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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凰来仪(二)
    “哎哟,吓死奴才了,你们是不知道,那妖怪头发特别长,眼睛特别大,个子特别高……”南旦给老爷一家子绘声绘色地讲他在市井里的所见所闻,丫鬟小厮乳娘婆子等也都来跟着凑热闹。南旦添油加醋,把事儿说得凶险了几分,竟像是他和少爷九死一生才捡了小命回来的,可不把众人唬了一跳。

    老爷毕竟是老爷,见多识广,知道民间是有妖怪作祟之说,皱眉道:“好在没出什么事,不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夫人和她搂着的向远,夫人一脸肃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南旦的一番话吓得大惊失色,单单淡然颔首。老爷嘱咐南旦以后不许再提这事,家人也不得私下里再说。

    双翠卖好道:“说起来,也是那卖猪肉的缺德,活该遭了报应。”

    南旦连连点头:“可不是,要不是他,也不会闹出这许多事。女人不好惹,奴才今儿是信了这话。现在他死了,全市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

    南旦挠挠脑袋,又说:“老爷,双翠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是他自己品行不端正,上回还给我们少秤了半两猪肉呢。”

    老爷说:“他们做生意的谁没个难处,总要生计,犯不着和他们计较。”

    “是。”南旦喏喏应了,转眸却见双翠对他嫣然一笑,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很多不快散去大半,忙回以微笑。众人聊了会儿,也都散了。唯独向远,在众人离去时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南旦——然而南旦双眼视线只跟随着双翠,并没注意。向远站了会儿,转身而去。

    他漫无目的地回了庭院,随意攀爬上一棵苍翠的老树,分开枝叶,挑乱绿意,抬首望向天际,不经意间瞪大了眼睛——晚霞天一头,有一鸟形的火焰,扑腾着双翼,流光溢霞,如一缕轻烟愈来愈远。

    “凤、凤凰……!”向远不禁道。

    那只凤凰振翅飞翔,带了一身灭不尽的火焰,似拥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隐约间,仿佛有一根火焰似的羽毛掉落了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处,这么一段对话。

    “一眼晃去,这孩子长这么大了,今天还是你的化身救了他。”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不该在这时发生意外。”

    “那你打算现身了?”

    “时候差不多了。”

    那一日傍晚所见到的奇景给向远带来了极大的兴致,翌日一大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召集了小伙伴们,倚在一棵大树旁,绘声绘色地讲着。

    “哎,我见过凤凰的。”向远对小伙伴们说。

    大家互相看看,无不茫茫然地看着向远,其中一人问:“凤凰是什么?”

    向远瞪大眼,夸张地张大嘴:“你连凤凰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大家异口同声说,“我们都不知道。”

    向远张口结舌:“你们爹娘没给你们讲过吗?凤凰是一种很神奇的鸟。”

    “切——”大家都不屑道。

    一个偏胖的男孩吸着手指:“那鸟有多神奇,是不是很好吃?”

    小伙伴们都笑了,旁边一个小孩拍了一下那偏胖男孩:“得了吧,你就知道吃。”

    向远见那些小伙伴们只顾说笑,把自己晾到一边,很生气:“凤凰很厉害的!”

    “有多厉害?”一人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向远。

    “它……”向远想起爹爹教过他的话,摇头晃脑地念了出来,“《禽经》上说:‘雄凤雌凰,亦曰瑞。者,百鸟偃伏也。羽虫三百六十,凤为之长,故从鸟从凡。’”

    “哇。”大家露出欣喜与崇拜的眼神。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根本不晓得向远到底说了啥,但见他像教书先生那样能引经据典,小孩们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了一种崇拜的心理。

    向远立刻得意起来,浑身飘飘然,更加吹嘘了几番,大肆渲染。时近正午,小孩们也各自回家了。向远意犹未尽,叫来南旦陪同他四处寻找凤凰掉落的羽毛,南旦直言一定是向远白天做梦了,可拗不过向远的性子,只得随意走动。然而还真让向远发现了——离家不远的一棵梧桐树的顶端,夹着一根凤毛,宛若火焰一般。

    向远屏住呼吸,想着要是爬上去摘,南旦肯定不愿,而他亲自上马,恐怕又会被告到爹娘那儿。而且,他也不希望那根羽毛落到别人的手里。向远心里有了主意,假装当真没找着,顶着南旦一路的抱怨回家。

    夜幕挂垂,明月皎洁,众星拱之,向远趁家里人都静了,蹑手蹑脚爬出了围墙,一路飞跑到那棵梧桐树下。他的心狂跳不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要那根风毛,而且不希望其他人都知道。

    有夜风拂过,凉凉的,带来渴睡的清丝凉息。他摸了摸树干,左右张望了下,悄悄攀爬了上去,心里默念着:凤凰,要是你我有缘的话,再出现一次让我看看好吗?

    这只是他的一点小念想,本就不抱什么期望。毕竟,守株待兔的那个人到最后也没等到又一只自投罗网的兔子。可向远,仍带着一丝期许,抱着试试看的心里……

    他握到了那根风毛,温暖又软软的。他脸上一喜,然而脚下一滑,竟从枝干上摔了下来。向远的心又空又凉,就在危急关头,一团流动的火焰冲他飞来,宛如飞燕,擦过他的身子。那是一只火凤凰,就歇脚在他的树下,凤眼盈盈,似乎带着笑意。

    向远落到了地上,竟然毫发无伤。而那只凤凰在盯着他,通身焕发流光,不到半刻就变成了一个戴着火焰色纱笠的人。火焰色的纱布遮住了整张脸,可隐约能推测出隐藏着的是白皙细嫩的脸,高挺的鼻子,浅红的菱唇,一只耳朵上有亮丽的红色,那人穿了一身火色衣裳,火焰花纹,配流光溢火链系带,一双红色流纹鞋若隐若现于袍底。

    向远刚一落地,见状心里就突了一下,同时不知怎的,想到了白日那个御剑而飞的女孩。

    他正惊异着,那人嘴角已噙了一丝笑,阳气而又伴随着模糊的声音:“你……在等我?”像是个女的。

    向远立马把风毛藏在背后:“谁等你了?你是什么人?”这只凤凰和傍晚见到的很像,可它居然可以变成人。虽然听说凤凰一般都是好的,但谁知这只是不是特别的呢?

    她答非所问:“我嘛……你拿着我的毛干什么?”

    向远脸一红,不舍地把凤毛扔了:“我头一次看到,觉得新鲜,现在觉得也没什么稀罕的。”

    她笑了:“你这样,让我很想和你做朋友。”

    “……不是谁都能和我做朋友的。”

    “我会证明,我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朋友。而且,也许以后你会帮我一个大忙。”

    向远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会帮你,我根本不认识你!而且,看你还会变化的样子,法力应该不低吧,你就给你自己实现好了,干嘛还要我帮忙。”

    “这个啊,我现在还不能说,以后告诉你可以吗?”

    沉寂片刻,向远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认识你。”

    “现在认识来得及。”她说,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是一个火红色的泡泡,却不任怎么捏都不会破。她将泡泡随手一丢,泡泡居然像小球一样弹起来,一落一弹,很有意思。

    向远终究孩性,瞧着好玩。看了那人一眼,又见泡泡向自己弹滚过来,食指轻轻一碰,泡泡居然破了,化为火星,许许多多,像萤火虫一样,围绕着他,渐渐在半空中消失,宛如水汽蒸发一般。

    向远又看向那人,这下眼里不仅有欣喜之色,还有崇敬之情,情不自禁道:“你……怎么弄的?”脑海中闪现一个念头,突然来了句:“你是不是神仙?”

    她点点头,并不否认。

    这下更笃定了猜想,向远欣喜若狂。一个神仙耶!长这么大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仙,神仙都是这样稀奇古怪的吗?

    ……

    “真的是个小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竟然自投罗网。如果换成是我知道你的目的,应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哥哥,你想多了。”

    ……

    “你是广常山的神仙吗?”离这方圆百二十里有一座仙山,名唤广常,却是离向远家最近的了。听说那里的仙者一个个脱胎换骨,还会很厉害的法术。爹爹说,明年有机会,就让他去广常山拜师。

    她回神,用问句而不算回答的回答:“广常山?”

    向远误解了她的语气,激动万分:“我明年有可能要去那,如果你是那里的神仙,会成我师姐吧?那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啊。”

    她说:“比起师姐,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向远没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可当真对她提升了不少亲切感。这人虽看上去那么怪了点,但毕竟是个神仙哪。

    向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直勾勾的注视不容掩饰。小孩还不晓得许多礼数,她倒丝毫不见怪。

    须臾,向远想起了什么,说:“我叫向远。向是方向的向,远是远方的远。向远。”他黝黑的眼睛里闪着熠熠光芒,如天上的星辰。

    她嘴角勾起:“向远。那你知道有这么一句话吗:‘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向远摇摇头:“先生没有教过。”心里却紧张了几分,原因是当时线先生讲解这话的时候,他开小差了、

    她难得地笑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向远怔怔地瞅着她。他突然很想告诉这个人,他的名字的出处,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可不知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口。憋在心里闷闷的,十分难受。这就是大人所说的遗憾吗?

    “你呢?你叫什么?”

    她含笑不语。

    向远抓抓后脑勺,说:“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

    有些小孩没像大人那样刨根问底,向远就是这样的类型,倒省了她不少事。

    见那人没有打算说的意思,向远只得道:“那我就叫你凤凰吧。”他说这话时有点口齿不清,风又大,没指望她能听见。

    可那人居然意外地莞尔一笑:“好。”

    向远一愣,暗暗自喜,想起爹爹曾说的话,装模作样道:“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鵷雏;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还有什么“甘露从天下,醴泉自地出,凤凰来仪,神爵降集”,凤凰来了是好事。

    赤者为凤,那天,她像烧了碧落的晚霞,尾随着一缕袅袅轻烟,如烙印一般铭记在了他的心底里。

    “你知道南山先生吗?”向远捧着脸,觉得眼前的人怎么也看不够。他的两只眼睛又黑又圆,闪闪发着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其中倒影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认识。”淡然的声音。

    向远咧嘴道:“几个月前我爹爹带我去南山先生那里听琴,说是个隐士,很了不起的。他自诩清高,将自己比作山和水。那里还有几个名士,大家一起坐在树下听南山先生弹琴,超好听。”

    “你听得懂他在弹什么吗?”她问了一句。

    向远张口又闭上,说:“呃……不怎么……懂。”

    ……

    “让这么小一个孩子去听琴,资质平庸不说,没有一颗琴心还真难深刻体会。对牛弹琴,浪费浪费。”

    “糟蹋琴声?哥,你啥时这么高雅了?”

    “我一直都很高雅,很有节操。”

    “你可以做法吹一口气,把这全镇的牛飞到天上,再对着它们弹琴试试,看是否真如所言。”

    “别吓着这孩子,他还小。”

    “别吓着牛。”

    ……

    向远见她没再说话,以为让她失望了,心里不知怎的有一苦涩,说:“没事的,我多听几遍,应该能懂的。”

    “真心不懂,听多少遍也没用。而且,我对琴,也不感多少兴趣。”她说。

    “真的?”向远不知不觉涌起一丝喜悦。

    “当然。”她说。

    “嘻嘻,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琴。不过突然想起来,很想听,现在很清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觉得如果有琴声,这环境一定会变得更美。”

    她没说什么。手轻轻一拂,面前立时出现一面火红色的琴,红身玉弦,泛着隐隐的光辉,有如流动着的火焰。她低首,亲手抚弹,言浅意深,音节流亮,动作行云流水,声宛如天籁之音。

    成全你现在的任性,体谅你以后的艰辛。你曰我凤凰,我便予你一曲《凤求凰》。

    向远喜得抓耳挠腮,等她弹完便迫不及待地问:“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儿?”

    “《凤求凰》。”她言简意赅,没有多做解释。

    向远见她如此,也没多问,坐在她旁边,托着腮拨弄着琴弦,指尖每一挑动,都发出悦耳的声音。

    向远听了会儿,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见身边的那个人还在,心里说不出的有了一种叫满足的东西,睡意逐渐拢上来,来不及多想什么,便进入了梦乡。他嘴里还喃喃道:“为什么你是凤凰……像火一样的颜色……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天空烧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