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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玫瑰与蛇(3)
    包厢门被推开,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四五十岁左右,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身材维持得还不错,没有这个年纪的人普遍拥有的大肚腩,头发应当是特意染黑过,锃光瓦亮的,整整齐齐地往后梳着,一派上层精英的模样。

    这人朝叶认识,是她父亲的弟弟、她的叔叔,朝文康。

    “你怎么来了?”秦峻生侧过身子,下意识地将朝叶护在了身后,很明显这人并不在他的邀请范围之内。

    朝文康与朝文华关系不好,这是朝阳上下都知道的事。

    早先朝文华创业的时候,朝文康还是个只会四处惹事生非的混混,没少给朝文华添麻烦,后来朝阳稳定了,朝文华给他在VIP事业部安排了一个岗位,那时秦峻生是VIP会员店事业部的负责人,朝文华还特意关照秦峻生好好带着他这个唯一的弟弟,让他走上正道。

    朝文华对秦峻生有恩,秦峻生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只是朝文康不务正业惯了,做事情虎头蛇尾不说,还爱贪一些蝇头小利,很快就给秦峻生惹了麻烦。

    当时会员店正处在上升时期,还不算成熟,出不了半点岔子,朝文康偏偏仗着自己是董事长弟弟这一身份,胡乱收了某个供应商的回扣,以次充好。

    要知道中高产们最注重的就是品质和诚信,朝文康这么做,钱是进了他口袋,会员店的口碑却大大下降,加上竞争对手一再渲染,秦峻生努力了好几年的心血差点就栽在这上面。

    捅了这么一大个篓子,朝文康却不知悔改,还理直气壮地将锅全甩给了秦峻生,气得朝文华当场就让他滚出朝阳。

    朝文康本脾气不小,和朝文华大吵了一架之后,竟然将自己手里的股份卖了变现,自己出去单干了。只是他没什么本事,闹来闹去都没弄出什么水花,没多久就败光了手里的钱。

    朝文华也懒得管他,只当没有了这个弟弟,可是没想到,后来朝文康居然和梁月搅到了一块去,处处给他添堵。

    自朝文华生病以来,朝文康也是秦峻生怀疑的对象之一,加上他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即便老练沉稳如秦峻生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秦总为我侄女接风洗尘,我怎么能不来呢?是不是,大侄女?”朝文康不是什么绅士,才不会管秦峻生是否拦着,一只手从桌上拿起了一个没有用过的空杯,一只手又拿起那瓶开过的白酒,嘴里咂摸了几声,“哟,茅台呀。大侄女,没想到你这从小洋酒里泡大的人,对咱们的国粹也很上道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朝文康长了一双三角眼,目光又轻浮,一个眼神就将他精心粉饰的上层精英形象打碎。

    气质这种东西,若非从骨子里奠基,是没办法在表面上维持的。

    朝文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施施然绕过秦峻生,往朝叶身边一站,居高临下地说:“大侄女,叔叔来了,都不敬我一杯?”

    朝叶没有搭理朝文康。

    从小到大,她和他见的次数五根手指头能数清楚,除了从基因构成上来说有这么一层亲属关系之外,他于她实在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何况他不怀好意,她凭什么要对他客气?

    朝叶的无动于衷,令朝文康很不满意。

    “也对,你爸他刚没了气儿,你就能在这吃香喝辣,是个心硬的,也难怪不把我这个叔叔放在眼里了。”

    朝文康这话一说出口,在座的人无一不变脸色,秦峻生差点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可是他忍住了。

    朝文康针对的是朝叶,方才朝叶好不容易在各位老总面前树立了一点好印象,此时要是由他出头将朝文康弄走,省事到是省事,可就怕大家觉得朝叶懦弱了。

    好在朝叶没有让秦峻生失望,她也知道这突然僵持的场面只能由自己打破,忍着还没缓过来的酒劲,一面给自己倒酒,一面说:“不就是一杯酒么?叔叔想喝,当侄女的哪能说不。爸爸去世,我比谁都伤心,只是我们这种家庭不比外面,肩上担子重,长辈们虽然心疼我,可我也不能像个奶娃娃一样当着大家的面哭哭啼啼不是,只好打起精神,把我爸临终交待的事,传达给诸位长辈了。”

    朝叶端着酒杯站起来,再次遥敬了在座的人一圈,最后双手停在了朝文康面前,上下扫了他一眼:“想必叔叔也和我一样,是强忍着伤心再梳洗打扮一番前来关心我的吧。叔叔这份心,我记在心里了,这一杯,敬您。”

    朝叶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却不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糯米丸子。她特意将“梳洗打扮”四个字咬得很重,当她说完,众人的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了朝文康这一身浮夸的装扮上,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彼此都懂的不屑与嘲讽。

    酒杯虽小,但两杯下肚还是让人够呛。

    朝叶觉得有些眼花,放下酒杯后便向众人告罪,想去洗手间缓一下。

    然而被她明嘲暗讽了一番的朝文康却没那么容易放过她,还未等她走几步,朝文康忽然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一刹那,朝叶脸色刷白,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秦峻生没想到朝文康居然会动手,暗道糟糕,立刻站了起来捉了他的胳膊。

    “康总想喝酒,我老秦奉陪就是,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秦峻生这一开口,气势和方才完全不一样,颇有一股压迫感。

    朝文康从前在秦峻生手下做过事,也没少挨过训,当时被秦峻生支配的恐惧还有所残存,因而收了手。

    朝叶得以摆脱,飞快地朝门口走去。

    一出包间,朝叶便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酒精加上病理反应是双重折磨,可是过道人来人往,她不能在这里等着恢复。

    她扶着墙,拖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移步到洗手间,也没看清楚门上的标志,便推了门进去。

    水……

    她需要冷水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是她没能撑到洗手台,眼前便开始一片黑暗。

    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越来越沉重的身体,胃里也仿佛有那三头六臂的哪吒挥舞着他的混天绫,又疼又犯恶心。

    【“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你既然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贱-人!婊-子!你他妈就是辆人人都可以上的公交车!还给老子装什么清纯?”】

    令人作呕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响着,伴随着撕扯声、掌掴声和心惊肉跳的尖叫声。朝叶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用棒槌敲了一下,又晕又涨又痛,混乱得随时都要爆掉。

    “不要!放开我!”她整个人滑到在地,然后蜷缩成一团,嘴里无意识地喊着,仿佛有人要将她的七魂六魄都剥离出去。

    “腹式呼吸。”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朝叶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来,跟上节奏。吸气,吐气。对,不要想别的,将注意力都放在呼吸上,放松自己的身体。”那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莫名有股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她不知不觉便跟着对方的节奏开始吸气呼气,几个来回之后,七魂六魄终于回体,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清晰起来。

    可是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她差点儿又一口气没提上来。

    蹲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男人,穿着一套深灰色条纹西装,面容温和,气质干净,一双桃花眼内勾外翘,可是眼神却清澈,并没有轻佻的感觉。

    可是,就算他眼神再清澈,他也是一个男人,是一种她在这世界上最惧怕的生物,何况这还是在女厕所。

    “你想干什么?”朝叶摩挲着往后退,拉开了距离,“死变态我警告你,你不要过来,否则我报警了。”

    朝叶警告完,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不仅无动于衷,好像还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轻松感,这很不正常。

    就算心里素质再强的变态,遇到大喊大叫也会有一两秒的慌乱,可这人却镇定得如同一尊佛像,难道她遇到了硬茬?

    她想拿手机出来报警,可是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她才猛然想起,手机放在了风衣口袋里,而风衣现在还挂在包间里的衣架上。

    “别找了,我不是什么变态,这里是男厕所。”那人又开口了,语调是明显的无奈。

    这一句话,让朝叶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会游刃有余。

    她机械地转了转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独属于男士的小便池证明眼前人说的是对的,进错地方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霎时间,她的脸由白变红。

    顾不得洗手洗脸,朝叶伸手就去捉门把手,她得赶紧离开这里。

    “等等。”身后的男人却叫住她。

    朝叶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什么事?”

    她的警惕心一向很高,从不轻易接受陌生人的善意,即便是迫不得已接受了,也不会心存感激。最多,她会将这些都量化为钱财然后“回报”给人家。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总之这是她的生存哲学。

    朝叶回头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

    然而这人却只是从他胸前的左侧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这是我的名片。我想,也许你以后会用得着。”

    男人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递过来的名片上还附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看起来不像撒谎。

    但朝叶一听到精神科三个字,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觉得她会需要他?

    “不必了。我不需要医生,就算需要,也不会随便找一个底细不明的野路子。”若说刚才朝叶的心防尚且还有一丝裂缝,那么现在已经是铜墙铁壁,她刻薄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去拉门。

    “等等。” 男人再次叫住了她。

    朝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的耐心已经售罄,这一次她并没有听他的,右手抓着把手往下一拉,门开了。

    “这个洗手间外面贴了报修的标志,方才我是看着你不对劲才跟进来的,这会儿应该不会再有人进来。”

    刚要走出去,朝叶听到这话,没忍住再次回头。

    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打算说什么。

    男人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厌恶的眼神似的,指了指她的左脸,随后将自己的名片放在一边的洗手台上:“你的手,还有这里都弄脏了,还是先清理一下再出去吧。”

    放完名片,他又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叠好放在名片的一边:“方才没看到有纸巾,这个是新的,我没有用过,如若不嫌弃,请自便。另外,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宜饮酒。”言尽于此,男人侧了侧头,表明自己要出去。

    朝叶眼见着他向自己走近,立即避到一边,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男人并未因为她的失礼而泄露半分不满,依然保持着方才那副温和有距的神情,伸手将门拉开,径直走了出去。

    脚步声自门被关上后,逐渐远去然后消失了。

    朝叶走到洗手台前,捡起了那张他放在上面的名片。

    市二医院精神科副主任医师:温斐。

    “温斐。”薄唇轻启,齿间溢出这个名字,竟然让人有两秒的心悸。朝叶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左脸上的污迹,微微失神。

    片刻之后,她将这张名片连同一旁的手绢塞进了裤口袋里,打开水龙头,清洗脸上的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