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尸
众人都不自觉地跟着点了点头。
“唯有如此了……”
聂怀桑同金凌在站一侧，俱神情复杂。
就在众人着手准备将尸骨拖出，因两具尸身僵在一处无法分开而准备整个儿搬出来之时，聂怀桑突然出口道：“慢着。”
众人俱怔了怔，看向他。心道这聂宗主不会是舍不得自家大哥吧？要知道，比起金光瑶，聂明玦被封棺之前可是个凶尸，凶尸这种东西，无魂魄，仅有怨煞之气附着尸身，尸身毁则灭绝。换言之，只要烧了尸身聂明玦就不会再作祟。
而金光瑶则不同，他被封入棺椁之前是活人啊，也就是说，魂魄都一同被封印，不入轮回，所以对于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他的魂魄滋生怨气而化作厉鬼。
厉鬼，不受度化，就需魂魄散尽，方能彻底除灭。而且，不受尸身所困，更加难以捕捉，神出鬼没。
见众人疑惑，聂怀桑一反平日怯懦的样子，眼中含着一丝微光，朗声道：“我并非不同意泽芜君的意思……只是……”他一边说，一边“哗”一声抽出身边所立，自家修士腰间长刀，在众人惊呼声中猛然砍向那两具僵在一起的尸身中较小身量的那具的脖颈间，生生断了他的头颅。
蓝曦臣赫然瞪大了眼睛。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一刀，砍在聂明玦手骨下方，金光瑶的脖子上，于是完整地将他大哥的尸身同金光瑶分了开来。
金凌握紧了拳，咬牙切齿地红了眼，正欲上前，他舅舅猛然按住了他的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聂怀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冰冷的光。
聂怀桑红着眼睛坦然地看向蓝曦臣透着冷冽的双眼，咬着牙，唇微微颤抖，声音亦带着些许哽咽：“曦臣哥……你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死的……难道你还想让我能同意将这两人一块儿烧了，骨灰都掺在一处么？”
蓝曦臣猛然一怔。
聂怀桑又道：“我大哥的骨灰，我自会带回清河供奉……金光瑶的……”他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尤其在金凌和蓝曦臣脸上各停留了时间稍长一些，冷声道：“你们随意。”
金凌愣了愣，就听见四下压低声音的嘀咕：“说的有理……”
“赤峰尊一生侠肝义胆，岂可同这种败类混成一处……”
“金光瑶这种人……挫骨扬灰最为合适……”
金凌听着，脸色就越发惨白。
清河聂氏之人很快将赤峰尊的尸骨收拾好，先行带走了。聂家人一边分开众人在前开道，聂怀桑一边吩咐他们去准备柴薪。
沿途众人无不对其报以掺杂着同情和敬重的目光。
江澄的手搭在金凌的肩上，感觉到手掌下他瘦弱的身体微微轻颤，越发有些心疼。出声想安慰，偏生又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金凌呆立着，并未作何反应之前，蓝曦臣忽地除下身上穿着的罩衫，单膝点地俯身铺于地面，亲自双手捧起他义弟的碎骨，放入罩衫内。
众人猛然一惊，又开始压抑着声音议论纷纷。
“啊哟……这泽芜君还真是……”
“不管怎么十恶不赦也毕竟曾是义弟啊……”
“姑苏蓝氏先祖乃是高僧，蓝氏一族果然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然而，这些字眼听在蓝曦臣的耳中，却如同一根根毒箭，深深扎在心间，还在鲜血淋漓的心头不住翻绞。
他的双手忽就抖到无力，甚至快要抓不住手里的碎骨。没有任何一刻，他情愿自己聋了。
蓝忘机看着自家兄长微不可见地轻颤着的脊背，随即蹲了下来，伸手开始帮忙。这时候金凌才反应过来，跟着蹲下身，然后蓝氏一族金氏一族再无人站着，不论有没有事做，帮不帮得上忙，都纷纷装作忙碌的样子，很快跟聂氏一般，搭好柴堆。
在搭建的过程中，蓝曦臣用自己的外套扎好他，一直坚持沉默无言地将他的尸骨抱在怀里。
为防异变，柴薪周边画满符咒，大火整整煅烧了一整夜，晨曦微亮之时，蓝曦臣抱着装有金光瑶骨灰的雷枣木盒，身着单薄的衣衫，他高大的身影在清晨的凉雾里微微轻颤。
聚集的众家修士昨天夜里就散得差不多了，避开众人，金凌拦住了他。
“泽芜君……”
蓝曦臣止住脚步，看着他，脸色分辨不出喜怒。
“泽芜君……我想……带他回兰陵……供奉……”
蓝曦臣怔了怔，沉默了半晌，拒绝了：“不必。”
似乎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金凌瞪大了眼睛抬眼看着他：“为什么？”
蓝曦臣没有回答，沉默地站在那里。
金凌却慢慢反应过来。
从前他做过的很多坏事……其中不乏……出于执行金光善的命令。
兰陵金氏从前待他如何，金凌并非一无所知。
“泽芜君……他……毕竟是我小叔叔……”金凌开口哀求道。
蓝曦臣又沉默了半晌，却是没有忍住，声调平静无波，话语却满含讥讽道：“将他和你祖父……置于一处么？”
金凌着实没有想到，从前优雅谦恭温文有礼的蓝曦臣竟会这般不留情面，堵得半晌说不出话，见他再不停留，绕开自己正欲离开，也禁不住跟着火了起来，高声道：“那不知泽芜君以何身份带他走？他非蓝氏子弟……也早不是你义弟。”
蓝曦臣的脚步滞了滞，想起自己曾亲口对他说过的话：金宗主，以后，二哥就不必再叫了。心中忽觉被一刀扎穿。抱着骨灰盒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他深吸一口气，兀自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才稍稍轻缓了一些：“我并非……带他回姑苏……他那一日……应该本想带他母亲的尸骨离开……如若你想祭拜他，就去云梦云萍的郊外吧……我会将他，同他母亲葬于一处。”
金凌立于原地，听着他的脚步越走越远，半晌无话。
不算修葺的很豪华的墓园，一处向阳背水风水上佳的山坡，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坟堆，金光瑶的墓碑也非常简单，只写了孟瑶的名字……
封棺大典结束那几日，他怎么魔怔了一般对着聂怀桑不屈不挠地骚扰，把聂怀桑吓得差点儿躲在房里闭门不出。他虽始终未曾承认过自己惊叫的那一声是诬陷，却最终交出他母亲尸骨存放之地的信息。
蓝曦臣开始相信，很多事情都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
尤其是在他身后，他生前做过的所有事都被全盘否决，而跟他有关的一切都被冠上阴谋的论调，颠倒是非随意编排……那么自己是不是曾经在不知不觉中同这些人一般，因为不再信任而恶意揣测了呢。
终究……直至他身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好似从没认识过他。
真正的他。
然而如今……一切都随着他的死尘埃落定，再无探究的机会。他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不堪，又或许更加恶劣……但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如今蓝曦臣只愿意去记住他所坚信的部分，比如，他对他母亲的孝心，是真的；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当初他救助过自己，是真的；他千辛万苦修建的瞭望台，如今效果显著，是真的。
荒山一行收拾完之后，仙门百家不得不紧急举行了一次清谈会，这次聚集地在清河，商量怎么找到可能隐藏着巨大危险的金光瑶的魂魄。
眼见着半个月过去，他没有在任何地方作祟，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越是如此，越让众人忐忑不安，总担心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实则是酝酿着更大的灾祸……毕竟，他的怨气深重程度，一旦现身，绝对会掀起新一轮的血雨腥风。
主动出击找到一个不愿意现身的魂魄，有两种方法：问灵和招魂。然而这两种方法又各有弊端：问灵，魂魄需在一定范围内，听得到琴声，而且愿意回应。招魂，则比之问灵多了指定性，找到目标魂魄身前最重视的一件东西，作为媒介，唤来魂魄。
换言之，问灵得金光瑶的魂魄就在周边，而且愿意答话。招魂则需要在他留下的众多遗物中正确地找到他最在乎的东西。
综合下来，毫无疑问，招魂显然比问灵靠谱的多。
于是金凌返回金麟台，找了一堆金光瑶的遗物，带到了姑苏云深不知处，仙门百家出了几个代表，一同进了冥室，由蓝曦臣主持招魂仪式。
然而，遗憾的是，由金凌带来的一十六件物品，包括他的佩剑恨生在内，都未能招来任何回应。
众人不得不遗憾而归，商定迟些时日再开清谈会共同商讨对策。
一场漫长招魂下来什么结果都没有，众人也不由的有些懊恼烦躁，一边散了会一边议论纷纷。
金凌紧跟在众人身后，忽就听见前面交谈声传来。
“我看，不是东西有问题，根本就是那金光瑶不愿轻易现身。”
正有一个人从金凌身边经过，看到金家人又将金光瑶那些遗物包好，小心翼翼要搬走，禁不住嘴贱了一句：“啊呀，这些东西还留着做什么，最好煅掉，以免金光瑶冤魂附上。”
金凌一听顿时就头皮一炸，极不客气地说：“这是我金家的东西，怎么处置，轮得到你们置喙吗？”
刚刚说话那人正是之前在观音庙斥过金凌的姚宗主，新仇旧怨正好一并发作了，冷冷道：“金小宗主好大的派头。吾等也不过是好心提醒……毕竟那金光瑶如今已是恶鬼，万一作祟，只怕是金麟台众人也是压他不住。金小宗主不领情便罢了……态度这般恶劣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小宗主这是舍不得呢……”
金凌脚步一滞，脸色一白，然后反应过来，又斥道：“舍得舍不得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姚宗主冷冷一笑道：“金小宗主，不是我说你……族中若是出了金光瑶这般的人，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耻不自禁，怎么金小宗主这般三番四次维护于他？他做出的那些事……真是说说都怕脏了嘴巴，难不成在兰陵金氏，这番作为也不算什么？”
“你！”金凌气得满脸通红。
姚宗主又道：“兰陵金氏也算是仙门百家为首大家族之一，就前几任家主这作风品行，实在愧对这一地位……金小宗主不想着好好整顿一番家风，莫不是也想跟着走邪路？”
这话一出，别说金凌，连他身后金家门生都忍无可忍，欺身过来怒喝道：“欺人太甚！”
金凌却一抬手，制止了，脸色瞬间冷冽如冰。
姚宗主见他这般，也知自己是口无遮拦说的太过了些，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江澄并不在周边，顿时心安，嘴上却还不依不饶逞强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金小宗主尽可搬你舅舅过来撑腰，堵得了我一人，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我就不信……你们金家只手遮天了不成？！”
金凌沉默了半晌，亦是冷冷一笑，道：“姚宗主，其一，金光瑶再怎么不是，也是金凌长辈，金氏前任家主，于金凌有养育之恩，你们再怎么不齿非议，当着我的面，是要置金凌于何地？难不成这就是你们的素养？其二，即便叔父生前作恶多端，他做过的事，兰陵金氏不否认，亦不会遮掩；他任仙督多年，任上所做功绩亦不会因为他做过的恶事被全盘否决……如今他已身死……”
然而他还未说完，姚宗主却笑了，打断道：“金光瑶任上所做功绩？瞭望台么？谁知道当初他修建瞭望台不是为了敛财所用？”
“唯有如此了……”
聂怀桑同金凌在站一侧，俱神情复杂。
就在众人着手准备将尸骨拖出，因两具尸身僵在一处无法分开而准备整个儿搬出来之时，聂怀桑突然出口道：“慢着。”
众人俱怔了怔，看向他。心道这聂宗主不会是舍不得自家大哥吧？要知道，比起金光瑶，聂明玦被封棺之前可是个凶尸，凶尸这种东西，无魂魄，仅有怨煞之气附着尸身，尸身毁则灭绝。换言之，只要烧了尸身聂明玦就不会再作祟。
而金光瑶则不同，他被封入棺椁之前是活人啊，也就是说，魂魄都一同被封印，不入轮回，所以对于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他的魂魄滋生怨气而化作厉鬼。
厉鬼，不受度化，就需魂魄散尽，方能彻底除灭。而且，不受尸身所困，更加难以捕捉，神出鬼没。
见众人疑惑，聂怀桑一反平日怯懦的样子，眼中含着一丝微光，朗声道：“我并非不同意泽芜君的意思……只是……”他一边说，一边“哗”一声抽出身边所立，自家修士腰间长刀，在众人惊呼声中猛然砍向那两具僵在一起的尸身中较小身量的那具的脖颈间，生生断了他的头颅。
蓝曦臣赫然瞪大了眼睛。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一刀，砍在聂明玦手骨下方，金光瑶的脖子上，于是完整地将他大哥的尸身同金光瑶分了开来。
金凌握紧了拳，咬牙切齿地红了眼，正欲上前，他舅舅猛然按住了他的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聂怀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冰冷的光。
聂怀桑红着眼睛坦然地看向蓝曦臣透着冷冽的双眼，咬着牙，唇微微颤抖，声音亦带着些许哽咽：“曦臣哥……你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死的……难道你还想让我能同意将这两人一块儿烧了，骨灰都掺在一处么？”
蓝曦臣猛然一怔。
聂怀桑又道：“我大哥的骨灰，我自会带回清河供奉……金光瑶的……”他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尤其在金凌和蓝曦臣脸上各停留了时间稍长一些，冷声道：“你们随意。”
金凌愣了愣，就听见四下压低声音的嘀咕：“说的有理……”
“赤峰尊一生侠肝义胆，岂可同这种败类混成一处……”
“金光瑶这种人……挫骨扬灰最为合适……”
金凌听着，脸色就越发惨白。
清河聂氏之人很快将赤峰尊的尸骨收拾好，先行带走了。聂家人一边分开众人在前开道，聂怀桑一边吩咐他们去准备柴薪。
沿途众人无不对其报以掺杂着同情和敬重的目光。
江澄的手搭在金凌的肩上，感觉到手掌下他瘦弱的身体微微轻颤，越发有些心疼。出声想安慰，偏生又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金凌呆立着，并未作何反应之前，蓝曦臣忽地除下身上穿着的罩衫，单膝点地俯身铺于地面，亲自双手捧起他义弟的碎骨，放入罩衫内。
众人猛然一惊，又开始压抑着声音议论纷纷。
“啊哟……这泽芜君还真是……”
“不管怎么十恶不赦也毕竟曾是义弟啊……”
“姑苏蓝氏先祖乃是高僧，蓝氏一族果然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然而，这些字眼听在蓝曦臣的耳中，却如同一根根毒箭，深深扎在心间，还在鲜血淋漓的心头不住翻绞。
他的双手忽就抖到无力，甚至快要抓不住手里的碎骨。没有任何一刻，他情愿自己聋了。
蓝忘机看着自家兄长微不可见地轻颤着的脊背，随即蹲了下来，伸手开始帮忙。这时候金凌才反应过来，跟着蹲下身，然后蓝氏一族金氏一族再无人站着，不论有没有事做，帮不帮得上忙，都纷纷装作忙碌的样子，很快跟聂氏一般，搭好柴堆。
在搭建的过程中，蓝曦臣用自己的外套扎好他，一直坚持沉默无言地将他的尸骨抱在怀里。
为防异变，柴薪周边画满符咒，大火整整煅烧了一整夜，晨曦微亮之时，蓝曦臣抱着装有金光瑶骨灰的雷枣木盒，身着单薄的衣衫，他高大的身影在清晨的凉雾里微微轻颤。
聚集的众家修士昨天夜里就散得差不多了，避开众人，金凌拦住了他。
“泽芜君……”
蓝曦臣止住脚步，看着他，脸色分辨不出喜怒。
“泽芜君……我想……带他回兰陵……供奉……”
蓝曦臣怔了怔，沉默了半晌，拒绝了：“不必。”
似乎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金凌瞪大了眼睛抬眼看着他：“为什么？”
蓝曦臣没有回答，沉默地站在那里。
金凌却慢慢反应过来。
从前他做过的很多坏事……其中不乏……出于执行金光善的命令。
兰陵金氏从前待他如何，金凌并非一无所知。
“泽芜君……他……毕竟是我小叔叔……”金凌开口哀求道。
蓝曦臣又沉默了半晌，却是没有忍住，声调平静无波，话语却满含讥讽道：“将他和你祖父……置于一处么？”
金凌着实没有想到，从前优雅谦恭温文有礼的蓝曦臣竟会这般不留情面，堵得半晌说不出话，见他再不停留，绕开自己正欲离开，也禁不住跟着火了起来，高声道：“那不知泽芜君以何身份带他走？他非蓝氏子弟……也早不是你义弟。”
蓝曦臣的脚步滞了滞，想起自己曾亲口对他说过的话：金宗主，以后，二哥就不必再叫了。心中忽觉被一刀扎穿。抱着骨灰盒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他深吸一口气，兀自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才稍稍轻缓了一些：“我并非……带他回姑苏……他那一日……应该本想带他母亲的尸骨离开……如若你想祭拜他，就去云梦云萍的郊外吧……我会将他，同他母亲葬于一处。”
金凌立于原地，听着他的脚步越走越远，半晌无话。
不算修葺的很豪华的墓园，一处向阳背水风水上佳的山坡，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坟堆，金光瑶的墓碑也非常简单，只写了孟瑶的名字……
封棺大典结束那几日，他怎么魔怔了一般对着聂怀桑不屈不挠地骚扰，把聂怀桑吓得差点儿躲在房里闭门不出。他虽始终未曾承认过自己惊叫的那一声是诬陷，却最终交出他母亲尸骨存放之地的信息。
蓝曦臣开始相信，很多事情都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
尤其是在他身后，他生前做过的所有事都被全盘否决，而跟他有关的一切都被冠上阴谋的论调，颠倒是非随意编排……那么自己是不是曾经在不知不觉中同这些人一般，因为不再信任而恶意揣测了呢。
终究……直至他身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好似从没认识过他。
真正的他。
然而如今……一切都随着他的死尘埃落定，再无探究的机会。他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不堪，又或许更加恶劣……但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如今蓝曦臣只愿意去记住他所坚信的部分，比如，他对他母亲的孝心，是真的；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当初他救助过自己，是真的；他千辛万苦修建的瞭望台，如今效果显著，是真的。
荒山一行收拾完之后，仙门百家不得不紧急举行了一次清谈会，这次聚集地在清河，商量怎么找到可能隐藏着巨大危险的金光瑶的魂魄。
眼见着半个月过去，他没有在任何地方作祟，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越是如此，越让众人忐忑不安，总担心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实则是酝酿着更大的灾祸……毕竟，他的怨气深重程度，一旦现身，绝对会掀起新一轮的血雨腥风。
主动出击找到一个不愿意现身的魂魄，有两种方法：问灵和招魂。然而这两种方法又各有弊端：问灵，魂魄需在一定范围内，听得到琴声，而且愿意回应。招魂，则比之问灵多了指定性，找到目标魂魄身前最重视的一件东西，作为媒介，唤来魂魄。
换言之，问灵得金光瑶的魂魄就在周边，而且愿意答话。招魂则需要在他留下的众多遗物中正确地找到他最在乎的东西。
综合下来，毫无疑问，招魂显然比问灵靠谱的多。
于是金凌返回金麟台，找了一堆金光瑶的遗物，带到了姑苏云深不知处，仙门百家出了几个代表，一同进了冥室，由蓝曦臣主持招魂仪式。
然而，遗憾的是，由金凌带来的一十六件物品，包括他的佩剑恨生在内，都未能招来任何回应。
众人不得不遗憾而归，商定迟些时日再开清谈会共同商讨对策。
一场漫长招魂下来什么结果都没有，众人也不由的有些懊恼烦躁，一边散了会一边议论纷纷。
金凌紧跟在众人身后，忽就听见前面交谈声传来。
“我看，不是东西有问题，根本就是那金光瑶不愿轻易现身。”
正有一个人从金凌身边经过，看到金家人又将金光瑶那些遗物包好，小心翼翼要搬走，禁不住嘴贱了一句：“啊呀，这些东西还留着做什么，最好煅掉，以免金光瑶冤魂附上。”
金凌一听顿时就头皮一炸，极不客气地说：“这是我金家的东西，怎么处置，轮得到你们置喙吗？”
刚刚说话那人正是之前在观音庙斥过金凌的姚宗主，新仇旧怨正好一并发作了，冷冷道：“金小宗主好大的派头。吾等也不过是好心提醒……毕竟那金光瑶如今已是恶鬼，万一作祟，只怕是金麟台众人也是压他不住。金小宗主不领情便罢了……态度这般恶劣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金小宗主这是舍不得呢……”
金凌脚步一滞，脸色一白，然后反应过来，又斥道：“舍得舍不得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姚宗主冷冷一笑道：“金小宗主，不是我说你……族中若是出了金光瑶这般的人，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耻不自禁，怎么金小宗主这般三番四次维护于他？他做出的那些事……真是说说都怕脏了嘴巴，难不成在兰陵金氏，这番作为也不算什么？”
“你！”金凌气得满脸通红。
姚宗主又道：“兰陵金氏也算是仙门百家为首大家族之一，就前几任家主这作风品行，实在愧对这一地位……金小宗主不想着好好整顿一番家风，莫不是也想跟着走邪路？”
这话一出，别说金凌，连他身后金家门生都忍无可忍，欺身过来怒喝道：“欺人太甚！”
金凌却一抬手，制止了，脸色瞬间冷冽如冰。
姚宗主见他这般，也知自己是口无遮拦说的太过了些，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江澄并不在周边，顿时心安，嘴上却还不依不饶逞强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金小宗主尽可搬你舅舅过来撑腰，堵得了我一人，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我就不信……你们金家只手遮天了不成？！”
金凌沉默了半晌，亦是冷冷一笑，道：“姚宗主，其一，金光瑶再怎么不是，也是金凌长辈，金氏前任家主，于金凌有养育之恩，你们再怎么不齿非议，当着我的面，是要置金凌于何地？难不成这就是你们的素养？其二，即便叔父生前作恶多端，他做过的事，兰陵金氏不否认，亦不会遮掩；他任仙督多年，任上所做功绩亦不会因为他做过的恶事被全盘否决……如今他已身死……”
然而他还未说完，姚宗主却笑了，打断道：“金光瑶任上所做功绩？瞭望台么？谁知道当初他修建瞭望台不是为了敛财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