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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逼嫁
    婚书由华国运到大楚皇帝的书桌在盖上大印传到郑星元的手里,宣旨的太监喜上眉梢,吉祥话连珠炮似的说,巴巴望着打赏。

    郑星元是个穷公主,叫人翻出一对玉牌,并二两金子就打发了太监,太监脸上的喜气垮了,出了郑星元宫里就骂什么穷酸玩意儿,这等大好事瞎了眼落到她头上去,华国太子何等人中龙凤,竟瞧上了她,莫不是瞎了眼不成?

    宫里的小女使向郑星元说了这事儿,郑星元愁得很摆摆手不计较。

    母亲景妃是草莽出身的女子,在她五岁时便在宫里郁郁而终,传说她爹也就是当今皇帝挚爱自己母亲,于是皇后怕皇帝睹人思人,便将她自小放养在园子里。

    想到这里,郑星元扶额,都怪她娘死得早,要不然她也不会被放养到园子里自力更生,要不是要自力更生她也不会混成园中一霸,要不是要争园中一霸,她也不会和华国的慕容楠打得你死我活。

    郑星元伏在案上,对着婚书发愁,隐隐又记起当年慕容楠离开园子被释放回华国时看她的眼神,她心里直发毛,因为慕容楠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给我等着。

    上一句话是她报复慕容楠说她丑烧了他的书,慕容楠说——迟早弄死你。

    郑星元知道慕容楠这个人打小比她还能记仇,几乎是睚眦必报,逮着机会就要咬你一口的人,两句话连起来想,郑星元觉得自己嫁过去之后非得被慕容楠折磨死。

    多少年了啊,慕容楠离开的时候十七岁,她十四岁,现在慕容楠二十岁,三年过去了,为了弄死她,慕容楠竟然把一个衰落的华国王朝起死回生,大兵压境大楚北境。

    郑星元恨得牙根发痒,真想一口咬死慕容楠,但人家现在今非昔比,大楚上下都怕死了这位太子,听说大楚早年抢了华国一片湖,坑杀了一百拒不投降的战士,慕容楠这次不光把湖抢了回来,还占了五座城池,拒不投降的一支五百人部队,统统发配华国北境为奴,可谓睚眦必报。

    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面的父皇亲自来了荒草丛生的园子里探望,糊涂皇帝在慕容楠求亲文书上才记起自己原来还有这么个女儿,对出嫁的女儿,尤其有重要利用价值的女儿表示一下稀缺的父爱一直以来都是皇室必走的程序。

    可皇帝一时之间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见到郑星元第一句话便是——你竟出落的与她如此相似!

    郑星元对这个父亲彻底绝望了,与谁相似自不必说,但显而易见的是皇后的顾虑是对的,凭借这一点相似的样貌郑星元可在后宫立足,但这样的父爱倒是让她恶心不已。

    她娘就是在这宫里郁郁而终的,自以为深情的男人反倒自鸣得意起来。

    皮笑肉不笑的应承了几个回合,郑星元脸上就装不下去了。

    皇帝还在喋喋不休他与景妃的往日情深,郑星元毫不避讳的打了个哈欠,一脸送客的表情,皇帝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但郑星元知道有慕容楠这么个大杀器在北边虎视眈眈,既然她被他看上了,那她现在就是大楚上下的一块宝。

    皇帝讪讪离开,郑星元自己都觉得她爹是个废物。

    大楚两百年的基业,在他手上硬是短短几年折腾就被华国压过去一头,不知是慕容楠恐怖还是他废物。

    总而言之就是,郑星元还有半个月就要出嫁了,无论嫁过去怎么被慕容楠折磨,在这半个月里,皇宫上下唯她独尊,郑星元决定好好在这憋屈的皇宫撒撒气。

    华国太子府里装扮一新,处处张灯结彩,慕容楠抱着简筝侧妃坐在池边长廊上喂鱼,简筝侧妃乃丞相府嫡出的小女儿,鹿眼娃娃脸,似十四少女,身段却凹凸有致。

    此时慕容楠的大手就搂在她的杨柳细腰上,远远一看便是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的好风景,偏偏此时慕容楠一身黑衣的近卫来报。

    简筝不满的起身,慕容楠在她额头上香了一口,简筝侧妃红了脸退下去,慕容楠笑的如沐春风,待她身影消失在长廊了,脸变冷峻下来

    “说。”

    “是您派我们盯着大楚皇宫的事儿,几个兄弟看不下去了,来跟您汇报这几日的情况?”

    “大楚的倒霉皇帝还想有异动?”

    “这倒不是,借他十万兵力也不敢。”

    “嗯?”

    “古人说,娶妻要娶贤…哥儿几个原是太子怕公主身份低微在宫里头受欺负才派过去的,可这星元公主自打许了婚给您,就一副小人得志之态…”

    黑衣近卫话刚说到这,慕容楠嘴角挑笑,慢慢蹲坐在长廊的围栏上,道

    “仔细说说。”

    果然没出慕容楠所料,郑星元见风就要起浪。

    早年在园子里头,皇后的嫡长公主郑星影过来避暑,占了她的船,还将她守船的婢女打了几个耳光扔进御膳房做粗使宫女。

    郑星元就记下了,连着五天大半夜潜在水里撞鬼吓唬人家,郑星影被吓出癔症来弃船回宫,请法师做了日日做法不到半月便心神安定,可怜郑星元在每夜里在水里冻着一连五日,人家好全了在御花园里跟一众兄弟姐妹放风筝,她还在床上躺着浑身滚烫冷汗涟涟。

    她的老嬷嬷拼了棺材本给她请来了太医也只瞧过一回敷衍敷衍便走了,老嬷嬷蹲在园子里头抹眼泪,还不敢让郑星元听见了,若是听见了,公主又该暴躁起来骂她人老了还没出息。

    但老嬷嬷算错了,郑星元知道她在外边哭,可病到开口说不了话骂不出来了,只是吧嗒吧嗒掉眼泪,又是后悔这波买卖不划算,又是懊恼自己开不了口,本还有些首饰金钱藏在园子里的,若是老嬷嬷不知道,她病死以后老嬷嬷人又老又穷岂不是要叫人欺负死?

    园子里除她以外还住着几个宫女生的皇子公主和敌国质子,那几个公主受欺侮时向来是由郑星元替她们出头,而此时却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也只会哭。

    几个皇子与质子站在门口看笑话,彼时慕容楠在园子里看书,一个百越质子兴高采烈冲进来告诉他此事,他淡淡应了继续看书,貌似对宿敌对头的死活毫不关心。

    到了夜里,趁园子里的人都睡着了的时候,慕容楠拿上剑摸到郑星元的房里,背起滚烫的人施展轻功溜到宫外去,拿剑抵在大夫脖子上把郑星元的性命捡回来。

    慕容楠听着近卫所说的她那一桩桩一件件小人得志的事体,锦鲤簇在跟前也忘了投喂,任他们在水中翻滚争抢,远处的红灯笼挂起来,红烈烈烧了一整条长廊,他由衷的感到幸福。

    他知道岁月缱绻,记忆是会骗人的,比如在大楚质子期间面目可憎的郑星元也变得柔和起来。慕容楠这个时候没有想到,这段婚姻最恰当的形容词会是“鸡飞狗跳”。

    慕容楠不会想到自己沉浸在美好婚姻生活幻想的时候,郑星元闹够了皇宫,开始真正思考自己的未来,而未来的第一个选项就是要把慕容楠干干净净的从以后的日子里清除掉。

    这天她在园子里的葡萄架下打盹儿,园子里其他三位身份低微的公主围在她身边绣花,说是要为她绣祥云帕子、肚兜、被套床单一类的物事,嬷嬷说这本该是娘家的妇孺来绣的,但她身世单薄,景妃去了也就去了,什么也没留下,几位公主听了便自发地来为她绣这些物事,也算是姐妹一场。

    近些天来她院里夏日茶果高点供不应求,冰块风轮也在四处安排上了,郑星元素来又不是计较的人,于是园子里的公主丫头都爱白日里挤在她院子里头说笑玩耍,郑星元此刻头疼得很。

    她脑中在回忆描摹少时在慕容楠手中偷看过的地图,大楚华国分江而治,涉江而过越南长城至从前的燕土便是华国地域,中有三州乃华国与大楚贸易往来之所,送亲迎亲队伍应是在此交接。

    郑星元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丰满地图上的细节,夔江天险,百里一港,二百里一州,三百里一营防,过夔江便是南长城,长城之南多丘陵山川,有梅山…幾岭…幾岭往北…回忆猝不及防由青灰色的山岭触及到一根骨节分明的食指,恰指在幾岭往北近南长城的巫鱼峰上,少年冷冽的声音响起,如食指叩问地图上的山峰

    “总有一天,华国的铁骑踏垮南长城,我站在巫鱼峰上,战旗所指之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慕容楠贴着她的耳侧,话说完后热气还在颈游走,郑星元一阵恶寒扔下地图缩到桌案的另一侧,梗着脖子嘲讽道

    “别说南长城了,华国太子殿下能出得了这个园子的南墙吗?”

    慕容楠慢条斯理把地图叠起来,从桌案绕过去,一步步笑着把郑星元堵到墙角,郑星元撒腿就想跑被慕容楠提手抱起来扔进椅子里圈住

    “你最好祈祷我不要出了这个园子的南墙,你知道国破之后公主的下场是什么吗?”

    彼时郑星元重新开蒙读书不过三年,三年前华国太子慕容楠被交换到大楚做质子,重开了园子里的藏书阁,带来的老仆人胸有山河万里,书画万千,郑星元讨这老人欢心,才为她重新开蒙读书。

    不过三年而已,哪能在茫茫史海中读到亡国公主的故事呢?

    郑星元缩在椅子里小心翼翼与慕容楠凑得越来越近的脸保持谨慎地距离,慕容楠却伸手掐住郑星元略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四月的春风吹得阁楼外的垂丝海棠簌簌而落,飘进藏书阁的书案里,藏匿于写满经纶之中。

    在书页翻飞的声响中,郑星元瞧见一叶花瓣落在慕容楠垂落的发丝之间,少年温润的侧脸在淡金色的光晕中让郑星元晃了晃神,再怎么害怕和讨厌这个人也要承认这张脸还是非常美好的,尤其是在某些眉目相接的时刻,然而这种美好从来都是短暂的

    “北齐公主沦为金兵舞姬,着寸缕承欢营中;百越公主国破之际被百越王挥剑斩右臂,断双膝;前朝文华公主逼嫁汝阳王,王死从其子,文昌公主被遣浣衣局。”

    郑星元脸色僵硬,结结巴巴道

    “还有去洗衣服的,呵呵…”

    慕容楠眸光暗了一瞬,正欲告诉她浣衣局是个什么去处,椅子后头的书架发出“砰”的一声,冒出浓烟滚滚。

    慕容楠掩面,郑星元瞅准机会从他腋下钻过飞快逃出门外哈哈大笑拍手叫好,她费了几天劲从书上学着做了个哑炮,能震垮书架能放浓烟但不会起火,逃出藏书阁外想到慕容楠在浓烟里从书架下爬出来的样子一下开心得忘了刚刚慕容楠阴森森的恐吓,忍不住回头看却望见慕容楠灰头土脸站在阁楼上,形象毫无的冲她吼

    “迟早弄死你!”

    时过境迁,郑星元早已懂得了浣衣局是个什么去处,也了解到了列位亡国公主的下场。

    只是她想不通,大楚还没亡呢怎么就轮到她去受苦了。

    被回忆打断了思绪,地图上的细节都销声匿迹,郑星元睁开眼睛,一声长叹,门外丝竹声由远及近,几个丫头探出头去瞧,喜上眉梢的进来报喜道

    “赏赐来啦!皇上的赏赐又来了!这一次那队伍绕着湖边走,瞧都瞧不完呢,跟长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