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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坦白
    郑星元被张瑞颐忽悠得神清气爽蹦蹦跳跳回院里,一踏进门便看到慕容楠坐在院子花架下气定神闲喝茶,嬷嬷立在一边赔笑,桌上放着她的另一只珠花

    “公主今日神勇无比,虽是女流却有将军风采,嬷嬷悉心栽培实是有心了。”

    一听这话,嬷嬷的老黄瓜脸便跟刷了绿漆似的,郑星元身子硬了半截,心里恨死慕容楠了,磕磕绊绊道:

    “嬷嬷,我……你来做什么?”我半天我不出来,郑星元只好将矛头指向慕容楠。

    “公主在御花园里樟树下落了一支珠花,有幸被我小厮拾到,想是公主爱物,便亲自送了过来。”慕容楠声音低沉柔和,笑得如沐春风。郑星元一直很纳闷,这样谪仙似的人物,这样白玉般的面孔,到底是怎么生出来一副乌黑心肠的。

    “有劳殿下了,”不等郑星元说话,嬷嬷抢着堵了她话头,“茶凉了,老奴再为您续上。”

    “不了,辛苦嬷嬷。”慕容楠起身微微欠身告辞,他对阖宫上下都礼待有加,除了郑星元。

    慕容楠前脚出院子,后脚嬷嬷便叫嚷起来:

    “公主!老奴还要怎样呕心沥血跟您讲?娘娘出身草莽在宫里已经被人瞧不起了,您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做这些出格之事?”

    “也并非出格……”

    “公主,您还想怎么样啊?您瞧方才华国太子那话,那分明是在嘲讽我教导无方,嘲讽您如同山野莽夫一般啊!老奴听了这话,就如同被凌迟般难受啊!我们活在这宫里是要叫人看得起才好过日子的……”说着,嬷嬷便抽泣起来,郑星元叹口气,上前给嬷嬷拭泪,她其实最怕这一套了。

    “嬷嬷,我下次不会了……”

    “公主,你得记着你是公主啊,老奴不求您能与其他姐妹一般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您也得端出个寻常女儿的样子来呀,你怎么能……怎么能沦为他人笑柄呢!”

    “嬷嬷,实在是事出有因啊!”

    郑星元想解释但嬷嬷马上又抢了她话头

    “你这头上还有一珠花呢?”

    “那个……”郑星元眼神闪躲.

    “是不是又掉了?”

    “对…”郑星元硬着头皮承认,如果坦陈被她当给张瑞颐了,嬷嬷非得念死她不可。

    “你赶紧去寻回来!”

    “为…为何啊?”

    “往日宫中赏赐布料也好,珠宝首饰也好,咱都拿去换了银子补贴吃食用度,就这对珠花我瞧着极称你,又金镶玉颇为名贵,特地为你留着,过几日便是万国来朝的日子,诸侯世子都要来,宫里的老规矩,公主们都要出席,多少公主的亲事在这一日便定下了。”

    “嬷嬷,我不急。”

    “你不急!”嬷嬷恨铁不成钢的打了郑星元一下,“你母妃过得早,你父皇膝下有十二个公主,哪顾得着你?这事儿还是得咱们争取啊,好好打扮一番,依嬷嬷看,这清凉园里除了皇后的星影公主,样貌还没人赛得过你!”

    郑星元就这样又被赶了出来,往前走两步便遇到了慕容楠,事实上他方才一直便在院外听墙根,原是想听听这公主挨骂,不知为何听得心头却酸酸的。

    郑星元刚挨过骂,不愿意再去触了慕容楠的霉头,只是心里狠狠记下一笔便绕着他走,慕容楠跟在她后头,见她低着头走过了飞霞亭,心想不对,下午见她时明明瞧着头上还有朵珠花的,便喊道

    “喂,你下午在这儿的时候不是头上还戴着珠花吗?”

    郑星元不回他,径直往前走,慕容楠便跟上去,见她在宫内的玄清观外垂头丧气徘徊,不一会儿便下定决心似的,手脚并用攀上朱墙没结果一个没踩稳,掉了下来,稳稳落在慕容楠怀抱里。

    彼时郑星元将将豆蔻,身量轻小如飞鸢,慕容楠却已是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毫不费劲便接住了,接着便揶揄道:

    “公主找珠花怎么找到道观里来了?”

    “不关你事。”郑星元忙从慕容楠怀里跳出来,巴掌大的脸皱成御膳房里的雪花起酥包,找了块石头坐着生闷气。慕容楠原想再上前嘲笑两句,在她身旁蹲下却见她眼底一片晶莹,郑星元发觉他在瞧了,便歪过头将眼睛一抹,慕容楠不笑了,也不敢看她,只抬头望天上的星辰。

    “公主怎么不开心了?”

    “公主就一定要开心吗?你还是太子呢,你过得开心吗?”郑星元反问他。

    太子身份于慕容楠而言是心头上的一根软刺,他早已学会在沉默中绕过这个问题。

    “慕容楠。”

    “嗯?”郑星元极少这样郑重地叫他名字。

    “你怎么折腾我都无所谓的,你不要闹到我嬷嬷眼前去。”

    难得严肃的神色,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这本该是个威胁敲诈的好机会,慕容楠顿了顿,却点头答应了,复又问

    “她不过是个…下人,公主怎么这样在意?”

    “我母妃过世的时候,把我托付给她了。”郑星元抬头望星,入秋后夜空晴朗,星河浩渺,俱映在少女的瞳孔中,“你应该也听说过,我母妃,景妃,是个出身草莽的素衣女子。”

    “嗯。”慕容楠淡淡应着,表示他在听。

    “其实素衣都是夸奖了,我母妃原是落草为寇的土匪的女儿,不过是随手救了我父皇一命,父皇据说是对我母妃一见钟情,就把她带进宫来了。”

    “嗯。”

    “后来我母妃郁郁寡欢去世了,嬷嬷是母妃在宫里唯一信任的人,我小时候嬷嬷就经常跟我说母妃在世时是得了如何多的荣宠,清凉园是如何热闹,她总做梦呢,觉得我日后必定也是贵不可攀。”

    “也说不定。”慕容楠偏过头去看她,郑星元倒是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我一个豆蔻小姑娘都懂的道理嬷嬷却不懂,清凉园衰败了是因为父皇不来了,父皇不来了是因为皇后不乐意。我就是戴上最华贵的珠钗,穿上最华丽的宫装,去到宴上也只会是一个笑话,没有人会看我,因为我的母亲是女土匪,因为我的父亲不照拂我。”

    慕容楠以为她小孩子心性,却不想她已经明白得这样深刻,原以为这些话是要咬着后槽牙才能说出来的,就像他总是咬着后槽牙自报华国长乐太子的名号一样,但郑星元一脸风轻云淡,不过只是有些落寞。

    “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出来找这珠花?”

    “为了让我嬷嬷高兴罢了,我注定是这辈子贵气不起来了,满足不了她的心愿,总得有一两件事顺着她心意,她若能高兴点,我难一点也愿意。”

    “你的珠花是不是给里面那个小道士了?”慕容楠忽然话头一转。

    “你…你怎么知道?”

    慕容楠仰天长叹,就郑星元这个智力,他俩居然还能斗得有来有回,真是有辱他胸中诗书万担。在慕容楠的步步逼问下,慕容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得心生鄙夷,出言讽刺道:

    “给公主吹口仙气就能胜了我,若是神仙有口气,公主倒是也不嫌脏。”

    “你…哼!”

    慕容楠拉起郑星元到道馆红墙下头:

    “不是说小道士今晚给你作法吗?咱们就在这墙头上看着,到底有没有仙人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