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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锦瑟村  (一)
    青山如黛,碧水潺潺,午后和暖的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变成斑驳的光影打在一条名为“瑟溪”的河水两旁的乱石滩上。瑟溪流淌了百年,从锦瑟村中穿流而过,一直滋养着这村里不问世事的人们。

    相传锦瑟村的祖先为了躲避乱世而藏于这深山之中,且立下规矩不得走出大山与外界接触,谁知这一避就是百年,即使外面的世界已经日新月异,改朝换代,但村里的人仍一无所知,还穿着清末的长衫马褂,袄衫长裙,过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生活,俨然一个现实中的“桃花源”。

    瑟溪旁的一块大青石上,躺着一个身穿玄青色长袍,脚蹬黑缎靴,以荷叶盖脸,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正在小憩的年轻人。

    “梦姐!梦姐!”伴随着一阵呼喊声,只见一个十八九岁圆脸大嘴,梳着牛尾辫,身着长衫马褂的小伙子急匆匆地从山上一路小跑下来,径直冲到了大青石旁,累得气喘吁吁。

    小伙子一把揭掉年轻人脸上的荷叶,着急地说:“梦姐,你怎么还在这儿睡大觉啊?族长派人到处在找你。”

    被称为“梦姐”的年轻人不急不缓地伸了个懒腰,用胳膊撑着身体轻盈地从大青石上跳了下来,只见她高挑清瘦,也梳着牛尾辫,辫尾系着玄青辫穗,鹅蛋脸上虽然未施粉黛,但也让人过目难忘。眉清目秀,高鼻薄唇的脸蛋配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再加上一副男人装扮,更显得她英气逼人。

    “小迷糊,你都快二十的人了,能不能别总是一惊一乍的,沉稳一点行不?”陈梦甩着辫穗,蹙眉不满地盯着满头大汗的小伙子。

    小迷糊蹲到溪边洗了一把脸,又捧手舀水喝了一大口,这才镇定了一些,细看他虽算不上英俊,但也让人觉得喜庆亲近。小迷糊对陈梦说:“梦姐,如意村的贾村长又来看病了,好像病得不轻。”

    陈梦满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了,咱们锦瑟村别的没有,大夫可遍地都是。”

    小迷糊嘿嘿一笑:“可他啊,连族长都不要,就点名要你去。”

    陈梦也嘿嘿一笑,重新跳上大青石躺下,说了一句“不去。”

    小迷糊着急起来,摇着陈梦的胳膊求她:“梦姐,你就去看看吧,贾村长说了,谁能把你请去看病,就赏一头羊呢。”

    陈梦冷笑:“好你个小迷糊,一头羊就把你姐卖了。不过那贾村长干嘛非要找我啊?我最烦给他们这种乡绅土豪看病了,满嘴仁义道德,可吃亏的事儿都让村民干。尤其是那个贾村长,一身肥肉,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小迷糊赔笑:“我也烦他们,可还不是因为梦姐你名声在外嘛。”

    小迷糊这话虽然有阿谀奉承的成分,但也不假。陈梦16岁时就通过了锦瑟村长老们的医术考核,成为锦瑟村百年历史上最年轻且是唯一的女中医。别看她现在只有23岁,可也已是有着七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了。就连隔壁大山村子里的人也都跋山涉水前来找她看病,她医术高明的名气早就超过了锦瑟村的长老们甚至是族长。

    这位如意村的贾村长正是陈梦的粉丝之一,之前陈梦靠着几剂汤药治好了贾村长老婆多年的妇科病,从此他便将陈梦奉若神明。其实这次他只是小小的落枕,竟也让两个村民抬着翻山越岭过来找陈梦,因为陈梦从不出诊,只为锦瑟村的百姓看病,而其他村的人想看病只能亲自过来找她。

    陈梦拗不过小迷糊,谁叫她只有这一个亲生的朋友呢,只好不情不愿地被他拖去给贾村长看病。

    陈梦从大青石下面拎出一个刺绣精致的布包递给嬉皮笑脸的小迷糊,小迷糊赶紧上前接住,就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这个布包上还绣着一个“梦”字,是陈梦的母亲亲手制作的留给她唯一的念想,陈梦从小就一直把包带在身边,自从开始行医后,她干脆把这个包当成了行医包,里面装着常备药品和针灸用的银针,不管去哪儿她都会随身背着。尽管她用得格外小心,但包身还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如今已经是补丁摞补丁,看着着实有些寒碜。

    但小迷糊自是知道这包的来历的,也知道陈梦对这个包的感情,因此他也对这个包十分珍视。

    陈梦到了族长家里,对贾村长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强压怒气问小迷糊:“这就是你说的‘病得不轻’?我看这体格活到八十肯定没问题。”

    小迷糊还没开口,贾村长就哼哼唧唧地说:“陈大夫,我脖子以上都动不了,稍微一动就疼得想死。”

    陈梦没好气地说:“不就是失枕吗,几十岁的人了连这点儿疼都受不了?要知道女人生孩子可比这疼一百倍,你还让你老婆生了一个又一个,结果落下一身毛病。”

    贾村长又说:“可是我还胸闷,气短,经常喘不上来气……”

    陈梦冷笑:“你平素肝肾亏虚,又缺乏筋肉锻炼,气血不足,循行不畅,加之风寒外邪侵袭,致使颈背肌肉气血凝滞,经络痹阻。简而言之,你这就是胖的,啥时候来我们村看病不让人抬,自己爬,我保证爬个三次就有明显好转。”

    陈梦一番话差点儿没让一旁的族长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其他以小迷糊为首的围观人群都在暗笑。族长咳嗽两声,指责陈梦:“小梦,你治病就好好治,怎么那么多话。”

    陈梦不耐烦地让贾村长翻个身趴在床上,贾村长唯唯诺诺地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缓慢挪动一身肥肉,好不容易变成趴着的姿势。

    陈梦取出针灸袋正想施针,却一眼瞟见贾村长随从中的一个年轻人小腿上缠着几条破布,都被血浸透了,腿的行动也不太方便,不禁蹙眉问他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忙摆摆手说:“不碍事,刚才抬村长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擦破点皮。”

    贾村长冷哼一声说:“陈大夫,你别理他,他那一跤差点没把我飞出去。”

    陈梦却不由分说蹲下身,解开年轻人小腿上的破布,仔细观察伤口,生气地说:“伤口这么深,亏你也能忍住,还扛着这两百斤上山。”

    年轻人着急地往后躲,说:“真的不碍事,陈大夫。”

    贾村长也着急起来喊着:“陈大夫,你先给我扎针啊,我这样趴着喘不过来气。”

    陈梦给小迷糊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年轻人按坐在凳子上,又一把抓住他的小腿开始清洗创口。

    贾村长气得想坐起来,可一不小心转动了脖子,把他疼得嗷嗷直叫。

    年轻人也手足无措,恳求陈梦道:“陈大夫,你别这样,我真的……真的出不起诊费。”

    陈梦大喝一声:“都别吵了!”顿时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陈梦指着贾村长说:“你,给我老老实实趴下,我给他处理完伤口就来给你扎针。”又指向年轻人,“你,给我安安静静坐好,我不收你诊费!”

    贾村长只得翻着白眼,重新趴下,而年轻人盯着陈梦,眼含热泪。

    陈梦迅速而老练地帮年轻人敷上草药又包扎好,抬头对他说:“半个月内不准再搬重物,也尽量少走路,尤其是山路。”

    年轻人看了贾村长一眼,为难地说:“谢谢大夫,可是——”

    贾村长正要上火,可话未出口就被陈梦一针扎进了颈百劳穴,顿时觉得整个颈部松快了不少。

    陈梦一边施针一边说:“等会回去你不准再让人抬,要自己走,一周之后再自己走过来复诊,听到没有?”

    贾村长还在犹豫,陈梦继续说:“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懒,那我再也不会帮你看病了。”

    贾村长赶紧连连点头:“我一定做到,一定。”又对几个随从说,“等会儿你们谁都不能扶我啊,我要自己走!”

    小迷糊在一旁偷笑,对陈梦偷偷竖起大拇哥,陈梦故作严肃,瞥了他一眼。

    总算送走了贾村长一行人,陈梦却被族长拉到一旁训话。虽然陈梦天不怕地不怕,但对族长还是有些敬畏,她父亲去世后族长就像亲爷爷一样对她照顾有加,尽管平时对她有些严厉,可陈梦心里明白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在乎你应该如何成长。

    族长生气地看着陈梦说:“如意村跟我们锦瑟村交好多年,你何必要处处得罪贾村长?人家专门来找你看病,还错了?”

    陈梦不服气地嘟囔:“那我也不是没给他看好,他不活蹦乱跳地回去了吗?”

    族长一时语塞,更生气了:“就你这张嘴,以后不知还要得罪多少人,年轻人不能恃才傲物,不然肯定要吃亏。”

    陈梦打着马虎眼:“知道啦知道啦,族长爷爷,”边说边背上行医包,又一把拎起竹子编的空背篓,“小迷糊还等我一起去采药呢,我先走啦!”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族长看到桌上贾村长给的诊金,连忙叫陈梦:“小梦,你的诊金没拿!”

    陈梦却潇洒地一挥手,说:“不要了,就当孝敬爷爷的。”

    族长看着陈梦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陈梦变成如此性格是源于她与众不同的身世。当年,她父亲陈之恒突然抱着六个月大的她从外面跑回村里,而在这之前陈之恒已经离开了锦瑟村三年,谁都不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带回来的这个孩子母亲是谁,陈之恒自己更是对此缄口不提。此后,他因为违反祖训擅自与外界接触而被罚此生不得再行医,只能靠卖卖草药勉强度日。

    而陈梦从小就被村里其他孩子排挤,说她是野种,身上流着外乡人的血液,根本不配留在锦瑟村,只有小她三岁的小迷糊愿意亲近她,总跟在她屁股后面“梦姐梦姐”地叫。陈之恒非常疼爱这个女儿,不光传授她医术,还经常给她讲述外面世界的精彩,令陈梦的思维模式打小就跟其他孩子不同,性格也格外桀骜不驯。陈梦天生要强,在别的孩子还懵懂贪玩的时候,她却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看医书,立志学习父亲济世救人,成为锦瑟村最厉害的医生。

    陈之恒从外面回来后就始终抑郁难解,他告诉陈梦,妈妈并不是不要她,而是为了保护她牺牲了自己,实际上妈妈比任何人都爱她,而陈之恒也因为一直怀着对陈梦妈妈的思念,在陈梦16岁那年抑郁而终。

    陈之恒临终前把陈梦托付给族长,遗愿就是让陈梦破格参加医术考核,而在此之前只有年满18周岁的男子才有资格参加考试。族长考虑到陈梦是陈家《锦瑟录》最后的传人,他不能让锦瑟村的镇村至宝就此断了血脉,就答应了陈之恒。谁料陈梦不但一举通过了考核,还成为那届考核的第一名。族长对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女也是既疼惜又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