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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意难平
    沈鹤云所测果然不错。

    蓝衣少年等人被舟家人扔进了衙门,但又很快被赎出,两日未到便再次滋事,矛头直指沈鹤云,铁了心要挽回颜面。

    孟长卿与小叶子也因此被列入打击报复的名单内。

    不过,小叶子够机灵,与沈鹤云辞别后,立刻换了身行头,虽是乞丐模样,但贴上了胡子,带了秃顶头套,佯装羸弱的中年糙汉,让蓝衣少年寻觅无踪。

    孟长卿则一派坦荡,进出往来丝毫不惧,可也吃了不少苦头。孟家祖上有些名气,加之当今临安城的长官曾是孟长卿爷爷的学生,还念着点情分,故而也会在官司上帮衬着他。蓝衣少年见栽赃陷害不成,便搞些不大不小的恶心事。孟长卿心力坚韧,一般不去计较,但只有一件最难忍受,却又无法还口,那便是蓝衣少年频频组织不同的人,将他的屡次落榜与蹴鞠联系在一起,说他不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更是个十足的草包,连酒楼内一个靠脚踢球的店小二也不如,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污染门楣。

    虽知此番论调是被有意针对,但孟长卿愤怒之余,细细琢磨,竟发现从某个角度看,事实也正是如此。他确实不会踢球,比不过沈鹤云。被讽的多了,便越来越印象深刻,一天到晚在脑海挥之不去,渐渐成了淤塞于胸的意气,认为输了功名,不能连无脑力付出的蹴鞠也输,随之开始关注蹴鞠,竟也在院子里模仿着沈鹤云此前比赛的样子,比划两下,甚至还萌生了去找沈鹤云请教的念头。

    怎料,想曹操,曹操便到。

    沈鹤云与小叶子一起拜访孟宅,请孟长卿帮忙参加一场事关荣辱、声势不小的球局。

    原来,就在昨日,小叶子仍默默的在角落暗中观察沈鹤云时,突见蓝衣少年面色不善的朝着鹤颐楼而来,且跟随的同伴中还多了一个新人,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身着紫色锦袍,举手投足风度翩翩,脸带三分笑意,一双凤眼精光烁烁,与蓝衣少年一众的嚣张明显不相同。

    小叶子盯着那紫衣少年片刻,认定沈鹤云要遭殃,转身就朝着鹤颐楼跑。

    沈鹤云正站在鹤颐楼的门口,用手扇风,吐槽天气折磨人,见一中年糙汉乞丐匆匆跑来,刚要开口打发,却被其一把抓住,拉着要跑。

    “你干嘛?你都这么大岁数,还光天化日强抢……”沈鹤云瞠目结舌的被带的一个踉跄,嘴里的话喊道一半又停住。

    他稳住身子,站定不离,揉了揉对方拉着自己的手,笑道:“哟呵,大叔,你这手怎么就个小姑娘的手似的。”

    小叶子白眼一翻,回头道:“是我。”

    沈鹤云一愣,旋即抬手摸摸他光秃秃的脑袋,扯扯他胡子,笑道:“你怎么这幅模样?带我去哪?”

    小叶子挥开沈鹤云的手,揪着他衣袖,还是要跑:“上次输球那个混蛋,现在正带着人往这儿来,你快躲躲。”

    沈鹤云心下一惊,虽料到蓝衣少年不会罢休,但见小叶子的神情只觉得事态严重超出自己所想,便下意识的跟着他跑,却突然被人扯住后领,背后传来掌柜不悦的口气:“你又要去哪儿摸鱼偷懒?”

    沈鹤云被拽着走不动,小叶子正要开口骂几句掌柜,但已无用。

    蓝衣少年已经带人将鹤颐楼门口又围了起来。

    掌柜见状,嘴角一抽,心中暗骂,立刻松开沈鹤云,转身就要进楼。

    紫衣少年先一步拦住掌柜去路,做了个作揖,微笑道:“在下李醇。我与朋友们都是要在您这里喝酒的。开门做生意,哪儿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掌柜脸色不佳,将沈鹤云推到李醇身边:“私斗便是私斗,可别牵连我的酒楼。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告诉你们,这一次可别再在酒楼门口打架,若是让我生意做不成,我也不惧与你们闹到底。”

    “放心。非但不会牵连,还会有你的好处。大家都是生意人,怎么能与钱过不去呢?”李醇把玩着腰间的玉,气质亦温润如玉。

    掌柜正色道:“我只赚那心安理得,不留害的钱。”

    “巧了。我也如此。您且听我一言。”李醇示意掌柜借一步说话。

    掌柜见这门前的阵势,也不好驳面,便由着对方揽过他肩膀,凑到耳畔低语。

    “不妙。掌柜的是要反水啊。”沈鹤云斜眼盯着脸色由阴渐晴的掌柜,暗暗咋舌。

    小叶子瞅着掌柜,低声骂道:“这老不死的,忒没原则了。我还以为他真说到做到,转眼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还有那个李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果然,片刻后,掌柜对李醇点头一笑,回身走到沈鹤云面前,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鹤云呐,一切听李公子安排,做得好给工钱和鸡腿都给你加。”

    沈鹤云看着掌柜的满面春光,又看看走近自己的李醇,虽不露声色,但心中已“泪流满面”。

    所谓安排,简单来说是蓝衣少年打算来一场正规的蹴鞠比赛,由鹤颐楼掌柜主持,到时请所有临安城中有闲的人来看,时间定在后天。鉴于无法找到蹴鞠比赛要求的十二人,便改为双方各三人。裁判是李醇。

    沈鹤云听李醇讲罢,看了眼坏笑的蓝衣少年,心知比赛绝不会简单,恐怕另有隐情。

    小叶子一个劲儿的冲沈鹤云使眼色,示意拒绝接受。

    但沈鹤云不愿如丧家狗似的轻易认输被辱,只迟疑了一下便答应。

    小叶子气急败坏道:“你傻啊!你不知道自己身世吗?专业蹴鞠队员谁帮你啊。万一他们找两个专业蹴鞠的,你怎么办?你又拉不下面子求你义父。这么短的时间去哪儿找队友?作死也不是你这节奏啊!”

    “我必须接受。他们不在这事儿上做个了结,我一日在临安城,就一日不得安宁。”沈鹤云垂眸思忖少许,挑眉道:“至于人选,我已有打算,只差对方答应。”

    “谁?”小叶子纳闷的问,等了片刻,见对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瞠目惊道:“我只会一点,会坑死你的。你必输。”

    “没关系。这比赛本就对我不利,明眼人都能看出。输也不损我名。而且,我会尽力,即使输也要堂堂正正的输在赛场,绝不能做不战而怂之辈。”沈鹤云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小叶子松垂的手微微攥紧,低头犹豫半晌,终是长舒口气,点头道:“那另一个不会是孟长卿吧?”

    “多有不便。”孟长卿听了二人来意,果断拒绝,转身便走。他是有学两招蹴鞠的打算,可并非去参加这类夹带私仇,早可料到会丢人现眼的比赛。

    小叶子忙上前拦住,好声好气道:“好人做到底,再帮一次。等那帮人得了便宜,此事也就了结,也省的他们再找你麻烦。”

    孟长卿蹙眉扫视小叶子一眼,侧身不视,冷冷道:“那等嚣张跋扈,得理不饶之辈,怎会一次便消停?孟子有云‘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你不计较,但我不可能去做那以己之辱悦敌之事。还请二位另寻他人。”

    这话说的有些刺耳,小叶子脸色显出尴尬,欲再说,却被沈鹤云抢先:“孟兄,这忙你不帮,我仍会念着你此前的情义;帮,我更感怀于心。只是,你不来,岂非更给了他们落井下石的由头,他们会变本加厉的嘲你胆小懦弱,文不行,武不济,连个蹴鞠比赛也不敢去。我知孟兄乃胸有丘壑,志存高远之辈,虎落平阳被犬欺只是一时失意。可试问如果有朝一日,孟兄高中为官,面对官场危险百倍的尔虞我诈、针锋相对,是否也会像此刻退而避讳,放弃自己坚持的理念,让对方不战而胜?如果是,那容我多一句嘴,孟兄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就不要再考了罢。”

    说到此处,孟长卿将头微微一侧,只留后背对着二人。

    不过,眼尖的沈鹤云却从刚才的一动中,看出孟长卿侧脸冷峻的线条微有缓和。

    他目光收回,又落在前院墙角处的一颗蹴鞠上,淡淡一笑,道:“比官场简单的蹴鞠比赛,也必有输的一方。明知不如,仍要上场的队伍也很多。他们早知会输,却仍坚持,不是为以己之辱悦敌,而是为自己的梦想与喜欢的事业,直面困难。这样的人输也值得被尊重,也正应了那一句‘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话音落地,院内陷入一片寂静,偶有鸟鸣掠过。

    小叶子嘴角一勾,对沈鹤云这一番滔滔的言辞竖起拇指,清澈如水的眼中光彩灿灿,如盛开的繁花明媚动人,沈鹤云回望之际,竟有须臾的晃神。

    隔了片时,默然的孟长卿喉结滚动两下,轻短一笑,盖住震荡的心神,回身打量着沈鹤云,侧目之中不掩赞赏,“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