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险中求
沈鹤云与李醇的靠近，让通天坊第一层东北方的数张赌桌立时气氛微妙。
几乎没有谁特意去观察他们，但绝大部分人的手部动作与眼神、坐姿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最为明显的，当属与小叶子、张昶昶对赌的两个男人，一个方脸络腮胡，一个消瘦断小指，面貌不出众，却透着亡命之徒的狠辣。
在李醇吊儿郎当的将目光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时，两人轻松恣意的劲儿倏忽散去，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或深吸口气，或脊背挺直，有节奏的敲着桌面的手指也静止。
沈鹤云是个细心的人，很快发现这一变化，猜到这是曾经打过照面，或有过了解，并断定李醇将要参与的紧张表现，欲对李醇耳语询问，却见其爽朗一笑，快步走近断指男，按住他想要后转的肩膀，客气道：“各位，在下也来讨个彩头，如何？”
断指男眉头一皱，本欲望向总管的视线被挡，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旁边那桌刚好走了个人，兄弟不如去……”
方脸男打断道：“来吧。”
断指男狐疑的瞅了眼对方，见其眼神微动，便不再吱声，揉揉眉角，颇为无奈。
小叶子和张昶昶已被李醇的突然出现惊呆，待沈鹤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更是窘迫。
“鹤云哥。”张昶昶第一时间开口解释，却生怕被误会是堕落，又想着不能被对方知道参赌是为了多赚钱帮他还债，一时间纠结着如何言辞，竟口吃起来，“我”了几次都没讲出。
“你都知道了。再赢两局我们就走。”小叶子则镇定许多，只一眼就看出沈鹤云的来意，直言不讳。
只是这一接话，倒让沈鹤云别扭不已。
他拧着眉，上下打量着小叶子，嘴角抽了抽，一脸的狐疑，道：“你是小叶子？看着不像啊。声音怎么成了女的？细听都带着娇音。变装也太彻底了吧。”
“原来是个雌雄同体的。巧了，爷我就好这口，赌完一起快活快活啊。”断指男一听，乐呵呵的插话，三角眼里全是戏谑与暧昧。
“他没这癖好，就算有也轮不到你。”沈鹤云本就看对方不顺眼，听了如此污秽言行，顿觉怒火中烧，当即回敬。
“还挺护着。他是你什么人？你们四个一伙的？”断指男并不生气，嗤笑两声，抬手摸了摸八字胡，将最后一句音调拉的颇长。
此话乍一听没问题，可细一琢磨，就带着含沙射影的意味。
在赌场里用伙这个字，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有赌徒最记恨的，除了老千，便是桌上拉帮结派，合谋捞财。
断指男这一招可谓是倒打一耙，先发制人。
沈鹤云反应极快，看了眼张昶昶，温和一笑，坦荡道：“这位大哥，我压根不懂赌术，来这儿就是为了替我家老爷催小姐早归，也顺便看看小姐为何无法动身，是自己贪玩，还是被胁迫。”稍顿，下颌一扬，点了点李醇，“这是路上碰到的旧相识。你与我家小姐一桌，不该说两桌话呀。不然你在这桌的输赢带去了别桌，又该如何算？是不是也与谁是一伙？能碰一起玩上几局，都是缘分，可不要太生分。”
说罢，不等任何人反应，又冲小叶子横眉，质问道：“我真是白交了你这个朋友。明知道这儿的规矩，也不劝张小姐收敛着点。我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想来个吃小亏占大便宜吗？”
这一席话滴水不漏，既撇清干系，又不引怀疑，更倒将一军。
李醇目露赞许。
断指男冷笑一下，不再言语，但瞄向方脸男的眼神极为不自然。
最受惊的当属小叶子。
他听出沈鹤云是在暗中提醒与询问是否有被算计，看了看仍有些懵懂的张昶昶与其身前堆积的数千两白银筹码，倒吸口凉气，目露骇色，恍然是入了别人的圈套。
但他终究自小混迹江湖，接触三教九流的人太多，回想到李醇的言行，只眨眼间便明白该如何接应，抬头瞬时脸色一变， “我哪知道这里的规矩，刚进来不过片刻，就遇到这两位大哥，什么都是听他们说的，也是和他们玩的。担心你家小姐也要怪对人。”
一番言语娇嗔中带着委屈，声调里透出哽咽，眸光中水氲浮动，凡有耳闻的赌徒皆是身子一酥，少不得多看两眼。
沈鹤云也是心跳一顿，随即掩嘴轻咳两声，斜眼投去两记光刃，那意思是：“行了行了，演的用力过猛啊。”
张昶昶这才听出画外音来，将手中的几个筹码一扔，紧张的拉着沈鹤云手臂，“不玩了不玩了。我们……”
“少废话。赌就赌。没人是一伙的，但所有人都要按规矩做。除非你将这些钱输光，才能退出。”方脸男冷硬的打断。
同时，四个赌坊的壮丁快步走来，环桌而立，大有对峙围堵之势。
张昶昶吓得一颤，忙缩向沈鹤云身后。
“用得着这样吗？我们又没离开，不过是嘴上说说。对姑娘家能不能温柔一点。”小叶子虽惊慌，但很快镇定，走到张昶昶身边，拉着她的手，凌厉的盯着方脸男，道：“不用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难不成赌场还要坏自己的规矩吗？是不是各位大哥。”
往来的赌徒们即使将赌场作为赚钱之地，靠其抓老千，但也永远疑与警其暗中的手段。
小叶子如此反戈一击，又在说最后一句时，特意提高音调，故作楚楚可怜，激发男人怜香惜玉的那根弦，再将赌徒们作为垫背，煽动群体潜藏的对立情绪，可谓慧心妙舌。
沈鹤云双眼一亮，露出三分惊喜，七分欣赏。
周围也立刻有几个人义正言辞的附和，且不管是真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或是借机表现，满足自己三分热血虚荣心，却是真真将方脸男怼的脸色铁青，怒而不言，只好转头看了看仍在楼梯转台上的总管，似在请示。
总管正坐在一张八仙桌旁，享受着仆人端茶递水，扇风捶腿，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小叶子，其中透着精怪与睥睨，见方脸男情状，仍是不动声色，品了口茶，慢悠悠吞下后才点点头，复又将目光落在李醇身上，看似饶有兴致，又似高深莫测。
这一动作便是指示。
方脸男愤色稍缓，吐了口浊气，瞥了眼李醇道：“既然不走，那就开吧。”
音落，李醇轻拍一下桌沿，转身走到张昶昶旁边的位置，潇洒一座，嬉皮笑脸的吆喝着：“都是兄弟，都是兄弟，来来，押注。张姑娘，既来之则安之。”
说罢，美人儿牌官洗牌。
其他几桌看热闹的人纷纷移开目光，各自玩赌。
只是四个壮丁依旧不动，气势迫人，让沈鹤云颇感不适，虽表面平静，可心里着实担忧，很怕李醇打肿脸充胖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不出半刻，事实证明，他的忧虑完全多余。
李醇在赌上还真没有对沈鹤云吹嘘，虽大笔赌债傍身，却非正常输赢所致，恰恰是因锋芒毕露被人算计。
他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
父亲曾是小有名气的赌徒，江南一带不少行里人称其赌王，玩的一手好千术，靠赌桌诈钱，然对兄弟慷慨仗义，对盟友诚而不欺，算是下三流里的枭雄，奈何有头脑，不务正业，也带歪了儿子。
李醇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进出大小赌坊，染上了好赌习气，也学了不少千术，且越陷越深。
纵使父亲在帮好友通天坊老板，对抗敌家的豪赌上，被兄弟出卖当场惨死，也没能让李醇彻底警醒，放弃赌博，而是一直浪荡至今，结果于去年三月赌王大赛中被心腹算计，险些重蹈父亲悲况，亏得通天坊老板出面，才躲过断手断腿的大劫，但欠下巨债，若无暴利收入，恐数十年也难还尽。
如今，他虽不再轻易赌博，但千术未失，也曾让通天坊老板不惜以契约十年，余生无忧的重金利诱，欲招募为场内首席暗灯。
方脸、断指两人一直为通天坊雇养的暗灯，因不服李醇本事有过交手，均以负债而败，这也是为何见李醇便神色有恙的因由。
此番再次对垒，不出十局定胜负。
李醇不仅将张昶昶、小叶子此前赢的钱悉数圈到自己名下，更让两个暗灯负债累累，又不敢叫嚣验牌，当真酣畅淋漓。
沈鹤云与其他旁观者无不聚精会神，不漏过丝毫细节，可就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两个对手也只得感慨李醇的手速、反应、头脑、阵势，依旧凌厉。
但也正是此间，在沈鹤云等人未曾注意的稍远处，林远带着两个仆人上了总管的桌。
“观星辰移散，东北似有亏，这一瞧，果然一出好戏。”林远提壶倒酒，顺便为总管斟满，毫不生分。
总管笑道：“那林公子是想看戏，还是入戏？”
林远失笑，摇摇头，碰了碰总管的酒杯，凑近低声道：“入戏太深伤及自身。我更喜欢做个局外导戏的。小弟我多句嘴，张家的生意不好揽，烫手，投生意的钱，赚了亏了可并非全是他们一家的。小闹没关系，大易引火烧身呐。还是谨慎些好。”
总管轻点桌案的手一顿，惊异道：“哦？从不曾听闻。”
林远招来仆人耳语吩咐几句，又敛了挂在脸上的促狭笑意，正经道：“估计通着京都呢。但也不是能明面说的。”
“改日酒楼聚饮。”总管若有所思片刻，展颜一笑，客气说罢，起身下楼，兀自朝着第一层的东北方走去。
他没有惊动他人，在沈鹤云那一桌十余尺外，静静站了近半柱香的时间，直到方脸男懊恼叫停赌局，才走到李醇身后，在其肩膀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似笑非笑道：“醇老弟，好运气。但未免过于心急。你该知道，这可是将自己置于险境的大忌。我若真计较，你也难逃。”
李醇被阴恻恻的声音一惊，忙起身回头，赔笑道：“谢大哥包涵。小弟不为赢那金山，只想愿拿了这点小钱，早些走人，自然没什么好心态。”
总管了然一笑，冷斜的目光在沈鹤云、小叶子、张昶昶身上荡来荡去，不急不缓道：“别急。可是寻到了更好的发财处？比我们东家许诺你的都多？你刚才还一口一个兄弟，可要有福同享。”
李醇听出言外之意，胳膊一挥，将赢的筹码尽数推到桌子中央，诚恳道：“哪有什么财可赚，以前、现在、将来都要仰仗大哥您照拂。小弟涉世未深，常惹麻烦，稍一有钱，全都得用来愿化干戈为玉帛。今晚也有些唐突，大哥莫怪。”
“知礼知度。难怪东家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总管哈哈一笑，虚点了点李醇，随后遣退四个壮丁，拿过牌官手里的分金木，将筹码一分为二，三分归到张昶昶手边，微笑道：“愿日后各位常光顾，多财多福。”
几乎没有谁特意去观察他们，但绝大部分人的手部动作与眼神、坐姿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最为明显的，当属与小叶子、张昶昶对赌的两个男人，一个方脸络腮胡，一个消瘦断小指，面貌不出众，却透着亡命之徒的狠辣。
在李醇吊儿郎当的将目光在他们之间扫来扫去时，两人轻松恣意的劲儿倏忽散去，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或深吸口气，或脊背挺直，有节奏的敲着桌面的手指也静止。
沈鹤云是个细心的人，很快发现这一变化，猜到这是曾经打过照面，或有过了解，并断定李醇将要参与的紧张表现，欲对李醇耳语询问，却见其爽朗一笑，快步走近断指男，按住他想要后转的肩膀，客气道：“各位，在下也来讨个彩头，如何？”
断指男眉头一皱，本欲望向总管的视线被挡，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旁边那桌刚好走了个人，兄弟不如去……”
方脸男打断道：“来吧。”
断指男狐疑的瞅了眼对方，见其眼神微动，便不再吱声，揉揉眉角，颇为无奈。
小叶子和张昶昶已被李醇的突然出现惊呆，待沈鹤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更是窘迫。
“鹤云哥。”张昶昶第一时间开口解释，却生怕被误会是堕落，又想着不能被对方知道参赌是为了多赚钱帮他还债，一时间纠结着如何言辞，竟口吃起来，“我”了几次都没讲出。
“你都知道了。再赢两局我们就走。”小叶子则镇定许多，只一眼就看出沈鹤云的来意，直言不讳。
只是这一接话，倒让沈鹤云别扭不已。
他拧着眉，上下打量着小叶子，嘴角抽了抽，一脸的狐疑，道：“你是小叶子？看着不像啊。声音怎么成了女的？细听都带着娇音。变装也太彻底了吧。”
“原来是个雌雄同体的。巧了，爷我就好这口，赌完一起快活快活啊。”断指男一听，乐呵呵的插话，三角眼里全是戏谑与暧昧。
“他没这癖好，就算有也轮不到你。”沈鹤云本就看对方不顺眼，听了如此污秽言行，顿觉怒火中烧，当即回敬。
“还挺护着。他是你什么人？你们四个一伙的？”断指男并不生气，嗤笑两声，抬手摸了摸八字胡，将最后一句音调拉的颇长。
此话乍一听没问题，可细一琢磨，就带着含沙射影的意味。
在赌场里用伙这个字，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有赌徒最记恨的，除了老千，便是桌上拉帮结派，合谋捞财。
断指男这一招可谓是倒打一耙，先发制人。
沈鹤云反应极快，看了眼张昶昶，温和一笑，坦荡道：“这位大哥，我压根不懂赌术，来这儿就是为了替我家老爷催小姐早归，也顺便看看小姐为何无法动身，是自己贪玩，还是被胁迫。”稍顿，下颌一扬，点了点李醇，“这是路上碰到的旧相识。你与我家小姐一桌，不该说两桌话呀。不然你在这桌的输赢带去了别桌，又该如何算？是不是也与谁是一伙？能碰一起玩上几局，都是缘分，可不要太生分。”
说罢，不等任何人反应，又冲小叶子横眉，质问道：“我真是白交了你这个朋友。明知道这儿的规矩，也不劝张小姐收敛着点。我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想来个吃小亏占大便宜吗？”
这一席话滴水不漏，既撇清干系，又不引怀疑，更倒将一军。
李醇目露赞许。
断指男冷笑一下，不再言语，但瞄向方脸男的眼神极为不自然。
最受惊的当属小叶子。
他听出沈鹤云是在暗中提醒与询问是否有被算计，看了看仍有些懵懂的张昶昶与其身前堆积的数千两白银筹码，倒吸口凉气，目露骇色，恍然是入了别人的圈套。
但他终究自小混迹江湖，接触三教九流的人太多，回想到李醇的言行，只眨眼间便明白该如何接应，抬头瞬时脸色一变， “我哪知道这里的规矩，刚进来不过片刻，就遇到这两位大哥，什么都是听他们说的，也是和他们玩的。担心你家小姐也要怪对人。”
一番言语娇嗔中带着委屈，声调里透出哽咽，眸光中水氲浮动，凡有耳闻的赌徒皆是身子一酥，少不得多看两眼。
沈鹤云也是心跳一顿，随即掩嘴轻咳两声，斜眼投去两记光刃，那意思是：“行了行了，演的用力过猛啊。”
张昶昶这才听出画外音来，将手中的几个筹码一扔，紧张的拉着沈鹤云手臂，“不玩了不玩了。我们……”
“少废话。赌就赌。没人是一伙的，但所有人都要按规矩做。除非你将这些钱输光，才能退出。”方脸男冷硬的打断。
同时，四个赌坊的壮丁快步走来，环桌而立，大有对峙围堵之势。
张昶昶吓得一颤，忙缩向沈鹤云身后。
“用得着这样吗？我们又没离开，不过是嘴上说说。对姑娘家能不能温柔一点。”小叶子虽惊慌，但很快镇定，走到张昶昶身边，拉着她的手，凌厉的盯着方脸男，道：“不用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难不成赌场还要坏自己的规矩吗？是不是各位大哥。”
往来的赌徒们即使将赌场作为赚钱之地，靠其抓老千，但也永远疑与警其暗中的手段。
小叶子如此反戈一击，又在说最后一句时，特意提高音调，故作楚楚可怜，激发男人怜香惜玉的那根弦，再将赌徒们作为垫背，煽动群体潜藏的对立情绪，可谓慧心妙舌。
沈鹤云双眼一亮，露出三分惊喜，七分欣赏。
周围也立刻有几个人义正言辞的附和，且不管是真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或是借机表现，满足自己三分热血虚荣心，却是真真将方脸男怼的脸色铁青，怒而不言，只好转头看了看仍在楼梯转台上的总管，似在请示。
总管正坐在一张八仙桌旁，享受着仆人端茶递水，扇风捶腿，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小叶子，其中透着精怪与睥睨，见方脸男情状，仍是不动声色，品了口茶，慢悠悠吞下后才点点头，复又将目光落在李醇身上，看似饶有兴致，又似高深莫测。
这一动作便是指示。
方脸男愤色稍缓，吐了口浊气，瞥了眼李醇道：“既然不走，那就开吧。”
音落，李醇轻拍一下桌沿，转身走到张昶昶旁边的位置，潇洒一座，嬉皮笑脸的吆喝着：“都是兄弟，都是兄弟，来来，押注。张姑娘，既来之则安之。”
说罢，美人儿牌官洗牌。
其他几桌看热闹的人纷纷移开目光，各自玩赌。
只是四个壮丁依旧不动，气势迫人，让沈鹤云颇感不适，虽表面平静，可心里着实担忧，很怕李醇打肿脸充胖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不出半刻，事实证明，他的忧虑完全多余。
李醇在赌上还真没有对沈鹤云吹嘘，虽大笔赌债傍身，却非正常输赢所致，恰恰是因锋芒毕露被人算计。
他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
父亲曾是小有名气的赌徒，江南一带不少行里人称其赌王，玩的一手好千术，靠赌桌诈钱，然对兄弟慷慨仗义，对盟友诚而不欺，算是下三流里的枭雄，奈何有头脑，不务正业，也带歪了儿子。
李醇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进出大小赌坊，染上了好赌习气，也学了不少千术，且越陷越深。
纵使父亲在帮好友通天坊老板，对抗敌家的豪赌上，被兄弟出卖当场惨死，也没能让李醇彻底警醒，放弃赌博，而是一直浪荡至今，结果于去年三月赌王大赛中被心腹算计，险些重蹈父亲悲况，亏得通天坊老板出面，才躲过断手断腿的大劫，但欠下巨债，若无暴利收入，恐数十年也难还尽。
如今，他虽不再轻易赌博，但千术未失，也曾让通天坊老板不惜以契约十年，余生无忧的重金利诱，欲招募为场内首席暗灯。
方脸、断指两人一直为通天坊雇养的暗灯，因不服李醇本事有过交手，均以负债而败，这也是为何见李醇便神色有恙的因由。
此番再次对垒，不出十局定胜负。
李醇不仅将张昶昶、小叶子此前赢的钱悉数圈到自己名下，更让两个暗灯负债累累，又不敢叫嚣验牌，当真酣畅淋漓。
沈鹤云与其他旁观者无不聚精会神，不漏过丝毫细节，可就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两个对手也只得感慨李醇的手速、反应、头脑、阵势，依旧凌厉。
但也正是此间，在沈鹤云等人未曾注意的稍远处，林远带着两个仆人上了总管的桌。
“观星辰移散，东北似有亏，这一瞧，果然一出好戏。”林远提壶倒酒，顺便为总管斟满，毫不生分。
总管笑道：“那林公子是想看戏，还是入戏？”
林远失笑，摇摇头，碰了碰总管的酒杯，凑近低声道：“入戏太深伤及自身。我更喜欢做个局外导戏的。小弟我多句嘴，张家的生意不好揽，烫手，投生意的钱，赚了亏了可并非全是他们一家的。小闹没关系，大易引火烧身呐。还是谨慎些好。”
总管轻点桌案的手一顿，惊异道：“哦？从不曾听闻。”
林远招来仆人耳语吩咐几句，又敛了挂在脸上的促狭笑意，正经道：“估计通着京都呢。但也不是能明面说的。”
“改日酒楼聚饮。”总管若有所思片刻，展颜一笑，客气说罢，起身下楼，兀自朝着第一层的东北方走去。
他没有惊动他人，在沈鹤云那一桌十余尺外，静静站了近半柱香的时间，直到方脸男懊恼叫停赌局，才走到李醇身后，在其肩膀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似笑非笑道：“醇老弟，好运气。但未免过于心急。你该知道，这可是将自己置于险境的大忌。我若真计较，你也难逃。”
李醇被阴恻恻的声音一惊，忙起身回头，赔笑道：“谢大哥包涵。小弟不为赢那金山，只想愿拿了这点小钱，早些走人，自然没什么好心态。”
总管了然一笑，冷斜的目光在沈鹤云、小叶子、张昶昶身上荡来荡去，不急不缓道：“别急。可是寻到了更好的发财处？比我们东家许诺你的都多？你刚才还一口一个兄弟，可要有福同享。”
李醇听出言外之意，胳膊一挥，将赢的筹码尽数推到桌子中央，诚恳道：“哪有什么财可赚，以前、现在、将来都要仰仗大哥您照拂。小弟涉世未深，常惹麻烦，稍一有钱，全都得用来愿化干戈为玉帛。今晚也有些唐突，大哥莫怪。”
“知礼知度。难怪东家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总管哈哈一笑，虚点了点李醇，随后遣退四个壮丁，拿过牌官手里的分金木，将筹码一分为二，三分归到张昶昶手边，微笑道：“愿日后各位常光顾，多财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