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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恐男症(6)
    “你先坐,我给你泡一杯茶。”温斐没有回答朝叶的问题,而是走向一旁的饮水机。

    他将茶水放在茶几上,接着回到办公桌前将电脑里的一份资料打印出来,之后便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在茶几的这一头坐下,询问道:“朝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朝叶却还在等待温斐的回答:“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你就认定我不会投诉?”

    温斐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在资料纸上写下一个编码,才抬头反问:“那么,你会吗?”

    他又将问题抛了回去,像踢皮球一样,朝叶哪里会每次都让他得逞,又将皮球踢了回去:“那就要看温医生能否让我满意了。”

    温斐略感头疼的皱了皱眉,不配合的病人他不是没遇见过,可以说,大部分的病人看到“精神科”三个字都不太愿意配合,毕竟没有人愿意被定性为所谓的“神经病”,所以他们不信任,他们抗拒,他都能理解。

    可是朝叶的不配合与他们都不一样,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她一开始就在试图掌控主动权。

    朝叶没有错过温婓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看到他自信满满的面孔终于露出一丝为难,不知怎地心情大好,但她没有让自己得意得那么明显,因为问诊还是得继续,“怎么样温医生,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作为一个医生,温婓自然是不会和患者一般见识的。

    主动权在谁的手上,他其实他并不在意,他要做的,只不过是根据病患的情况作出诊断,给出相应的治疗方针而已。

    他翻开打印好的那一叠资料,上面是朝叶昨日在预约挂号程序上所填写的基本信息。

    关于症状,她并没有写得很详细,不过在既往药史一栏,填上了诸如舍曲林,帕罗西汀等SSRI类抗抑郁药物,甚至还有阿普唑仑。

    这些药物临床上都是用来治疗焦虑症的,尤其是阿普唑仑,是镇静剂的一种,只有在焦虑症十分严重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并且只能短期服用,否则会造成药物依赖。

    但是焦虑症也分很多种情况,单靠这些药物来判断并不能确定朝叶属于哪一种。

    温斐心里有了个大概,问道:“朝小姐,不知道你是否带了之前的病历?”

    朝叶摇头,自从上一次因为那位专家企图泄露她的隐私而使得她中断治疗之后,涉及到隐私类的东西她都不会轻易先交出来。

    温斐皱了皱眉,接着问:“那之前的医生有没有告诉你,这些药的作用是什么?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自己患的什么病。”

    朝叶忽然莞尔一笑:“温医生,我说你这个医生当得未免也太轻松了一点,我要是直接告诉你我患的什么病,那还用得着你诊断么?”

    温斐并没有因为朝叶露出的笑容而轻松,相反,他的表情比起刚才突然严肃了许多,“朝小姐,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也知道,你在来之前花了很多功夫调查我,可是既然你今天找到了这里来,我便认为你是诚心想要寻求医生的帮助的。我既然接了你的诊,便有义务去问清楚你的过往就诊经历,这不是你所以为的‘偷懒’,这是对我自己,也是对你的一种负责。

    “请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在温斐开口的一瞬间,朝叶便听出了他在生气。

    她原本以为,他是在气她质疑他的专业性,可是听到后面,她发现,他竟然是在气她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朝叶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很久之前,也有人用这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同她说过话。

    【“你以为你不吃不喝,就能让那些嘲笑你的人内疚吗?哼,你错了,我告诉你,他们不会有任何的内疚,相反,他们只会继续笑你傻,笑你笨,即便你现在饿死在这里,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们也依然能站在你的尸骨上,继续谈笑风生。你以为这样惩罚的是他们?不——你只是在放弃你自己而已。”】

    时至今日,这段话就像是被复录在了她的脑子一般,能一字不落地在她耳边响起。

    鬼使神差的,朝叶忽然问了温斐一个和当下状况毫无相关的问题:“温医生,请问你中学是不是在圣安中学读的?”

    温斐显然被朝叶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给问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连好不容易蓄起来的气势都被卸掉了一半,露出一片茫然。

    朝叶看到他的反应,有一点点失望,但是她还没有放弃心中突然冒出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联想,便又继续问:“或者我这么问吧,具体哪一天忘了,大概是你高二?不对,你跳级过,应当是高三时期,有没有去过圣安中学的田径场,在那里遇到过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她穿着运动裤,身上或许有股泡面味儿。”

    刚才那个问题温斐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这个问题,温斐已经明白朝叶想问什么了。

    她可能在找什么人,以为他就是那个人,又或者——她这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转移话题。

    总而言之,她还是不肯配合就医。

    工作了一整天了,医生也是血肉之躯,也会觉得吃不消,也会耐心尽失,温斐有些疲惫地拾起茶几上的钢笔帽,将它轻轻扣上笔尖,很无奈地说道:“朝小姐,很抱歉我中学不是在安城上的,也没有去过圣安中学,如果你要找人恐怕是找错了。朝小姐,如果你不是很情愿让我替你诊断,为了节省彼此的时间,我想还是请你——”

    “PTSD。”

    就在温斐准备说出让朝叶再另谋良医的时候,朝叶却打断了他。

    她说出了之前的诊断结果。

    PTSD,创伤后应激症。

    温斐想起第一次在红丝绒酒店的厕所里见到朝叶时,她那副深陷于幻觉的痛苦样子,对这个答案没有存疑。

    当时他看她的状态不对,出于医生的天职和敏感,才跟进去看了一下,根据当时她的状况,他判断她存在着某种心理障碍,但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

    现在有了结果。

    温斐重新将钢笔帽旋开了,但是为了接下来能顺利,他还是向朝叶确认了一下:“朝小姐,我可以认为,你这是愿意配合问诊了吗?”

    朝叶没有回答,她侧向左边,看着窗外随着光影不断变化形状的晚霞,良久,才将头转回来:“你问吧,温医生,我会回答的。”

    温斐不知道刚才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这个他无从窥探,但是既然之前有医生诊断出是PTSD,那么就应该有与之相符的其他症状,这些症状持续了多久,程度如何,这是他接下来必须了解的。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为了让问诊的过程更加有效率一点,温斐请朝叶在沙发上坐了一下,随后走向办公桌前,在电脑里调出了一个问诊表,打印出来,让朝叶填写。

    朝叶这次没多说什么,一项一项都填了,很快便递了回去。

    温斐接过问诊表,仔细浏览了每一项,朝叶见他看得很认真,一点都没有怀疑的样子,方才因为他那句“请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而偃旗息鼓的玩心又重新跳了出来。

    “温医生,你就不怀疑我是乱填的吗?”

    她语调很轻松,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种状态,温斐抬头看了她一眼,摇头:“我没有理由怀疑一个‘配合’的患者,而且,最后的诊断结果和治疗方针,都是由患者本人承担,如果患者本人要乱填,我也没有办法。”

    言下之意,就是此锅不背。

    朝叶挑了挑眉:“温医生,你跟我想象中还真是不一样。医生不是应该对病人温柔耐心又细致吗?可是你刚才凶了我。”

    “医生也是普通人,也会有情绪,身体是患者自己的,患者自己都不珍惜,为什么只要求医生温柔耐心又细致?”温斐一边在问诊表上圈出一些重点,一边应答,“何况,方才我的语气,自认算不上凶。”

    “照温医生的意思,所有医患关系都应该是冷冰冰的?”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朝小姐的阅读理解能力还真是,”温斐斟酌了一下,吐出四个字,“有待提高。”

    温斐觉得这大概是他职业生涯当中废话最多的一天了,趁着朝叶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将钢笔一收,然后将问诊表放在了茶几上,修长的食指在问诊表的一片空白处敲了敲,说道:“这个问题,能否请你详细说明一下?”

    朝叶扫了一眼空白处,那个问题问的是,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那部分“创伤”,究竟是什么。

    她脸色白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不能。”她说完,瞄了一眼温斐皱起的眉头,赶在他又要说教之前补充,“温医生,病人也是有隐私权的对吧?我承认刚才我是有意不配合,因为我想看看,你是否值得我去信任。但是这个问题,不是我故意不配合,而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你,毕竟没有医德的医生我也不是没见过。”

    说实在的,朝叶这番话对于温斐来说其实已经很冒犯,可是温斐却没有像刚才那样生气,因为正如朝叶所说,她现在并非故意不配合。

    患有PTSD的人,一般都会尽力回避一切与创伤有关的记忆和感觉,并且通常伴有强烈的被抛弃感和与他人的疏远感。这本来就是这一病症的常见表现之一,只是朝叶的这种回避感,似乎比起一般的病患的程度要更深。

    这种情况下,强迫她回忆只会适得其反,只能徐徐图之。

    “理解。”温斐没再就创伤这个话题继续深挖下去,而是询问了一下朝叶诸如睡眠状况与产生焦虑症状时的一些生理和心理的反应。

    朝叶一一答了,在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即将沉没于云层时,迎来了温斐的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最后,朝小姐,通常在什么样的情境下,你会产生诸如上述的应激反应?”

    这个问题又等来了漫长的沉默,在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温斐听到朝叶长吁了一口气,随后,她清冷如冬日晨风一般的声音传过来。

    “没有特定的场景,只要与异性有肢体接触,就会发作。”

    温斐:“任何异性?”

    朝叶:“是,任何。哪怕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