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风波（一）
“主人，被截下来了。”
望楼上，一男子负手而立，他身后跪着另一名男子，二人皆是寻常百姓的装扮，面孔也很普通，一眼望去并不会给人留下多大印象。
“蠢妇。”站着的男子嘴里缓缓吐出这两字，眼底逐渐拢上一层阴霾，“做干净点。”
“是。”
男子凝眸远望，那仪仗队已经缓缓进入了丞相府。
“今晚加点料。”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跪着的男子先是愣了愣，随即神色一凛，“遵命。”
顺天府附近，两名侍卫正架着那名晕倒的妇人。
“妈的，这娘们儿咋这么沉，扔这儿得了！”其中一侍卫抱怨。
“上头特意交代送顺天府，丢这儿不太合适吧？”
“这娘们儿都晕了，还申屁的冤，我们就负责带个路，送她到这儿不错了，公主没治她个不敬之罪已算开恩，这娘们儿还想蹬鼻子上脸，走走走！甭管她了！”说话的侍卫将手一松，那妇人的身体立马歪了下去。
“这……”另一名侍卫挠挠头，欲言又止。
“别瞎折腾了，走吧！这差事也算完成了，没事儿！”那名侍卫拍了拍胸脯，立马勾手过去拉住他，“公主有疾我们得赶紧回去护卫才是要紧！”
“嗯，有理。”另一侍卫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笨蛋。”蹲在房顶檐角旁的顾懿忍不住低骂一声。
待他们二人离开后，那妇人悄悄隙开了一条眼缝，见四下无人后才大吁一口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畏畏缩缩地往一偏僻巷子走去。
顾懿眯了眯眼，一丝狡黠骤然而逝。
……
“公主，相府到了。”湫荷朝车内轻唤。
相府门外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大波下人，然车内无人回应。
“公主？”湫荷试着又唤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她心下忐忑，挑帘一望，少女早就靠在软榻上睡着了。湫荷松了一口气，正欲伸手过去，一道苍老混浊的声音突然传来。
“瞧瞧这是谁来了。”
来人头发有几缕花白，眼睛凹陷，老态尽显，但即便如此，依旧步履稳健，精神矍铄，依稀能辨出其年轻时的风采。
“见过丞相大人。”湫荷与一众宫人行礼。
“免礼。”萧逸堂说完看向众医女，目光一利，“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公主医治。”
“是。”医女立马提着药箱上前。
丞相府周围已被侍卫层层把守，围观的百姓也早已被遣散，哪敢还过来看热闹，没准儿一惹贵人生气那便是掉脑袋的事。
“大人。”湫荷朝萧逸堂伏了伏身，低眉恭敬道，“公主殿下现下头晕未醒，烦请让府中人带领公主前往内院，也好方便医女施针。”
萧逸堂淡淡扫了一眼湫荷，然后看向身后的管家，“翠微轩给收拾出来了？”
“一切准备妥当。”
“带公主过去。”
“是。”老管家低了低头，让人去抬了软轿。
“谢大人。”湫荷再次伏身。
“这是老夫矜贵的外孙女，自然得紧着。”萧目光微顿，继续交代下人，“老夫现在还需招待贵客，尔等将公主服侍好了，如有偷懒，严惩不怠。”
“奴婢谨遵家主之令。”
“奴才谨遵家主之令。”
“芸玑妹妹看什么呢？”
丽华亭里，两锦衣少女相对而坐。一琴，一茶铺就。
“看这大好景色，无限风光。”萧芸玑指尖轻弹，袅袅琴音如春莺鸣啼，悠扬婉转。她的鬓边两缕青丝倾泄如瀑，墨发轻挽于脑后，项间璎珞华丽贵重，五官虽尚未长开，但已初具美人模样。
“李园可是来了京城好多望族子弟，何不同去？”询问萧芸玑的是一青衣姑娘，乃其发小，邱府大小姐邱子钰。
“京城数一数二的贵胄也就那么几个，能与萧家门第并齐的不多。”萧芸玑冷眸微转，琴音随之一颤，挠得人心底发慌。
邱子钰表情僵了僵，强挤出一抹笑容，“丞相府的气派自是无人能及，这么多年皇后娘娘一直盛宠不衰，就连昭元公主在圣上看来也是如珠似宝。刚我过来的时候，见前院热闹得紧，便多瞧了几眼，不想竟是公主殿下驾临。”
邱子钰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然后作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萧芸玑，见对方脸色不太好，便继续接着道：“那阵仗可真是大，神武精锐护送，此等殊荣等同帝后亲临。不过我听说公主在路上旧疾复发，惹得丞相大人亲自携医女相迎，此刻应已是到了翠微轩了。”
“嗡”地一声，琴弦发出刺耳的轰鸣。
萧芸玑手指一按，眼皮未抬，道：“大好的日子生病，也不怕晦气。”
邱子钰目光一闪没有接话。
只听萧芸玑继续说道：“姑母也真是，让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给祖父祝寿，不怕贻笑大方么？这丞相府的面子到时候可别给有心人给下了好。”
“公主金枝玉叶，又孩子心性，自是迁着让着。”邱子钰捂嘴笑了笑，“与其说是祝寿，不如说那二位就是想让公主出来多走动走动，热闹热闹。”
“子钰姐姐心思倒是细腻。”萧芸玑缓缓起身，抬手示意不远处的丫鬟将琴收走。
“时间也不早了，李园的流觞曲水想必正是精彩的时候，子钰姐姐可莫要错过。”她侧过脸，提醒道。
“芸玑妹妹你不去？”邱子钰讶异，这可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
萧芸玑脚步微顿，道：“公主妹妹有疾，我自然是要去翠薇轩探视一番。”
邱子钰怔了怔，待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抹娇影已经渐渐消失在曲径通幽处。
她曾听闻翠薇轩是萧皇后未出嫁前的闺阁之地，除去已故大夫人院落，那里便是整个内院最好的居所，不论是环境还是陈设无一不是精心配置。作为萧丞相的唯一嫡女，萧后自然受萧相珍视，在其还是闺阁少女时，用度无疑不是最好的，甚至超过萧芸玑之父萧鼎丞这个嫡子。虽后来随着其入宫这院落搁置了下来，但萧相依旧没有答应将此院落留予萧芸玑。想来萧芸玑心里也是不大高兴的，可挨不住她姑母如今的势，就连昭元公主那小丫头，她也得跟佛似的供起来。
作为京城有名贵女，萧芸玑向来自视甚高，眼高于顶。说是探视，怕是找不快去了。
邱子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流觞曲水，吟诗作对，不去博取个才女的名声倒是可惜了。
游廊迂回而去，甬路在花簇间若隐若现，青石相点，银杏相依。虽不如春日百花竟艳，但落红若雨，金黄相随，又是一番别样的美景。
一窗疏影，一池秋水，嶙峋山石巍峨矗立。偶有玉兰探窗入，紫白相衬，清香袭人。
这便是翠薇轩了。
早年萧后在此的时候，众人皆道，其人如玉兰，宁静优雅，幽然绽放。而如今，凤颜难见，却是多添了一份清冷出世难以攀附之感。
“殿下，医女们都走了。”水晶帘动，侍女缓缓入内。
只听云屏之后，塌上传来柔柔弱弱的声音，“没有别人了吗？”
“回殿下，所有人都走了，且青竹在院外守着。”
“那些御赐之物可都安置好了？”聂臻卷着被褥探着个小脑袋道。
“礼官已唱完礼回宫复命去了，殿下不必多虑，今日之事也已嘱托好，想必陛下他们也会放宽心。”见聂臻闷着没有说话，湫荷又道，“殿下如果现在不想起，可再缓一缓，离寿宴开始还有一会儿。”
“恩……”聂臻点点头。
既是病了，她总得多装一会儿才好。
今日那妇人行径可疑，明显是咬着她来的，她若不如此，怕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寻常百姓哪敢在清道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仪仗队？冲撞贵人可是要羁押治罪的，那妇人偏偏打着申冤的旗号，若随便处置到显得皇家不近人情，不顺民意。可若顺了那老妇的意，保不准胡乱说出什么话来中了套子。她不过是一年幼的公主，哪会主什么事儿？即便有天大的冤情，京都自有顺天府管，那妇人无非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借个势罢了，还偏偏是要在公主仪仗队前。
误了吉时是小事，冒犯皇家威名也不是重点，到底是为何？
聂臻忍不住蹙起了眉。
印象中她并不记得有此事发生过，上一世的寿宴似乎也没出现什么特别的状况，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寿宴之后，母后被禁足月余，甚至被削去了六宫管理之权。许是她遗漏了什么。那妇人特意选在萧家寿宴这一天，或许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希望顾小一回来的时候能带来有用的消息，她想知道背后是谁，在这个时间点吴钟繇没有那个能力，他自己都举步维艰，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那位皇兄聂与了，可此时他又远在边关，若现在他便把手伸这么长，想来今晚不会太平。
很多东西冥冥之中在开始发生变化了么？
望楼上，一男子负手而立，他身后跪着另一名男子，二人皆是寻常百姓的装扮，面孔也很普通，一眼望去并不会给人留下多大印象。
“蠢妇。”站着的男子嘴里缓缓吐出这两字，眼底逐渐拢上一层阴霾，“做干净点。”
“是。”
男子凝眸远望，那仪仗队已经缓缓进入了丞相府。
“今晚加点料。”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跪着的男子先是愣了愣，随即神色一凛，“遵命。”
顺天府附近，两名侍卫正架着那名晕倒的妇人。
“妈的，这娘们儿咋这么沉，扔这儿得了！”其中一侍卫抱怨。
“上头特意交代送顺天府，丢这儿不太合适吧？”
“这娘们儿都晕了，还申屁的冤，我们就负责带个路，送她到这儿不错了，公主没治她个不敬之罪已算开恩，这娘们儿还想蹬鼻子上脸，走走走！甭管她了！”说话的侍卫将手一松，那妇人的身体立马歪了下去。
“这……”另一名侍卫挠挠头，欲言又止。
“别瞎折腾了，走吧！这差事也算完成了，没事儿！”那名侍卫拍了拍胸脯，立马勾手过去拉住他，“公主有疾我们得赶紧回去护卫才是要紧！”
“嗯，有理。”另一侍卫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笨蛋。”蹲在房顶檐角旁的顾懿忍不住低骂一声。
待他们二人离开后，那妇人悄悄隙开了一条眼缝，见四下无人后才大吁一口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畏畏缩缩地往一偏僻巷子走去。
顾懿眯了眯眼，一丝狡黠骤然而逝。
……
“公主，相府到了。”湫荷朝车内轻唤。
相府门外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大波下人，然车内无人回应。
“公主？”湫荷试着又唤了一声，还是无人应答。她心下忐忑，挑帘一望，少女早就靠在软榻上睡着了。湫荷松了一口气，正欲伸手过去，一道苍老混浊的声音突然传来。
“瞧瞧这是谁来了。”
来人头发有几缕花白，眼睛凹陷，老态尽显，但即便如此，依旧步履稳健，精神矍铄，依稀能辨出其年轻时的风采。
“见过丞相大人。”湫荷与一众宫人行礼。
“免礼。”萧逸堂说完看向众医女，目光一利，“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公主医治。”
“是。”医女立马提着药箱上前。
丞相府周围已被侍卫层层把守，围观的百姓也早已被遣散，哪敢还过来看热闹，没准儿一惹贵人生气那便是掉脑袋的事。
“大人。”湫荷朝萧逸堂伏了伏身，低眉恭敬道，“公主殿下现下头晕未醒，烦请让府中人带领公主前往内院，也好方便医女施针。”
萧逸堂淡淡扫了一眼湫荷，然后看向身后的管家，“翠微轩给收拾出来了？”
“一切准备妥当。”
“带公主过去。”
“是。”老管家低了低头，让人去抬了软轿。
“谢大人。”湫荷再次伏身。
“这是老夫矜贵的外孙女，自然得紧着。”萧目光微顿，继续交代下人，“老夫现在还需招待贵客，尔等将公主服侍好了，如有偷懒，严惩不怠。”
“奴婢谨遵家主之令。”
“奴才谨遵家主之令。”
“芸玑妹妹看什么呢？”
丽华亭里，两锦衣少女相对而坐。一琴，一茶铺就。
“看这大好景色，无限风光。”萧芸玑指尖轻弹，袅袅琴音如春莺鸣啼，悠扬婉转。她的鬓边两缕青丝倾泄如瀑，墨发轻挽于脑后，项间璎珞华丽贵重，五官虽尚未长开，但已初具美人模样。
“李园可是来了京城好多望族子弟，何不同去？”询问萧芸玑的是一青衣姑娘，乃其发小，邱府大小姐邱子钰。
“京城数一数二的贵胄也就那么几个，能与萧家门第并齐的不多。”萧芸玑冷眸微转，琴音随之一颤，挠得人心底发慌。
邱子钰表情僵了僵，强挤出一抹笑容，“丞相府的气派自是无人能及，这么多年皇后娘娘一直盛宠不衰，就连昭元公主在圣上看来也是如珠似宝。刚我过来的时候，见前院热闹得紧，便多瞧了几眼，不想竟是公主殿下驾临。”
邱子钰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然后作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萧芸玑，见对方脸色不太好，便继续接着道：“那阵仗可真是大，神武精锐护送，此等殊荣等同帝后亲临。不过我听说公主在路上旧疾复发，惹得丞相大人亲自携医女相迎，此刻应已是到了翠微轩了。”
“嗡”地一声，琴弦发出刺耳的轰鸣。
萧芸玑手指一按，眼皮未抬，道：“大好的日子生病，也不怕晦气。”
邱子钰目光一闪没有接话。
只听萧芸玑继续说道：“姑母也真是，让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给祖父祝寿，不怕贻笑大方么？这丞相府的面子到时候可别给有心人给下了好。”
“公主金枝玉叶，又孩子心性，自是迁着让着。”邱子钰捂嘴笑了笑，“与其说是祝寿，不如说那二位就是想让公主出来多走动走动，热闹热闹。”
“子钰姐姐心思倒是细腻。”萧芸玑缓缓起身，抬手示意不远处的丫鬟将琴收走。
“时间也不早了，李园的流觞曲水想必正是精彩的时候，子钰姐姐可莫要错过。”她侧过脸，提醒道。
“芸玑妹妹你不去？”邱子钰讶异，这可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
萧芸玑脚步微顿，道：“公主妹妹有疾，我自然是要去翠薇轩探视一番。”
邱子钰怔了怔，待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抹娇影已经渐渐消失在曲径通幽处。
她曾听闻翠薇轩是萧皇后未出嫁前的闺阁之地，除去已故大夫人院落，那里便是整个内院最好的居所，不论是环境还是陈设无一不是精心配置。作为萧丞相的唯一嫡女，萧后自然受萧相珍视，在其还是闺阁少女时，用度无疑不是最好的，甚至超过萧芸玑之父萧鼎丞这个嫡子。虽后来随着其入宫这院落搁置了下来，但萧相依旧没有答应将此院落留予萧芸玑。想来萧芸玑心里也是不大高兴的，可挨不住她姑母如今的势，就连昭元公主那小丫头，她也得跟佛似的供起来。
作为京城有名贵女，萧芸玑向来自视甚高，眼高于顶。说是探视，怕是找不快去了。
邱子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流觞曲水，吟诗作对，不去博取个才女的名声倒是可惜了。
游廊迂回而去，甬路在花簇间若隐若现，青石相点，银杏相依。虽不如春日百花竟艳，但落红若雨，金黄相随，又是一番别样的美景。
一窗疏影，一池秋水，嶙峋山石巍峨矗立。偶有玉兰探窗入，紫白相衬，清香袭人。
这便是翠薇轩了。
早年萧后在此的时候，众人皆道，其人如玉兰，宁静优雅，幽然绽放。而如今，凤颜难见，却是多添了一份清冷出世难以攀附之感。
“殿下，医女们都走了。”水晶帘动，侍女缓缓入内。
只听云屏之后，塌上传来柔柔弱弱的声音，“没有别人了吗？”
“回殿下，所有人都走了，且青竹在院外守着。”
“那些御赐之物可都安置好了？”聂臻卷着被褥探着个小脑袋道。
“礼官已唱完礼回宫复命去了，殿下不必多虑，今日之事也已嘱托好，想必陛下他们也会放宽心。”见聂臻闷着没有说话，湫荷又道，“殿下如果现在不想起，可再缓一缓，离寿宴开始还有一会儿。”
“恩……”聂臻点点头。
既是病了，她总得多装一会儿才好。
今日那妇人行径可疑，明显是咬着她来的，她若不如此，怕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寻常百姓哪敢在清道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仪仗队？冲撞贵人可是要羁押治罪的，那妇人偏偏打着申冤的旗号，若随便处置到显得皇家不近人情，不顺民意。可若顺了那老妇的意，保不准胡乱说出什么话来中了套子。她不过是一年幼的公主，哪会主什么事儿？即便有天大的冤情，京都自有顺天府管，那妇人无非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借个势罢了，还偏偏是要在公主仪仗队前。
误了吉时是小事，冒犯皇家威名也不是重点，到底是为何？
聂臻忍不住蹙起了眉。
印象中她并不记得有此事发生过，上一世的寿宴似乎也没出现什么特别的状况，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寿宴之后，母后被禁足月余，甚至被削去了六宫管理之权。许是她遗漏了什么。那妇人特意选在萧家寿宴这一天，或许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希望顾小一回来的时候能带来有用的消息，她想知道背后是谁，在这个时间点吴钟繇没有那个能力，他自己都举步维艰，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那位皇兄聂与了，可此时他又远在边关，若现在他便把手伸这么长，想来今晚不会太平。
很多东西冥冥之中在开始发生变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