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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赌情坊
    “别拉我。我走不动了,我坏肚子了,我癫痫突发了!”

    时过三更,李醇死命扒着通天坊旁的一条街巷的转角墙壁,压着声音,一个劲儿的拒绝沈鹤云。

    “少来。我劝你善良。快走。”沈鹤云根本不吃这套,揪着李醇衣服,抓着手腕,向外拖。

    李醇大口喘着气,力气都快用完,辩解道:“兄弟,你信我。刚才去了两个赌坊,也没见着人啊。小叶子和张昶昶肯定不在赌坊。你想啊,她们两个姑娘,怎么能去一堆不三不四的老爷们去的地方呢,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是男人的角度。张磊估计也是此想。她们现在为了躲张家,难免不出此下策。况且,我觉得姑娘们对青楼印象更差,赌坊倒是好些。昶昶单纯,但小叶子是个机灵人,绝对有可能来这里。之前两家是小赌坊,不过一层大间。这家最大,必须来看看。”沈鹤云说罢,松开手,静静地盯着李醇,语气平淡却分外认真:“别以为我猜不到。你这德行,不是里面有熟人,就是怕遇到谁。看来以前没少在这里混日子。所以你更要去。如果她们在,你也带带眼,以防被骗。你若是不进去也行,我自己去。进去后,我就打声招呼,问谁认识你,和你有过节,然后编几句恶言冒充你的意思,告诉他们你的行踪。然后,我再找赵磊,说昶昶离家出走的过程,也有你帮忙的份。你觉得如何?”  

    李醇听的是目瞪口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半晌,才长叹一声,讷讷开口,语气中尽是懊恼:“得。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李醇本以为自己落魄时傍上的是个仗义、善良、老实本分之辈,想不到也留着威逼利诱的后手。

    他突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跟在沈鹤云身后,内心极度苦悲。

    二人稍行几步,来到赌坊大门外。

    通天坊是临安城最大最豪华的赌博之地,建在外城最外环,位置偏僻,不占外城繁华中心,却丝毫不逊中心的热闹,只是这日日的热闹里充斥着带着欲望的脏语与吆喝,隐着戾气的争夺与对峙,萦绕靡靡之气的烟雾与美色。

    它不单临安第一,并一直承办一年一度的赌王争霸大赛,汇聚许多身怀旁门机巧,另类的本色枭雄,可谓名誉江南。

    沈鹤云第一次这般近距离接触赌坊,行至前院门口,脚步一顿,眉一挑,目光游移在大门两侧楹联上,只见那楹联自右而左,写的是“金如流水转乾坤,财聚宝楼福满门。”

    他边念边想好大的口气,不禁转身看着李醇,略讽道:“赌坊也能通天?敢问路在何方?”

    “啰嗦。进了便知。”李醇字字干脆,声声清郎,嘴角一扬,冲门丁微微点头,抬脚迈进门槛。

    沈鹤云有一瞬的怔愣。因他发现,就在刚才李醇的姿态顷刻转变,丝毫不似转角处时的胆怯与无赖,虽一身质朴长衫,无玉带金冠,却端的一派轩昂,举手投足皆显出几分傲与贵。

    而这气势还真不是装就可以,须有一定真正的积淀,或来自原生家族的潜移默化,或是历经成败,事业有成的历练。

    “干什么呐!快点啊!”李醇气势高亢又不满的声音炸来。

    沈鹤云一回神,正瞧见对方站在门内对他挤眉弄眼,这才恍然,忙低头哈腰的跟上,念叨着:“少爷恕罪。”

    原来,李醇也是在做给门丁看。

    “这里面怕不是那么简单,或是不让贫民进?”沈鹤云一边暗自思忖,一边随着李醇轻车熟路的走着。未出百步,最先入眼的是一幢三层六边高楼,再环顾四周,依墙垣而设的车棚尽是各色豪车宝马。

    “大赌坊有大赌坊的规矩。来这儿的多半都是些有钱人或擅赌者。刚才那两个门丁,除了看门护院,还有个职责就是辨别真伪。你是不是赌徒,想不想赌,他们几乎一眼就能区分。”

    沈鹤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这么说,昶昶和小叶子还真不可能来这里。”

    “那也未必。这儿男女不限。她们穿的都是大户人家的服饰,看着金贵,只要直言想赌,不会被拦。只是……”

    沈鹤云见李醇犹豫似有隐情,急道:“说啊。”

    李醇深吸口气,一伸手,郑重道:“进了这儿,就必须赌。否则有进无出。你带钱了吗?”

    “没钱。你怎么早不说。找人不行啊?“沈鹤云愤然,下意识的摸了下收在腰间的裴翠。

    “喔唷。那完蛋了。只能赌命。”李醇一耸肩,余光对着沈鹤云腰间一瞥,回头指了指前方人影攒动的楼门,悠悠道:“一掷千金浑是胆,家无四壁不知贫,鬼门一闯难回头说的就是这儿。你可长点心吧。别为了救人,把命搭上。”

    一进楼门,沈鹤云登时脚下一顿,颈项一仰,瞠目结舌。

    楼内唯有一条六尺宽,笔直金黄的铜制长梯直通三层。下两层皆有左右平台连接。每个平台入口皆有四名仆从负手而立,身形健硕挺拔,一看便知是会拳脚之人。层层依楼型一分为二,成环拢长梯之势。下两层座有百计,绝无虚席,很是壮观。然虽壮观,却不及第三层引人注目。第三层,无座无人,只有一个阔敞的平台,上摆一张五尺长的金黄铜案。铜案之上根根金条递减上堆,足有万两,俨然一座小山形貌。小山正上方,有天窗打开,束束阳光照进,不偏不倚的落在金山之上,灿灿炫目。

    沈鹤云目不移金山,“这就是天路?”

    李醇边望着那金山,目露贪婪,边笑道:“对世间许多人而言,那就是天路。”

    说罢,他眉眼一凛,陡然露出精、怯,微笑着环顾一个个全神贯注,神态各异的赌徒,嘴里念着:“这里主要玩两种。第一层是叶子戏,说白了,就是用特质的脆薄纸牌,将骨牌的图案印上去,剥离了重量,更容易操作,规则与骨牌差不多。第二层是掩钱,是一种猜钱数的博戏。随手取钱若干,用器物遮掩住,让人猜其个数或余数,猜中者依约得彩。其他赌博法子都在犄角旮旯,拿不上台面。没意思。”

    待到音止,他也细致敏锐的观察确定,场内确实有几个相识的,但关系皆尚可,对家并未出现,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

    “昶昶真的在!“沈鹤云目光锁在第一层东北方的一条长桌旁,见张昶昶身边有个妇人装束,但模样俊俏年轻的姑娘,神思一顿,觉得像小叶子,但又有些惊艳于其女扮男装的以假乱真与美丽。

    “别乱动。她们现在上台子了!”李醇严肃的拉住欲前往的沈鹤云。

    其实他先一步发现张昶昶与小叶子,但按下没说,因他更关注自己的对家与安危。

    “什么意思?”沈鹤云不解。

    “你看这地面,每一层内都有一个台子。台下的只要参与赌博就可以自由往来。但上了台子的,就意味着要赢那第三层的黄金,不得中场退出,起始筹码不低于白银千两。

    “她们哪那么多钱?”沈鹤云嘴角一沉,盯着正赌的眉飞色舞的小叶子和张昶昶。

    李醇挑眉道:“看样子她们是赢钱了。”

    “不会吧。昶昶从小到大就没碰过这些旁门左道。小叶子他一个乞丐,拿什么资本去玩。要是真会赌,至于还是这样落魄吗?”沈鹤云摇摇头,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莫非有人故意引诱。”

    李醇摩挲着下巴,精光烁烁的眼睛一眯,锐利的射向楼梯转台上的一人,略迟疑道:“如果我没记错,张家除了有个国内小有名气的蹴鞠社与多个分号外,同时也经营茶叶生意,还挺红火。”

    “是啊。怎么了?“沈鹤云答得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张昶昶与小叶子身上,见她们玩得开怀,极为投入,不禁惴惴不安。

    “我看是个大忽悠。不妙。她们恐要吃大亏。”李醇看的人正是通天坊的总管。

    此时,那总管正玩味的盯着张昶昶与小叶子,那眼神比狼狠三分,胜狐七分。

    沈鹤云还未对李醇的言行做出反应,忽闻第一层东面的一桌,层“啪!”的一声,接着就是一句怒斥:“王八蛋!你出老千!”

    他赶忙看去,只见一凶恶男子掀桌而起,跨过翻倒在地的桌案,冲到对面一战战兢兢的瘦男子面前,一把揪住其衣襟,咬牙切齿地说,“你找死!”说罢,不待那瘦男子开口,一通拳脚相加,大有将其活活打死之意。

    随即,那二人扭打成一团,鼻青脸肿,气喘吁吁。

    最令沈鹤云咂舌的是,整个楼层的其他人皆专注自己手中牌,对这突发事件好似闻所未闻。

    若非巡场的两个仆从止架,就是出了人命,那些人也不会看一眼。

    而其他人中也有张昶昶与小叶子。

    直到瘦男子被打的头流鲜血,几乎奄奄一息,才来了两仆从拉架,又钳制着出千的人,将他袖中藏着的三张牌仍在地上,看向总管。

    总管也不多言,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两个仆从得了指令,架着不断挣扎的出瘦男人往外走。

    受男人摇晃着肿的猪头般的脑袋,呜咽着发出哀求声,仍无济于事。

    李醇不屑的笑道:“看见没,没那个本事,非要玩儿,这下好了。这是看不到明天太阳咯。”

    沈鹤云顿觉毛骨悚然,再等不下去,拉着李醇要走,“出去找张磊。昶昶她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忘了,不赌,有进无出。”李醇似笑非笑,站定稳如松,见对方一愣,又道:“绣品的钱可不够上台子。而且人家大小姐特意卖了给你还债的,你舍得花在这里?”

    沈鹤云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的两人,沉吟片刻,嗓音微哑道:“这里面总有典当换钱的地方吧。”

    李醇愕然,不以为然道:“你要当了那块翡翠?那可是个宝贝,千金不止。别犯傻,为了个女人值得吗?况且,是她们自己要来的。”

    沈鹤云没有回应,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要找赌坊的人询问典当地点。

    “你给我等会儿。那可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犯得着吗?”李醇不解的声音响在沈鹤云背后。

    “我父亲为什么能得到这块翡翠?因为他有忠义。我相信,若有挚友被算计,他定不会置之不理,须要倾散家财,也会毫不犹豫。世间最无价的不是有形的财宝,而是真诚的情义。昶昶、小叶子都曾救助过我,我岂能忘恩负义。”沈鹤云回头,言语中带着对李醇视情义如草芥的想法的蔑视。

    言罢,他找了个仆人询问,得了位置,快步而去。

    可就在掏出翡翠,欲要交付时,手腕忽被抓住。

    他回头一看,是李醇。

    “当年,若我父亲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这一场博弈,我舍命陪君子。”李醇微微一笑,夺过沈鹤云手中翡翠,重新放在其腰间,目光辗转间透出几分豪迈。

    “你……”沈鹤云有点懵,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从未听李醇说过自己家人的任何事,如今听来倒也是个有故事的沦落人。

    “来两千两筹码。先赊着。”李醇冲典当账房的先生洒脱说完,回身对着楼梯上的总管,咧嘴一笑,便拉着沈鹤云朝小叶子与张昶昶所在的桌子走去。

    “还可以这样?”沈鹤云再次惊讶。

    “我可以,你不行。我与这儿的总管是旧相识。这点面子还是要得到。”李醇轻轻甩着手里的筹码,一边慢条斯理的凑到台上临近的一桌,看了看上面的情况,对着发牌的美人儿吹了个口哨,风流轻佻,俨然一个浪荡公子。

    这一桌距离小叶子与张昶昶的方位约莫不到二十步的距离,虽近,但正好在她们后方,只要角度合适,就能清楚的看清每一个人的动作。

    “我说这位兄弟,加入就快点,我看你印堂隐有红光,机不待人,莫要浪费好运。”这时,桌边的一个参赌的胖男人突然开口,斜眉瞪眼,语气是说不出的诡异。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赌注下哪儿赚得多。可不能囫囵咯。”李醇笑的满面春风,抬手摸了摸额头,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在那美人儿身侧一停,眼尾一挑,两道余光如刃,精准的落在小叶子对面的两个男人身上,在他们的两双手间来回辗转,脸上增了一分寒意。

    “这桌不适合我。下次再来。祝各位发财。”只抿一口茶的功夫,李醇便收了视线,对眼前这一桌客气辞别。

    李醇揽着沈鹤云肩膀,凑近他耳朵,小声道:“据我观察,她们现在是被当猪宰。对面那两个男的在联手搞二鬼抬轿,且手段不低,多半是行家。”

    沈鹤云根本不懂那些个行话,但想起李醇平日的言行与负债,忙紧张道:“你欠那么多赌债,说明你输大于赢,根本不会玩。我们是来救人的,一会儿玩上两局,就要带着她们离开,你可别弄巧成拙。”

    李醇无奈的啧了一声,讪笑道:“谁说欠债的就一定是不会玩的?这可不是蹴鞠比赛,进球就是赢。记住,在这里,你眼见的输、赢,都可能让你下一刻铜山金穴或日暮穷途。还有,现在是这赌坊的总管看上她们的财,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不破局,难离席。”

    沈鹤云听的云里雾里,正回味其中关窍,忽觉身子一倾,整个人被李醇大力一带,踉跄前行。

    接着便是李醇掷地有声的话响在耳畔:

    “今儿个,哥就给你来个逆风翻盘,人财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