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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09
    酒店五楼宴会大厅内,靠角落的一个餐桌,围坐着一群年轻人。

    大多数人坐下来,和身边的人交流几句,了解身份、职业,交换名片,然后又去其他桌了。整个大厅内,有几十张这样的圆桌。

    在这样的场合,没有共情社交,而是以价值交换为基础,目标明确,简便快捷。

    靠玻璃窗的那一排是卡座,招待的人级别比大厅内高,最高级别的,则有单独的包间,用金紫融的话来说,是常人触不到的阶层。

    明辰和宋亦姗一直坐在这一桌没动,她们去宣讲厅听了两场讲座后,就来了这里。

    呆了半天,明辰感觉有些无聊,起身,端着餐盘去食品自助区添东西。

    食品自助区在宴会厅入口那一端,明辰走到入口处的时候,瞥见外面大厅落地玻璃窗旁有个人在打电话,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那人挂了电话,转身,准备朝左手边走廊方向往回走,脚步突然停住,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果然是他,莫易珩。

    明辰把手中餐盘放在旁边桌子上,快步走到大厅,朝他挥了挥手,笑道,“莫先生,您好,好久不见。”

    说完以后,立马感觉不对,昨天他们才在明康疗养院见过,这也是她过来跟他打招呼的原因。

    昨天她拐弯抹角说他没良心,回去后细细反思之后,觉得不应该,难得有机会遇上,决定跟他道个歉。

    “你好,”他倒是没提昨天见面的事,沉声问了一句,“明医生又来应酬?”

    明辰:“……”

    她怎么觉得他这话听着很不舒服,有种嘲讽的意味?

    道歉的念头已经被她掐死腹中,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医生都应该像梁医生那样,只有工作,除了病人,就是实验,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交朋友,接触社会,了解行业资讯,与时俱进?”

    “所以,你不是来应酬?”

    莫易珩把原本朝向走廊方向的身体转过来,双手负在背后,两条长腿敞开大约和肩同宽,正视着她,长眸微敛。

    明辰被他问住。

    意识到,他刚才或许只是一种客套的问候,是她自己太敏感,小题大做了,现在他这阵势,倒是很认真地在问她来做什么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啊,是他们银行的VIP。”她当然不能直接说来蹭饭吃,这会被他看轻了,只是有点心虚,低声补充了一句,“小小的,VIP。”

    这也是事实,宋亦姗买车之前,她们两个银行卡里都差不多有十来万块钱存款。

    两人兴奋了一段时日,感觉自己突然成了富婆一样,兴致勃勃地揣着银行卡去看房,打算买个单身公寓什么。

    彼时,她们还没领教过深圳让她们这种普通工薪阶层瑟瑟发抖的房价。

    看完一圈发现,她们这点钱,对于她们看中的那些房子,大概只够买个厕所,有些面积大的还买不到。她们备受打击。

    宋亦姗是个消费主义者,一气之下,拿十万块钱买了辆二十多万的车,每个月按揭。

    明辰比较怂,没有那种豪气,股票也不懂,在金紫融专业人士的建议下,买了两个求稳的理财产品,一份投给梁心悦,一份给她自己。

    莫易珩没接她的话,也没再看她,头偏向一边看向窗外,从侧面看,他嘴角微微有点弧度,明辰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昨天听他姥姥说话时一样在笑。

    她暗暗提醒自己,不要那么敏感,就随他去了,很大方地跟他道歉,“昨天,对不起啊,我不该那样说你。”

    “哪样说我?”他随口问了一句,头都没回,显然根本没把她昨天的话放在心上。

    “我说你不该撤销明康疗养院,眼里只有经济利益,不讲良心,跟个奸商没什么区别。”

    “……”他终于回过头来,眉头微皱。

    明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想坏了,她怎么感觉,她又好心办了坏事?

    这无异于,她昨天无缘无故捅了他一刀,他没感觉,今天她来跟他道歉,说不该捅他,还现场演示一遍,她昨天是怎么捅他的。

    这于他有何益处?不过是痛了两次,还一次比一次深刻。

    “这是事实,我不介意。”他语气淡然,脸上是真的不在意的那种表情。

    明辰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转移话题:“昨天,老太太说笨猪,操,都是‘你好’的意思对吧?你骗她去法国和意大利了?”

    法语benjour,意大利语ciao,听起来分别就像中文的笨猪,操,都是“你好”的意思。

    明辰已经确认过是对的,她昨晚回去查华御的资料,顺便翻了一下《你和我的两地书》,书里面男主在女主的一幅画背面写了一行意大利语:

    mia piccola stella,我的小星星。

    莫易珩嘴角弯了一下,很快又弹回去,“反射弧真够漫长。”

    明辰:“……”

    这是拐弯抹角地在骂她反应慢,脑子笨吗?说好的不介意呢?

    “你跟一个研究大脑的人说反射弧,不觉得在班门弄斧吗?”明辰觉得今天气势上一直被他压着,有损她医生的形象,必须扭转局势:

    “还有,你那本书在我办公室,星期一来医院拿吧,你要是不来,我就交给曾医生了。她见不着你人,让她看看你的书也行。”

    “你威胁我?”他负在背后的手放开了,一看就知道,她的威胁凑效了。

    “是的。那先这样,我们星期一医院见。”明辰不等他再说什么,转身跑回宴会厅去了。

    她拿起餐盘,挑选食物,挑得差不多了,宋亦姗端着餐盘过来,问她刚才去哪了。

    明辰正要解释,宴会厅附近走廊里响起金紫融的声音,“莫先生,路小姐,感谢二位今天专程过来参加我们的交流会,二位请慢走。”

    明辰和宋亦姗循声望过去,宴会厅门口正对着电梯口,金紫融把一男一女引进电梯,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走。

    电梯门关闭以后,金紫融才转身回到宴会厅,走到明辰和宋亦姗面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看得出她刚才很紧张。

    她说这是她今天接待的两位最重要的贵宾,他们两家的公司在他们银行每年的流水账都是数以亿计,自然不敢怠慢。

    金紫融忙得差不多了,和她们一同走向餐桌,边走边说,讲了不少关于莫易珩和路栀瑶的事,大体就是两个深三代,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将来要夫唱妇随、共同创业之类的。

    回到餐桌前,三人相邻坐下来,金紫融还在继续讲。

    “你们知道,路小姐那一身,从帽子到鞋子,值多少钱吗?”她自问自答,“我大约算了下,至少值十万,很多都是当季新款,她那条裙子,不久前我在巴黎服装秀上看到过。”

    “金老板什么时候去巴黎了呀?”甜甜脆脆的声音,随着一个娇俏可爱的粉色身影飘然而至。

    “我在手机上看巴黎服装秀不可以吗?”金紫融笑道,完了补充一句,“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不来了呢,燕子小可爱。”

    “那不会,咱们可是中国好闺蜜,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撕破脸皮?更何况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你可得记着,你今天的幸福是因为我才有的,千万要记住我这个闺蜜的好哦。”

    燕子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调侃了一番,转头和明辰、宋亦姗寒暄。

    金紫融在旁边安静地坐着,化了烟灰色眼影的眼睛盯着虚空,似是在想什么心事。她的眼睛很大,睫毛膏有些脱妆,晕染到下眼睑,看起来像哭过被眼泪冲刷了一样。

    燕子没来之前,明辰从宋亦姗口中,大体了解了她漏掉的那部分信息。

    这两个人原本也是多年的室友,关系很好。

    燕子是个结婚狂,金紫融是个不婚主义者。燕子经常参加相亲活动,但一直没相中合适的人,有一次拉金紫融陪她去相亲,结果一相就中了,可对方相中的是金紫融。

    如今,金紫融和男朋友已经领证结婚,在双方父母资助下,买了两套房,两人一起还房贷,小日子看起来挺滋润。

    燕子嘴上说没什么,心里应该还是有些介意,当着金紫融的面直接说,如果今天明辰和宋亦姗不来,她肯定也不会来。

    “这事说来应该怪你呀,明辰,那天我本来是让你陪我去相亲的,你说没空。你要是陪我去了,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糟心事了。”

    “……”明辰一时接不上话,努力回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那天在忙什么,还没理清,被金紫融打断了思绪。

    “燕子,你是不是觉得,那天只要我没去,你就能如愿以偿?我记得你说过,你要找的男人,身高一米八以上,有房有车,要把你当公主来宠,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这个男人没有一条符合,他去跟你相亲,完全是抱着向你推销他们银行理财产品的目的。”

    “不会吧?”燕子有些意外,“这种人渣,那你还跟他结什么婚?”

    “我跟你不同,我从来就没对婚姻抱什么期望,没想过要靠男人来养。我跟他也肯定不是因为爱情结婚,不怕告诉你们,我们都只当结婚是一项投资,所以一拍即合。”

    明辰和宋亦姗面面相觑,燕子也傻眼了,金紫融端起玻璃杯,灌了一口饮料:

    “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根本就不相信什么爱情,这东西是最珍稀的奢侈品,我们玩不起,只有路小姐那种人谈得起,不用担心失业,不用考虑房租,创个业来追男人,失败了也无所谓,反正有那么大家业做后盾。”

    “别说了,再说我会焦虑死,我一年写死了,也没她那一身钱多。同样是人,为什么差别就那么大?”宋亦姗把叉子用力叉在蛋糕上,举起来塞进嘴里。

    明辰放下叉子,拿纸巾擦手,“我觉得,她最让人钦佩的地方恰恰就是这一点,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做千金小姐,她却偏要自己创业,而且她创业的方向是AI医疗,和她家族做的百货商超生意完全不同的方向。”

    “嘁,我看她就是矫情。”燕子一脸不以为然,“女人创什么业?到头来还不是要结婚、生孩子、回归家庭?女人那么折腾干什么呢,老得快。我才不会像她那样,事实证明,女人干得好,不如嫁的好。金紫融你说对了,我就想做个幸福可爱的公主,找个疼我爱我的男人。”

    “话不能这么说,创不创业是个人追求,和性别无关,男人可以创业,女人为什么不能呢?”明辰反驳道:

    “我觉得,女人把自己未来的幸福完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太不理智了,反正我做不到,我会觉得很没安全感。我觉得,好的爱情,男女之间应该像两棵树,破土于相似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的土壤,并肩而立,相互守望,双方既独立,又彼此需要。”

    “我非常赞同明辰的观点,”金紫融笑道,“我也觉得这是路小姐最了不起的地方,她创业,并没有考虑向家里要钱,而是考虑从银行贷款,不然他们今天也不会来这里。她刚从美国回来,可她很了解本地政府吸引人才方面的政策,也知道我们银行今年对AI相关创业项目放款力度很大。看得出她是做足了功课的。”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做到,这是要靠几代人才能沉淀出来这样的眼光、胆识和魄力。”金紫融接完她的话,宋亦姗立刻感叹:

    “这就是穷人和富人的区别。所以啊,这个时代,穷人越来穷,富人越来越富,想要跨越阶层,实在太难了,这是个寒门再难出贵子的时代。”

    “也不能这么悲观,”明辰接着说道,“今天的交流会就是最好的说明,有能力有创意却穷得叮当响的人多的是,但也有很多企业很看重他们,把他们当贵人一样对待。如果说这是个寒门难出贵子的时代,最有可能打通不同阶层的路径,是通过知识。知识改变命运,任何一个时代都行得通,我还是坚信这一点。”

    “说的太好了,我就喜欢明辰身上这股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哪像你们两个,”金紫融毫不客气地指指燕子和宋亦姗:

    “一个又懒又天真,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天幻想着爱情童话,一个又丧又悲观,这不行那不可能,跟活在世界末日一样。”

    燕子和宋亦姗点头如捣蒜,面带笑容,显然接受她这种说法,也并比见外,她言辞如此犀利。

    今天这次聚会,总算缓解了金紫融和燕子之间紧绷许久的关系。

    分别的时候,她们两个又勾肩搭背了,约好等天气再热一点,去海边露营,前提是,不许带家属,尤其是男人,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明辰和宋亦姗也跟着笑了。

    回去的地铁上,明辰问宋亦姗,燕子让她陪她相亲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完全没印象了?

    宋亦姗笑她贵人多忘事,整天就想着升职加薪,存钱买房,白天上班,晚上一下班就钻进专业书里,怎么可能记得这种小事?

    明辰被她的话一下噎住,反驳不了,心里有点堵。

    金紫融说她乐观,可她自己知道,那都是表面。她也会丧,也会焦虑,就如此刻。

    你很努力,却还是什么都没有。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也很害怕听到这样让人绝望的话。

    拼命努力,却看不到前途,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厮守着一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艰难度日。

    明辰知道,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放眼望向车厢尽头。

    车厢里人满为患,或站着,或坐着,像一个个大虾干,不是疲惫得抓紧时间补觉,就是拿着手机拼命地在刷,屏幕的亮光印着一张张苍白的脸,面无表情,仿佛活的骷髅。

    有时候真觉得,这样望不到尽头、不知道从何改变的生活,跟生活在世界末日没什么分别。

    好在,地铁很快就到站了,她也不会任这样的情绪泛滥太久。

    你还这么年轻,不甘于平庸,愿意付出对等的努力,前途还是有希望的。

    人类全部的智慧就包含在四个字里面:等待,希望。

    她记得这好像是大仲马说的话,向饱读诗书的宋亦姗确认,果然是。

    明辰笑了笑,在心里自我开导一番,和宋亦姗下车,走出地铁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