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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
    客厅的灯忽明忽暗,雨快要停了,夕阳在天空中闪耀着最后的光。

    倪思晴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花园。

    那里种着满园的紫色鸢尾。

    四月,正是鸢尾花开的季节。她记得高一那个暑假,程攸岸准备和父母一起移民法国,来向她告别的时候,身旁也有这样一丛鸢尾花。

    二十多年前,他们在同一座大学校园里长大。那是国内最负盛名的高等学府之一,他们的父母都是这所大学的教授。倪思晴关于程攸岸最早的记忆,大约是四五岁的时候,那天她的父母在房间里大声争吵,把她关在阳台上独自哭泣。那天很阴很冷,忽然有个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别哭了,你会生病的。”

    那声音稚嫩却稳重,小小的倪思晴透过泪光看过去,隔壁的阳台上站着一名和她同龄的男孩,他望着她,目光柔软而清澈。

    后来,倪思晴的父母再发生争吵时,程攸岸会悄悄牵着倪思晴,带她去外面玩耍。那时,偌大的大学校园中有一处小花园,开着满园灿烂的鸢尾花。每逢春天来时,大片的紫色在风中如波浪般连绵,程攸岸拉着倪思晴的手,带着她在花海中奔跑徜徉,或是坐在一起谈话说笑,让她忘记烦恼和眼泪,一直到日落西山,倦鸟归巢。

    “晴,回家吗?”暮色近了,程攸岸问她。

    “我不想回家。”倪思晴小声说。

    “好,那就不回家。”程攸岸回答她,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初晨的启明星。

    那是倪思晴童年仅存的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们一路同校同班,几年的时光过去,倪思晴性格因家庭缘故愈发沉默内向,程攸岸却成长为众星拱月的宠儿,他被身边的人冠以天才少年的名号,所有的科目的成绩都是第一名。高大帅气的程攸岸成为所有女生心中的白马少年,每当放学之时,总有人群涌上来想同他搭话。而程攸岸总是越过所有人,走到倪思晴面前,问她:“晴,回家吗?”

    倪思晴点点头,在学校里所有女生妒忌的目光里同他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去。

    很久很久以后,倪思晴在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中读到一句诗:“我的青春是一场晦暗的风暴,星星点点,漏下明晃晃的阳光。”

    倪思晴想,程攸岸就是她生命中的阳光。

    可是,阳光并不是永远存在,终也会有离开大地的时候。

    高一那年,程攸岸的父亲前往法国作长期学术交流,在法兰西科学院获得了长期的研究职位,带着妻儿一起移民法国,程攸岸也因此从高中退学,前往巴黎继续学业。

    他临走那天,也是一个四月的春天,花园里的鸢尾刚刚开始绽放,倪思晴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揉进了夕阳,刺得她双目疼痛。初春的鸟儿在天边鸣叫着,程攸岸与她道别,两人默默相对,许久无言。

    “你明天就要走了,是吗?”倪思晴轻声问他。

    程攸岸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没关系,晴。我们还会见面的。”

    倪思晴呆滞无言。

    可是她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她一直倾慕他,喜欢他,可是对他来说,她大概什么也不是。

    倪思晴低下头,悄悄抹去汹涌而出的泪水。

    程攸岸离开后,转眼一年过去了。倪思晴父母经年的争吵终止于劳燕分飞的结局。他们都憎恨着对方,连带憎恨成为他们纽带的女儿。离婚后,他们各自去远方重组家庭,倪思晴被丢弃在无业的叔父家里。

    叔父酗酒赌博,为了还清赌债,倪思晴被迫前往市中心的夜总会打工。年少美丽的倪思晴被一名醉酒的富商看上,想要出一大笔钱将她包养下来,贪婪的叔父得知后竭力劝倪思晴答应,倪思晴大为愤怒,和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叔父粗暴地将倪思晴关在浴室里,威胁她同意富商提出的要求。

    绝望之下,倪思晴发疯一样用水果刀反复切割自己的手腕,鲜血在浴缸里浸染,生活对于她而言,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可是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仿佛又看见了梦里的那个少年,还有他身后,那一丛夕阳下紫色的鸢尾花。

    可能不会再见到你了,程攸岸。她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然后这三个字慢慢融化了,她失去意识的脑海里一片空茫。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医院冰冷的白色墙壁。

    “对不起,晴,我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程攸岸正坐在她的病床边,目光沉重而自责。

    倪思晴蓦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我该早回来找你的。我没想到,你现在的生活竟然变成了这样,”程攸岸低声说,“昨天还好没有晚到一步,否则……”

    倪思晴怔怔地望着他。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地掐了自己,才发现这竟然是现实。

    她不知道本来远在法国的程攸岸是怎样找到叔父家,又是怎样把濒死的自己送来医院的。她此刻看着他,只能看得见他,狂喜在她胸中来回冲撞着。

    “你回来了?”她声音微颤,“你……还会再走吗?”

    “是,暑假有空回来,本来是想看看你……下周就回巴黎。”

    倪思晴的心骤然又冷了下来。

    程攸岸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倪思晴的手。

    “我还没有能力带你走,”程攸岸轻声说,“晴,好好准备高考,等你大学毕业,就来法国找我,好不好?”

    倪思晴愣住。

    “晴,我很想你,”程攸岸目光迫切而真诚,“等你来找我了,我们就在一起,好吗?”

    在一起……是她所想的在一起吗?

    倪思晴想问,却又不敢问,她的心在狂跳,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好!我答应你。”

    一周后,程攸岸重回巴黎,并给倪思晴留下家里的钥匙和一张银行卡。有了程攸岸的资助,倪思晴得以和叔父断绝关系,独自一人生活在程家从前的房子里。在她用心的学习和不懈努力之后,终于考取了国内顶尖外国语大学的法语文学专业。

    倪思晴将录取通知书拍照传给了程攸岸,程攸岸发来一个十分开心的表情:

    “好好读书,我在巴黎等着你,晴。”

    他们一直在互通邮件,从高三开始一直到倪思晴大学毕业,整整五年的时间,从未间断过。对倪思晴而言,程攸岸是她唯一的光,是他将她从黑暗的深渊里拯救出来——她考上大学法语文学系,又踏上法国的土地,一切一切都是因为他。支撑她努力的唯一理由,就是找到他,然后和他在一起。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她生活到现在的唯一希望。

    “救我。”

    两个字仿佛拆成无数个回音,爆炸般在她的脑海里回绕。

    他让她去救他,可是,应该从哪里开始?

    她望着墙上隐约斑驳的血迹,她仿佛能看到三年前闪烁在这里的刀光,凶恶的暴徒入室抢劫,将程攸岸和他的父母一起杀害。不,不对,程攸岸明明还活着,就像刚才,他给她发邮件,让她去救他……

    “给。”

    倪思晴回神,白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递给她一杯咖啡。

    倪思晴伸手接过,但她没有心情喝,只怔怔地望着咖啡杯。

    “我叫白潇,”白潇望着她,“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倪思晴。”

    倪思晴神情冷淡,白潇觉得这个女孩举止虽然有点不太正常,神色间却有种莫名的倔强。他问:“你给他回邮件了么?”

    倪思晴低声道:“回过了。我发了许多遍,问他在哪里,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回复。”

    “你们一直只通邮件?没有facebook?QQ?微信视频?”

    倪思晴摇了摇头:“我不用那些,因为他也没有。”

    “他没有,因为他早就死了。”白潇挑眉。

    倪思晴一噎,她抬头看向白潇,咬牙说:“不许跟我提死这个字。”

    “我不说这个字,他就真的没死吗?”白潇哂笑一声,“你为何这么确信给你发邮件的就是他?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跟你没关系。”倪思晴垂下眼睛,冷冷道。

    白潇停顿片刻,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他为何只给你发邮件,从不跟你打电话或者视频?”

    倪思晴心中一动,抬头问:“为什么?”

    “因为死人是不会跟人打电话的。” 白潇说完,转身便走开。

    倪思晴快要被他气疯了,她攥紧拳头,忍住想去打他的冲动。白潇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来,好整以暇地拿起一杯咖啡。

    “怎么,想打我?”白潇望着她,微微一笑,“我只是让你理智思考而已。一旦钻入了坚信他活着的牛角尖,看待事物就无法客观,更别提查出真相了。”

    倪思晴定定地看着他,她觉得这个男孩说的话无比残忍,句句都在往她心口捅刀子,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的确有道理。可是,他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理解自己对程攸岸的执念和感情?

    倪思晴按下胸中的怒气,走到他面前,啪地一声把咖啡杯放在桌上。

    白潇瞥眼看向她。

    “我可以在这里借住几天吗?”倪思晴忽然问。

    “为什么?“

    “他在邮件的最后让我来到这里,说明如果真的有隐情,答案应该就是在这栋房子之中。”倪思晴道,“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弄清楚,他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租金一天一百欧。”白潇悠闲自得地靠在沙发背上。

    倪思晴一愣,咬牙:“可以。”

    “你来负责打扫卫生。”

    “可以。”

    “换灯泡,刷厕所。”

    “可以。”

    白潇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还有吗?”倪思晴冷冷道,“没有的话,我先去了。”

    她转过身,走上了楼梯。

    白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