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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聘礼
    聘礼

    几个姐妹眼里冒着光,老嬷嬷却站起来正色道

    “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真是丢了我家公主的面子!”

    郑星元嗤笑,老嬷嬷怕是忘了婚书下来那日她欣喜若狂敲锣打鼓满园奔走相告的样子了。她从摇椅上起身,慢悠悠的晃着扇子,道

    “我园中只有我和嬷嬷两个得力人,几位妹妹遣人帮我去迎一迎吧。”

    几个小丫头便欢欢喜喜出去迎了,仪仗进门时小丫头们一人领了几两金子,乐得都合不拢嘴了。

    原来这次下的不是什么赏赐,而是聘礼。

    郑星元跪下细听那礼单,暗自咬牙,慕容楠这王八蛋果真是财大气粗起来了,竟舍得用刚打下来的大楚十三座城池做聘礼来娶她,想当年他还在清凉园的时候,除夕夜他俩爬出南墙去找酒楼吃年夜饭,还是她抵当了首饰和斗篷才凑足了饭钱。

    一想到这,郑星元便更委屈了。

    清凉园里这些年,慕容楠黑她吃的喝的用的可不少,到头来还要欺负她,就连这聘礼,与其说是送给她的,倒不如说是寻个由头和大楚交好,尤其想到那年除夕,郑星元便更恨得牙痒痒了。

    那是她与慕容楠相识的第三个年头,她是大年二十九的生日,踩在除夕前头,阖宫上下都在准备除夕的宫宴,自然没有什么人记得这日子,不过是内政司循例遣人送来一些克扣后赏赐。

    赏赐中有几两金子,郑星元拿了钱做宫中几位待她不错的嬷嬷宫女奖赏,还余点零钱,想着明夜是除夕,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宫宴上见过皇家尊长之后,郑星元撒腿便回园里换了身常服。

    这样大的节日向来都是那些颇有“上进心”的皇子公主后妃们争奇斗艳的日子,与她没什么关系,众人也不会注意什么,反倒适合她脚底抹油,她早闻宫外除夕夜热闹非凡,这次好不容易有点余钱,自然是要溜出去逛逛的。

    清凉园的南墙脚下杂草丛生,入了冬杂草便结成冰渣,郑星元一咬牙趴了下去拨开冻草寻到了一处狗洞,那狗洞也被冻草挡住,郑星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钻过去,脖子上被拉出几道细小的血口也毫不在意,拍拍屁股正准备大摇大摆往前走,月朗星稀的上空传来两声咳嗽。

    回头一望,慕容楠晃着腿坐在南墙里的老柚子树上,挑眉含笑的看着她,还没等郑星元反应过来,慕容楠便摘了个老柚子砸她,郑星元被一屁股砸进雪地里头。

    “呦,公主,除夕夜好雅兴来钻狗洞。”

    “你你你…”郑星元连忙拍拍屁股站起来“你不好好在宫宴上待着来这做什么?”

    “我是华国质子,你们大楚的除夕宫宴与我有什么关系?”

    说得…倒也对,两人一时无话,一上一下对峙着,若是寻常,慕容楠早出了刁钻的主意来为难她,今日这样反常…郑星元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了这老贼的主意

    “咱俩一起出去,这事儿就算没发生过怎么样?”

    话音刚落,慕容楠便从树上跳至郑星元跟前,大手一揽将郑星元搂进自己胸前,笑道

    “公主真是明白人,公主带钱了吧?”

    “带了,”郑星元嫌弃的用手肘把慕容楠别开,“就够我自己用,离我远点,你这个狐狸精!”

    慕容楠笑笑,手仍是落在郑星元的肩头虚揽着,微微侧头瞧她,她似乎比去年出落得又大方了些,撅着嘴鼻尖微红,没由来让人想到雪地里的兔子,慕容楠忽的心头有些柔软。

    正是吃年夜饭的时候,永安街头除了零星几个卖烟火和零嘴的小贩,其余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守岁,两人因是困在宫中许久,倒也什么都瞧着新奇。

    时不时有孩童举着烟花和爆珠跑过,郑星元胆小小心翼翼的避开,慕容楠干脆将她护在内侧,面上却仍是嫌弃。

    郑星元攥紧了慕容楠的衣袖,两人沿着永安街在爆竹声中一路向前,永安街的尽头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永安酒家。

    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一路走到长街尽头,立在灯火辉煌的永安酒家前两人俱是白了头发。慕容楠一路上见大楚的平和气象,又想到几年前华国的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心中难免有些低落。

    郑星元从前听宫里的嬷嬷说过,永安酒家的老板是华国兵荒马乱之时逃到大楚来的,虽立足楚地多做南方菜式,但招牌仍是两手北方菜。

    被大雪盖住的布幡隐约可见“北方贵妃鸡”的字样,慕容楠停住脚步,眼睛定定地望着那布幡,眼睫挂着雪花。

    饶是郑星元再恨眼前此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似是玉骨冰雕出来的神仙人物,也就是这为美色所惑的一晃神,郑星元想到慕容楠是一个离开故土多年的质子,便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由慕容楠宽大的袖口中摸索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拉着他往里走

    “饿了,饿了,进去吃饭去,看看这京城最大的酒家比之咱们宫宴如何。”

    仗着腰包里有些银两,郑星元财大气粗,先是牛肉、羊肉饺子各要了两大盘,又荤素冷热各色菜式点了许多——俱是北方菜,点完还装模作样问慕容楠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吗?”

    慕容楠瞥了一眼小二手上的牙板,撇嘴凑近郑星元耳边道

    “公主幸亏是生在皇宫,不然这饿死鬼投胎的肚皮,寻常人家怕是要吃穷了。”

    郑星元狠狠翻了慕容楠一个白眼,气呼呼挥手让小二下去,心想这都是为了谁哦,白眼狼!

    永安酒家楼上推开窗便能瞧见这大楚都城的景致,护城河里有画舫徐徐而行,时不时传来丝竹声声,还未到子时,家家户户的焰火却也在夜空中偶尔炸响,窗外大雪纷飞,窗内暖意融融。

    上了饺子后桌面上热气腾腾,慕容楠暖了酒,郑星元嚷嚷着要喝,慕容楠便趁她不备往她杯中兑了大半杯水,郑星元咂摸一口,尝不大出来好坏,便兴致冲冲的举杯

    “新年新气象!虽然跟你守岁有些可惜,但也好过我一人,来,我先干了!”

    慕容楠笑笑,就当是默认了,也将酒干了。又替郑星元满上一杯兑水的酒,郑星元又举杯

    “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慕容楠又陪着郑星元一口饮尽,郑星元咂摸道“这酒怎么越喝越淡?”

    “喝酒都是这样的。”慕容楠面不改色心不跳。

    菜上齐了,郑星元也顾不得喝酒说话了,直直叹道好吃,尤其钟爱贵妃鸡,慕容楠许久未尝过这样的北方菜式,虽在楚地多少有些失了正宗的北方风味,倒也是味道不俗。两人吃得开怀,喝得开心,一桌子菜竟也吃得七七八八,只是到要结账之时,便有些窘迫了。

    “公子,瞧你们穿得也是不俗,这一桌子不过二十两纹银,掏不出来您不是逗我吗?”

    两人长居深宫,自不知这人间米贵,郑星元兜里的碎金换成银子不过十余两。

    “慕容楠!有钱没?别藏着了!”

    “没有。”慕容楠穷得坦坦荡荡。

    “那二位身上有没有值钱的物件能拿过来抵押?”

    郑星元把目光引向稳坐如钟甚至还在抿酒的慕容楠,慕容楠顿了顿,摇头。郑星元彻底炸毛,想本是好心念他思乡才请他吃如此昂贵的酒家,到付钱时这人便装死了,正欲发作,小二又道

    “姑娘,你这玉簪与斗篷倒是可以拿做抵押。”

    郑星元到底年纪小怕囧,拆了头上的玉簪便要往小二手里递,慕容楠冷不丁的便插嘴

    “这可是和田玉,不止二十两吧?”

    小二笑道

    “公子若是能现找出个人验出来这是和田玉,我们酒楼便也认了,可要验不出来,这就只能照普通的玉算了,咱们是下里巴人,认不得这些东西,只认得银子。倒是姑娘的斗篷,我识得是狐皮的。”

    眼见着不少人围了上来,郑星元知这酒楼里所来之人多数非富即贵,怕有人认出她来,赶紧将斗篷脱了并玉簪往小二手里塞,拉着慕容楠跑出酒楼。

    出了永安酒家郑星元便甩开慕容楠的手大步流星往前走,慕容楠知这小妮子是生了气了,忙追上去,将瘦削的郑星元与自己一同裹进斗篷里,郑星元挣脱不开,便气道

    “走开!我冻死也不要你管!”

    “你这样真会冻死的。”说着,又将她在斗篷里裹紧了些。

    “现在来假好人了,刚才要你掏钱的时候你干嘛呢?”

    “我真没钱。”慕容楠有点无奈,华国质子,一切起居生活由大楚照料,自然不需要也不能拥有“钱”这样东西。

    “那要抵押的时候,你怎么不押你的斗篷,我看着也挺值钱的!”

    “我斗篷上有绣字。”

    “我斗篷上还有绣花呢!”

    慕容楠苦笑摇头道:“我斗篷上绣的是华国长乐太子的字样。”

    事儿倒是都解释通了,可郑星元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我没这些东西可当,咱们怎么办?”

    “我当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还未等郑星元反应过来,慕容楠大手在她腰上一紧,雪地上留下一个略深的脚印,慕容楠便带着她凌空而起跳到了永安街的屋檐上。

    郑星元惊呼,慕容楠又一借力,跃上另一个屋檐,不过几跃,两人便已站在了永安酒家的楼顶。

    “你还会这个!”郑星元惊呼。

    慕容楠还想假意谦虚几分,郑星元紧接着便道:“你怎么早不带我跑?”

    “公主,你抵押的时候动作比谁都快,我冲你挤眉弄眼脸都快僵了你也没领会到我的意思啊。”

    “哼,”郑星元小心的坐在屋檐上,“你就是小气,小气鬼!”

    “随便你怎么想。”

    慕容楠坐在郑星元旁边,狐皮斗篷将二人裹紧,远远可以望到灯火辉煌的大楚皇宫,恰子时到了,千万束焰火由皇城内外升起落入二人眼中,郑星元兴奋的尖叫起来,激动的在屋顶又蹦又跳

    “喂,你新年有什么愿望啊?”

    “你说什么?”

    风声夹杂着爆珠、焰火的炸破,两人只能大声呼喊。

    “我说,”慕容楠站起来凑近她的耳朵,“你新年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啊!”郑星元使劲朝远处的大楚皇宫挥手,“我希望明年我就十七岁!这样就可以和皇宫说拜拜了!”

    “傻瓜!”

    “那你呢?”

    慕容楠面朝大楚皇宫,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愿望。”

    “不行!”郑星元拉住慕容楠的手摇晃,“我都把我的愿望说了,你要说一个做交换!”

    “哪儿来的规矩?”

    “我刚订的,快说!”

    “我希望……”

    “快说啊!”郑星元催促道。

    “我希望如果我有来日的话,华国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郑星元那时不明白,为什么他都被华国抛弃了,还要这样惦记着那片土地。

    只是少年那晚很激动,声音嘶哑,两眼通红,似是多年隐忍的雄心与不甘都冲破了身体的牢笼,在风雪和焰火的呼啸中,他接着又喊道:

    “我要回华国!我要做…千古一帝!”

    后来他再喊了些什么郑星元记不太清楚了,她一向只是记仇记得清楚,比如慕容楠白吃白喝,比如后来回宫时,慕容楠自己飞身进了南墙,却站在墙上冷眼看着她撅着屁股狼狈的爬狗洞。

    冗长的礼单总算是念完了,郑星元掐指一算,能落到自己手里的无非就是些珠宝首饰,以及不好兑散的金元宝,这令她十分沮丧。

    但是清凉园里上上下下都面带喜色,她也只好装得高兴些,风轮呼呼转着,好似年复一年清凉园里循环的光景,她想,那年的愿望其实勉强也算实现了,华国海晏河清,而她也终于要离开这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