把毛巾从衣领里抓出来，擦擦鬓角，“六七年了吧。”
“你一直自己住？”
顾山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气氛就在这一刻变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引起的不是尴尬，而是……暧昧。
顾山虽然微垂着头和苏言坐在三人沙发两端，但他同时也微侧着脸，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
这年轻男孩此时的气势很难用“带有侵略性”形容，但苏言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变得警惕而敏锐。
他看她的眼神和姿态，让她联想到一只走丢了的猫。它饿了，想要靠近人，又有点害怕。但说不准下一刻勇气就会战胜胆怯，让它靠过来，绕着人，用柔软的肢体偎蹭你的腿，再仰起无辜又可爱的脸小声喵喵叫。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座位，但那是他一伸手臂就能突破的距离。
苏言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套样书递给顾山，“送给你。”
她已经得到了答案，可以走了。
顾山接过书，“谢谢。”
苏言微笑，“那我走了。”
他跟着她走到门口，突然问：“你哮喘没再犯吧？去看医生了么？”
上次遇见他，他也这么问。大概她上次发病的样子太吓人，给这小孩留下心理阴影了。
“我没事。”苏言笑笑，解释道，“成人的突发性哮喘事后不用专门看医生的。”因为看了也没用。
顾山轻轻“哦”了一声，迟疑一下，又问，“你……怎么亲自给我送书？”
苏言随口说，“我来附近看个朋友，看了你的地址知道顺路，就来了。”
顾山将信将疑，还想说什么，电梯门忽然打开了，正是他那位迟到的外卖小哥。
苏言对顾山挥挥手，进了电梯。
她现在可以肯定了，顾山，就是水星基金。
他住进这房子的时间和景辉上市、水星基金成为股东的时间刚好吻合。
那么，为什么他会持有景辉那么多的股票？是巧合？还是另有别情？
苏言正在思索，手机响了。又是彭景。
这时电梯刚好到了一楼，苏言接了电话向外走，彭景问，“你在哪儿？”
“什么事？”
彭景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根本不在你爸妈那儿！更没去你表姑家！”
苏言不答反问：“你现在在我爸妈那儿？为什么来之前不给我打电话？”
彭景喘了两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英爱医院的预约我没取消，今天下午两点。我们等会儿在医院见吧。”
苏言顺着林荫小路往小区僻静的地方走，“我不是不想去检查，我只是不想去英爱医院。你让人重新预约，我们去别的私人医院。”
“苏言，别闹了，王主任说你现在的状况很危险，你身体太弱了，并不适合怀孕。胎儿越大，给你身体造成的负担越大，张主任也说你气血不足，应付自己身体需要都凑合，何况是怀孕生子这种大工程？”
如果苏言没听过那段录音，大概会觉得彭景是真的在为她担心，担心中还有点生气，“我让妈跟你说话。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我在意！你爸妈也在意！”
她气笑了。
彭景不仅打算骗她，还要利用她爸妈！所以他才不打招呼直接上门去接人。
呵呵，要是不知道彭景在准备离婚，要是她真的怀孕了，当一直信任的医生警告她这次怀孕对她太危险，她会不会真的被说服，会不会真的愿意接受终止妊娠的手术？
哈，彭景啊，你想得真周到。
几天前苏言灵机一动向彭景宣告自己怀孕，就是希望“怀孕”这个消息放出来后，能够给自己多一点应对的时间，谁都知道，在妻子孕期和哺乳期提出离婚的丈夫是无法得到法官和舆论同情的，如果苏言闹起来，先不说法官会不会给出倾向于苏言的判决，单是彭景的面子就过不去。
如果孩子生下来，那情况只会对他更不利。幼儿的抚养权几乎没有悬念地会给与母亲，有了孩子，财产分割也会对母亲更有利，更何况，孩子长大后还有继承权，这些，都会给景辉埋下危机。
但要是苏言听了医生的建议停止妊娠呢？小产之后，她需要静养，哪有精力去关心公司的运作？他转移财产的时间更充足了。两人没有孩子，离婚当然也更容易。
而对于一个一再小产、不能给丈夫生下健康后代的妻子，人们最多对她表示同情，对要离婚的丈夫更会表示理解，要是这位丈夫还拥有景辉这样的规模的公司，人们的理解度会更高。
至于，假如后来苏言和她的父母知道真相，失去胎儿的她，还有劝她接受手术保命的父母，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彭景大概是毫不在意的。
苏言早在第二次收到录音后就相明白了这些，可这时听到彭景亲口对她说出这种话，还是很难维持镇静，她的声音都颤抖了，“我警告你彭景，别跟我爸妈乱说！别忘了你也是有爸妈的人。”
彭景此时听起来异常邪恶，“你怀着孕乱跑的时候就没想过我和爸爸妈妈会多担心你吗？妈，你来跟她说。”
电话里立即想起苏言妈妈的声音：“妞妞——你在哪儿？你得赶快去医院呀！医生说可能会大出血！”
苏言一听到她妈的哭叫声太阳穴后就突突乱跳，她气得手都颤了，还得连声安抚，“我没事，让我和彭景说话。”
她妈一激动就跟个旧社会妇女一样哭天抹泪，毫无可能与之进行任何有效的对话。
这一点苏言向来很无奈。
她想起有高血压的爸爸一直没出声，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只觉得心跳愈加紊乱，手脚都软了，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苏言顺着小路左转，走进一个花园。这会儿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花园里一个人也没。园中有个亭子，亭下有石桌石凳。
她担心自己随时会晕倒，赶紧走进亭子坐下。
她把手机放在石桌上，闭上眼睛深呼吸，冷静苏言，冷静下来……
她妈连哭带说了又消耗了一分钟多，彭景接过了手机，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哭声。
彭景听起来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忧，“这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我不希望你像上次那样遇到危险。”
苏言深吸一口气，拼命克制，才没说脏话。
他怎么能装得这么真诚？
停了一刻，苏言问，“这两位医生的建议，是什么？”
“医生们建议，最好终止妊娠。”
“你觉得呢？”
“我同意医生的建议。”他还告诉苏言他很担心她，英爱医院是B市最好的私人妇产医院，有最值得信靠的医生，他还叫她不要怕，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最后，彭景柔声说，“苏言，你的身体最重要，我们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亭子周围种着芭蕉，风一吹，蕉叶翩翩。真是个清凉的地方，可苏言全身出了一层薄汗。
她放在石桌上的两手不住轻轻颤抖，鼻酸眼痛，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她还以为自己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呢。自从第一次听到录音，她每一步都冷静自制，可她的心是肉长的！和所有人一样！
苏言骂自己，为什么还要问？莫非你还不死心？
石桌上刻着象棋盘，她看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抹掉眼泪，“我知道了。可我现在不在B市。你重新预约吧，预约好了告诉我。哦，英爱我是绝对不去的。还有，你想办法把我妈哄好吧。”
苏言说完，两手抓起手机，用力按住关机按钮。
她对着随风轻轻摇动的芭蕉叶发怔，忽然间胃中翻江倒海。她几步走到亭子边，扶着柱子干呕。
已经快中午一点了，苏言早已腹中空空，能吐出什么？不过是胃痉挛时徒增痛苦。
苏言满头冷汗两眼发黑，身后有人扶住她，“你还好么？”
她转过头，竟然又是顾山。
回到家，她先做上午饭。她拿出一块刚买的五花肉，切成指尖大小的肉丁，放在一只小碗里，用酱油、红糖、几片姜和一小勺黄酒腌上，再打开一包冷冻的豌豆玉米，和小半杯白米洗好放进锅里，倒进肉丁，再加一汤匙橄榄油，搅拌均匀，加上水，放进高压锅里焖蒸。
没有干扰，苏言很快写完了一章，一看时间才十一点半。
苏言看看屏幕右下角安静的小企鹅，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哪怕她在读者群里说句话，小红豆都会很快回复，可昨天私Q她要地址，她却一直没回应。
大概是工作忙吧。
不是说才接了什么重要的项目么？
苏言敲敲编辑的企鹅，跟她说了《风神》再版她却没收到版税的事。
编辑答应去问问。
将存稿放进存稿箱，又整理了大纲，苏言结束上午的工作。
她翻出照剧组的人在微信群中留的地址，挨个填写快递单。
赵青，程导自然要寄一套样书，林媛媛何初两位主演也一样，还有其他的演员……二十套样书恐怕堪堪够用。
轮到填写顾山的地址时，苏言不由想起那天在小区门外偶遇他的情形。
唉，这个智商，能在娱乐圈混得下去么？
她正要往快递单上填地址，忽然一怔。
体院东路十八号通天苑5号楼1212室。
等等，这个地址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言打开抽屉，取出不久前打印的景辉小股东报告，翻到第二页——
“水星基金 持股4.1%，共计XXXX股。”
顾山的地址和这个私人基金一样？
苏言赶紧仔细查看小股东报告。
水星基金是景辉最老的那批股东之一，从景辉刚上市时就持股，之后的几次行权配股，它全都放弃了选现金，默认兑换新股。景辉的几次股东大会，包括彭景和苏言将另两位创始人踢出董事会的那次，水星基金投的全是默认选项，也就是以彭景为首的董事会所建议的选项。
苏言又到交易所网站上查了查，水星基金并不活跃。它成立于六年前，仅有的几次交易记录全是兑换景辉增发的新股。现在，它是小股东中持股最多的。
顾山，和水星基金是什么关系？
通天苑和秀水明珠这两个小区之间只隔了一条双向车道的小马路，苏言走到厨房窗口就可以看到通天苑5号楼。砖红色的楼体侧面有个大大的白色的“5”。
与其坐在这儿猜测，不如上门一探究竟。
通天苑建的比秀水明珠晚几年，最高十五层，和秀水明珠一样，每层两梯四户。
B市寸土寸金，三环紧邻商业区，不少小型公司会租用住宅当办公室，也有很多自由职业者将住所注册成商业地址。
通天苑5号楼也有不少这样的小公司，电梯楼层按钮旁有贴纸标注出他们的所在地。
不过，苏言并没在电梯按键的贴纸中看到水星基金。
到了十二层，1212室门口也没挂任何“水星基金”的标志。
她犹豫了一下，按下门铃。
等了一会儿，无人应门。
工作日大中午都没人。这证实了她的猜测，水星基金很可能没有雇员，拥有基金的人就是基金经理。而且是个非常不称职的经理。
也许顾山是租的房子，水星基金的人是他室友？
她正要离开，门突然打开了——“哥们儿你今天这外卖也迟到太久了！”
苏言转过身，看到只穿了条运动短裤的顾山，他头上蒙着毛巾，两手抓着浴巾在头上用力揉搓，几颗小水珠在他粗暴擦头的时候沿着肌肉纹理从胸肌一路流到腹肌上。
顾山没得到外卖小哥的回应，再迟钝也感到不对劲了，他把毛巾从脑袋上拉到脖子上，和苏言对视了几秒钟，“嗷”地尖叫一声，两手毫无意义地舞动了两下，“苏、苏、大大？”
苏言抿抿唇，“我是来给你送样书的。”
顾山的手这时终于找到目的地了，他先是两手捂胸，然后又拉起挂在脖颈上的毛巾，遮在身前，最后，他跺一下脚，飞快窜回房里，声音已经远去，“大大你别走！我换个衣服！”
苏言无语。
怎么能蠢成这样？
唉，蠢就蠢吧，凭这脸这身材，怎么也能在娱乐圈里混口饭吃。
顾山很快跑回来。
他换了条运动长裤套上了一件白T恤，脖子上的毛巾却忘了摘掉，还鼓鼓囊囊地塞在衣服领口里，他紧贴门边，站得笔直，做个请进的手势，“大大……哦，不是，苏……姐姐，请进吧。”
顾山住这套房子是三室两厅，面积比苏言的小二居大了一倍还多，开放式厨房，整间房子全铺了原木色地板，墙壁刷成白色，客厅一面墙放了一溜书柜，里面塞着满满的书，不少是英文书。书柜顶部一角放了一盆绿萝，枝叶从书柜顶一直垂到地板，看样子养了很久了。
正对电视是一张白色布面的三人沙发。
顾山大概刚才匆忙收拾了一下，沙发前的黑白千鸟格地毯上散乱堆放着几个游戏手柄、几个遥控器，还有几本杂志。
他请苏言坐下，两手放在运动裤的三条白线上轻搓，“你想喝点什么？”没等苏言回答，他快速说，“我有橙汁、西柚汁……热饮我也有！格雷伯爵茶、可可还有horlicks……啊，咖啡机我也有。”
苏言对他微笑，“能给我一杯温开水吗？”
“行！”顾山咚咚咚跑去厨房。
苏言看向地上那堆杂志，其中有一本很眼熟，正是景辉的年报。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房子的格局是这样，厨房挨着大门，客厅正对着三间卧室。
坐在沙发上，三间卧室都能稍微看到。
靠近阳台那间放着跑步机和一些健身器材，中间那间有一张大书桌，还有推拉式的书架，上面全是漫画书。另外那间应该是主卧，也是唯一一间当做卧室使用的房间。
似乎，这里只有一位居住者。
顾山端来两位温水，递给苏言一杯，他又从餐桌边拉来一张椅子，放在沙发斜对面。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在沙发另一端。
苏言握着水杯，轻声问，“你这房子买多久了？”
顾山这时才发觉自己脖子上还挂着那条毛巾，他把毛巾从衣领里抓出来，擦擦鬓角，“六七年了吧。”
“你一直自己住？”
顾山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气氛就在这一刻变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引起的不是尴尬，而是……暧昧。
顾山虽然微垂着头和苏言坐在三人沙发两端，但他同时也微侧着脸，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
这年轻男孩此时的气势很难用“带有侵略性”形容，但苏言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变得警惕而敏锐。
他看她的眼神和姿态，让她联想到一只走丢了的猫。它饿了，想要靠近人，又有点害怕。但说不准下一刻勇气就会战胜胆怯，让它靠过来，绕着人，用柔软的肢体偎蹭你的腿，再仰起无辜又可爱的脸小声喵喵叫。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座位，但那是他一伸手臂就能突破的距离。
苏言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套样书递给顾山，“送给你。”
她已经得到了答案，可以走了。
顾山接过书，“谢谢。”
苏言微笑，“那我走了。”
他跟着她走到门口，突然问：“你哮喘没再犯吧？去看医生了么？”
上次遇见他，他也这么问。大概她上次发病的样子太吓人，给这小孩留下心理阴影了。
“我没事。”苏言笑笑，解释道，“成人的突发性哮喘事后不用专门看医生的。”因为看了也没用。
顾山轻轻“哦”了一声，迟疑一下，又问，“你……怎么亲自给我送书？”
苏言随口说，“我来附近看个朋友，看了你的地址知道顺路，就来了。”
顾山将信将疑，还想说什么，电梯门忽然打开了，正是他那位迟到的外卖小哥。
苏言对顾山挥挥手，进了电梯。
她现在可以肯定了，顾山，就是水星基金。
他住进这房子的时间和景辉上市、水星基金成为股东的时间刚好吻合。
那么，为什么他会持有景辉那么多的股票？是巧合？还是另有别情？
苏言正在思索，手机响了。又是彭景。
这时电梯刚好到了一楼，苏言接了电话向外走，彭景问，“你在哪儿？”
“什么事？”
彭景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根本不在你爸妈那儿！更没去你表姑家！”
苏言不答反问：“你现在在我爸妈那儿？为什么来之前不给我打电话？”
彭景喘了两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英爱医院的预约我没取消，今天下午两点。我们等会儿在医院见吧。”
苏言顺着林荫小路往小区僻静的地方走，“我不是不想去检查，我只是不想去英爱医院。你让人重新预约，我们去别的私人医院。”
“苏言，别闹了，王主任说你现在的状况很危险，你身体太弱了，并不适合怀孕。胎儿越大，给你身体造成的负担越大，张主任也说你气血不足，应付自己身体需要都凑合，何况是怀孕生子这种大工程？”
如果苏言没听过那段录音，大概会觉得彭景是真的在为她担心，担心中还有点生气，“我让妈跟你说话。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我在意！你爸妈也在意！”
她气笑了。
彭景不仅打算骗她，还要利用她爸妈！所以他才不打招呼直接上门去接人。
呵呵，要是不知道彭景在准备离婚，要是她真的怀孕了，当一直信任的医生警告她这次怀孕对她太危险，她会不会真的被说服，会不会真的愿意接受终止妊娠的手术？
哈，彭景啊，你想得真周到。
几天前苏言灵机一动向彭景宣告自己怀孕，就是希望“怀孕”这个消息放出来后，能够给自己多一点应对的时间，谁都知道，在妻子孕期和哺乳期提出离婚的丈夫是无法得到法官和舆论同情的，如果苏言闹起来，先不说法官会不会给出倾向于苏言的判决，单是彭景的面子就过不去。
如果孩子生下来，那情况只会对他更不利。幼儿的抚养权几乎没有悬念地会给与母亲，有了孩子，财产分割也会对母亲更有利，更何况，孩子长大后还有继承权，这些，都会给景辉埋下危机。
但要是苏言听了医生的建议停止妊娠呢？小产之后，她需要静养，哪有精力去关心公司的运作？他转移财产的时间更充足了。两人没有孩子，离婚当然也更容易。
而对于一个一再小产、不能给丈夫生下健康后代的妻子，人们最多对她表示同情，对要离婚的丈夫更会表示理解，要是这位丈夫还拥有景辉这样的规模的公司，人们的理解度会更高。
至于，假如后来苏言和她的父母知道真相，失去胎儿的她，还有劝她接受手术保命的父母，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彭景大概是毫不在意的。
苏言早在第二次收到录音后就相明白了这些，可这时听到彭景亲口对她说出这种话，还是很难维持镇静，她的声音都颤抖了，“我警告你彭景，别跟我爸妈乱说！别忘了你也是有爸妈的人。”
彭景此时听起来异常邪恶，“你怀着孕乱跑的时候就没想过我和爸爸妈妈会多担心你吗？妈，你来跟她说。”
电话里立即想起苏言妈妈的声音：“妞妞——你在哪儿？你得赶快去医院呀！医生说可能会大出血！”
苏言一听到她妈的哭叫声太阳穴后就突突乱跳，她气得手都颤了，还得连声安抚，“我没事，让我和彭景说话。”
她妈一激动就跟个旧社会妇女一样哭天抹泪，毫无可能与之进行任何有效的对话。
这一点苏言向来很无奈。
她想起有高血压的爸爸一直没出声，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只觉得心跳愈加紊乱，手脚都软了，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苏言顺着小路左转，走进一个花园。这会儿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花园里一个人也没。园中有个亭子，亭下有石桌石凳。
她担心自己随时会晕倒，赶紧走进亭子坐下。
她把手机放在石桌上，闭上眼睛深呼吸，冷静苏言，冷静下来……
她妈连哭带说了又消耗了一分钟多，彭景接过了手机，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哭声。
彭景听起来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忧，“这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我不希望你像上次那样遇到危险。”
苏言深吸一口气，拼命克制，才没说脏话。
他怎么能装得这么真诚？
停了一刻，苏言问，“这两位医生的建议，是什么？”
“医生们建议，最好终止妊娠。”
“你觉得呢？”
“我同意医生的建议。”他还告诉苏言他很担心她，英爱医院是B市最好的私人妇产医院，有最值得信靠的医生，他还叫她不要怕，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最后，彭景柔声说，“苏言，你的身体最重要，我们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亭子周围种着芭蕉，风一吹，蕉叶翩翩。真是个清凉的地方，可苏言全身出了一层薄汗。
她放在石桌上的两手不住轻轻颤抖，鼻酸眼痛，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她还以为自己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呢。自从第一次听到录音，她每一步都冷静自制，可她的心是肉长的！和所有人一样！
苏言骂自己，为什么还要问？莫非你还不死心？
石桌上刻着象棋盘，她看着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抹掉眼泪，“我知道了。可我现在不在B市。你重新预约吧，预约好了告诉我。哦，英爱我是绝对不去的。还有，你想办法把我妈哄好吧。”
苏言说完，两手抓起手机，用力按住关机按钮。
她对着随风轻轻摇动的芭蕉叶发怔，忽然间胃中翻江倒海。她几步走到亭子边，扶着柱子干呕。
已经快中午一点了，苏言早已腹中空空，能吐出什么？不过是胃痉挛时徒增痛苦。
苏言满头冷汗两眼发黑，身后有人扶住她，“你还好么？”
她转过头，竟然又是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