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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试探
    苏言苦笑,“怎么又是你啊?”

    一连两次,她犯病的时候顾山就会出现。

    看到他腋下夹着的书,苏言猜到了。她忘了在书上签名,大概顾山一发现书上没签名就追了下来。

    他扶苏言到亭栏边坐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我叫医生吗?”

    他这次有经验了,没等苏言吩咐就把她那只大托特包提过来,从里面翻出那支浅蓝色的缓释喷剂。

    苏言摇摇头,他又赶快打开面巾纸,拿两张打开递给她。

    她接过纸巾擦擦满脸的泪和汗,靠在亭子栏杆上。

    顾山又从包里翻出了保温杯和苏打饼干。

    苏言吃了块饼干喝了点水,胃稍微好受了些,眼前仍是一阵阵发黑。

    她把头靠在栏柱上,轻轻喘气。

    “你要不要先到我家休息一会儿?”

    苏言半阖着眼睛摆摆手,“不用。谢谢你。你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顾山挨着她坐下。

    苏言这时哪还有力气跟他争辩,头靠着柱子,心里默念“你要振作。敌人坏,你也学着他坏啊!千万别生气。一生气就死好多脑细胞,你可是跟齐蕾约好了写写写一直写到八九十岁的,脑细胞都死完了提前老年痴呆了还写个毛线!不生气,不生气……”

    心理建设是真的有用。

    又靠着柱子坐了一会儿,苏言好受多了。她站起来,顾山跟着站起来,“你去哪儿?我送你。”

    苏言看着他,“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顾山错开视线,“嗯。”放下外卖,他迫不及待翻开书,发现苏言忘了签名,急急忙忙追下来,倒是追上苏言了,不过她正在讲电话,神色也大不寻常,他想着,要不远远跟着她,等她讲完电话再叫她?没想到苏言讲了几句后全身都颤抖起来,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背过气去。

    顾山没想要偷听,可是也不敢离这样子的苏言太远,万一她要是再发病怎么办?

    彭景和苏言的争执他其实只听了个大概,可再加上苏言妈妈哭哭啼啼车轱辘似的反复劝说,顾山就明白了十之七八。他越听,越心惊,再看苏言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当即决定哪怕被她讨厌也得留在这儿守着她。

    苏言叹口气,慢慢走着,顾山跟在她身后,走快一步就能和她并肩而行。

    他跟着她走出通天苑,忽然变聪明了,“你刚才骗我。你不是来看朋友的,你就住在这儿。”

    苏言随口胡诌,“这是我朋友家,我在她这儿住几天。”

    到了秀水明珠小区门口,苏言刚想叫顾山回去,不争气的胃又开始抽痛,她痛得弯下腰,冷汗涔涔。

    “你住几号楼?我送你回家!”顾山抓过苏言的包挎在自己肩上,不容拒绝地扶住她。

    回到家,顾山帮苏言开了门,她冲进浴室,把刚才吃的那点水和饼干吐了个干净。

    早上做的饭已经好了,家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可苏言这时虽然腹中空空,却一点食欲都没。

    她半扶半趴在洗手台上,漱口,洗脸。

    洗漱一番后再照照镜子,只见镜中的自己脸肿唇白,双眼周围一圈红色小点,是呕吐时用力过度毛细血管爆裂形成的小瘀斑。

    她打开门,虚弱地走出来,顾山赶紧走到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真的不用去医院?”

    苏言现在连摆手都觉得费力,只能用眼神示意。

    他扶她进了厨房,她趴伏在厨台上,指一指橱柜,“药。”

    顾山打开柜子,找到一个透明塑料小盒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药。

    他把小筐放在苏言面前,“要温水么?”

    苏言拿出一瓶藿香正气水,顾山接过来帮她拧开,刚递给她,突然想到,“你现在……能喝这个药么?” 藿香正气水是不是孕妇忌服?

    他拿起药盒,想要看有没有“孕妇忌服”的标识,苏言拿起药水一口喝完。

    他震惊地看着她,她凄然一笑,“没事的。”即使她此时真的怀孕了,她也得先设法让自己活下来。

    药水留在口中的余味苦辣怪异,喝进肚后倒能很快安抚肠胃。

    苏言嚼了一块苏打饼干,不敢再喝水了,她走进卧室,倒在床上,拉起被子。

    在病魔面前,只有极幸运的人才能保留尊严。

    虚脱之后,苏言连睁眼睛的意志力都没有,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说,“麻烦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锁上。”

    顾山听话地关上了房门,然后站在客厅里发呆。

    这间家最近重新布置过。厨房里,餐具全是新的。小客厅里没有沙发,只有两张芥末黄的沙发椅,有一张上面蒙的防尘塑料都还没撕掉。

    苏言还是在说谎。

    这不是她朋友家,是她自己家。

    这时,顾山的手机响了一声,他赶紧把手机调成静音,才回复何初的微信。

    “今天下午我不去和你们打球了。”

    何初问,“怎么了?”

    顾山四下看看这套小房子,忽然感到有些茫然。他坐在那张没撕掉塑料布的沙发椅上,斟酌片刻一个字一个字回复:我现在在苏言家。

    何初立刻回复:!!!

    紧接着:???

    顾山握着手机呆了一会儿回复:她怀孕了。

    打下这几个字后,他心中那股空落落的茫然飘悠着落地,变成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她怀孕了。

    可是却没收到祝福。所有人——她的医生、父母,还有她的丈夫,都在劝她去堕胎。

    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曾经充满活力坚强勇敢的女神,现在一身是病。

    貌似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其实可能早就貌合神离。

    会不会,其实上一次她发病,也是被她丈夫刺激的?所以她才没叫他来。

    顾山心中郁郁。他问自己,我为什么这么不开心?我是为苏言的不幸感到难过?还是在为自己心中的憧憬破灭而失望?

    苏言醒来时窗外的天空是淡紫色,还有一条浅橙色的霞光横亘其上,让人一时难以分辨晨昏。

    她坐起来,看看自己抱着的“热水壶”,才想起顾山可能还在呢。

    她昏睡的时候顾山来看过她一次,不一会儿又进来给了她这个。

    他用买大米送的塑料瓶装上热水,再找了条擦碗的布巾裹在水瓶上,两端扎上橡皮筋。看起来像粒大糖果,抱起来暖暖的又不会烫手。抱着这粒“大糖果”,苏言很快不再四肢发抖了。

    每次苏言吐完都会感到很冷,有时冷得盖着被子还会打哆嗦。从前彭景也会给她准备热水袋和袜子,后来,两人就分房睡了。苏言怕冷不能吹风扇和冷气,总不能三十七八度的大夏天还让他陪着她。他第二天还要上班呢。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彭景和她渐渐变成了两三个月才同床一次的四季夫妻。

    苏言拽起被子一角擦掉眼泪。

    有一次呕吐后,苏言扶着马桶喘息,彭景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可后来,她漱口时,在洗手池前的镜子中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的厌恶之色。

    也许,从那时起,他们的婚姻就该终止了。

    可是,人都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刻。尤其在身体病弱的时候。

    婚礼上他和她都发誓,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不论好坏,不论贫富,不论健康或是疾病,爱你并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可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

    父母久病还床前无孝子呢,何况夫妻。

    她摸摸怀里已经变得微温的水瓶,想到顾山。

    原来,是我误会了。

    不,应该说,我是被赵青误导了。

    顾山接近我,从来不是为了加戏。

    他早就认识我。

    他看到了她最狼狈、最虚弱的样子,但他脸上展露的是震惊、担忧、怜惜,还有,一些只能意会的情愫。

    和彭景那时的厌恶表情一对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言甚至有种直觉,顾山的水星基金很可能也是因为她才买了景辉那么多股票。

    她打开手机,搜索“演员顾山”。

    网络的美妙之处在于,只要不是真正的无名之辈,都能在网络上找到履历。

    顾山拍第一部戏时都二十三了,还是个客串角色。之后基本都是演些小角色。偏偏他还好像很沉得住气,平均一年就接两部戏,淡定抠脚。

    不过,也许他是有抠脚的底气的。

    此外,还有一条未证实的信息:顾山,毕业于英国最古老的大学之一,G大学。是她和彭景的校友。

    如果顾山没说谎,他在六七年前先买下了通天苑的房子,然后成立了水星基金,紧接着,买了景辉的股票。这三件事中,成为景辉的股东肯定是因为她,另外两件没准也和她有些关系。

    甚至,他接《风神》男三号,都可能不是巧合。

    苏言相通了这一节,但仍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顾山。

    六七年前,她那时正在帮彭景建立景辉,整天忙得像陀螺。那时顾山有多大?最多二十出头。他是怎么认识我的?为什么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更不可能是大学时认识的。

    他入学的时候,她和彭景都已经毕业了。那是她在投行做学徒的第二年。

    没关系。他怎么认识她的,为什么成立水星基金,为什么接了《风神》,这些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顾山有景辉4%的股份。

    如果她能让他在决定景辉命运的下一次股东大会和她站在一边,那她对付彭景的计划就又多了几分胜算。

    苏言坐起来,拢拢头发,下了床,打开衣柜,重新搭配衣服,穿戴完毕后又从容地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画个淡妆,走出房间。

    如她猜测的一样,顾山并没走。

    他没开灯,靠在厨房窗边,借着窗口的亮光看书。

    苏言按下厨房的点灯开关,明亮的灯光照在顾山头顶,在他蓬松光亮的黑发反射出一圈光圈。

    他有点赧然地对她微笑,“我……我太饿了。就……吃了你做的饭。”

    “嗯。”苏言扶着门框,回以一笑。

    她看到高压锅内胆亮锃锃地卧在碗架上。看来顾山把她做的那锅饭吃得干干净净啊。

    一见到她,顾山就显得有些无措,似乎不知手脚该如何放了,又像是找不到自己该站在哪里。

    苏言的厨房又很小,只有两米宽,这使高大的他显得更加笨拙了。

    尤其当苏言也走进厨房之后,顾山顿时不自在了。

    苏言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浅啜两口,又从橱柜中拿出一个样式古朴的豆绿色粉彩小瓷罐子。

    她打开罐子,取出了一粒棕黑色的糖果还是蜜饯放进口中,慢慢嚼着。

    在她不紧不慢地吃蜜饯的时候,顾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猫堵在角落的什么小动物。是什么动物呢?嗯……大概……是一只黄金猎犬。

    优雅可爱的猫咪散发让黄金猎犬着迷又有些害怕的气场,他既想再靠近她一点,没准她轻轻甩动尾巴的时候,尾巴尖就会从他身上拂过,可他同时又有点害怕。不是怕猫咪藏在软软爪垫中的小爪子,而是怕她看到他一见她就会激动摇尾巴会不高兴。

    这时,苏言转过身,把瓷罐递到他面前,“佛手果。就是用砂糖和甘草腌制的佛手香橼。”

    她说话时,并不抬头,睫毛微垂,眼睛盯着瓷罐,像是在欣赏上面的浅粉色花纹,但是,一种柑橘类水果的香气在她说话时从她唇齿间散逸。

    顾山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怪的蜜饯。他迟疑一下,捏了一粒放进自己口中,酸甜中带点草药的微苦,和话梅一样能让人口中快速分泌津液。

    她靠在厨台上,“你等会儿有事么?”

    顾山的喉结上下动了,吞咽一下,“没。”

    苏言转身,盖上罐子盖,“留下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