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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美国纽约,冬至,大雪。

    陆九渊回到傅岩当年住的房子,房子傅岩已经买下来了,说是要给他和陆九渊做婚房,那年也是逼近圣诞节,家里还有一颗圣诞树,上面的铃铛已经挂满,但礼物还没买。圣诞袜里面是空的,傅岩说:“等你来美国,我当场给你买,你自己去挑。”那年的陆九渊真的来了美国,在圣诞节前夕。结果她礼物没收到,只收到美国警方的电话通知,“你的未婚夫已经去世,死于一场小型火灾,他填写的紧急联络人是你。”

    陆九渊在那套位于纽约市中心的公寓厨房里,细细洗了三次手,才开始准备包饺子,她现在饺子包的很不错了,有模有样。这都是傅岩爱吃的,他爱吃,她才开始学做,在他死了之后。打开冰箱,将材料拿出来,发现购物袋中少了两味香料,茴香与九层塔。看一眼手表,时间还早,她索性将卷起的袖口又放下来,穿上大衣,重新出门。

    这间公寓是傅岩从一位金姓医生手里买入的,金医生是心脏科名医,美籍韩裔,公寓的地点就在曼哈顿中心街区中央公园的西边,地理位置很不错,这点毋庸置疑。陆九渊在超市里徘徊许久,离上一次包饺子已经一年过去,记忆已经模糊,她有点辨认不出哪一种绿色植物是九层塔,因而犹豫不决。她心想,自己还真不是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在蔬菜区停留了半个小时之后,终究是做了抉择,她提着疑似茴香与九层塔的两味香料出了超市。

    陆九渊是个法医,不擅厨事,庖丁解牛的事她干不来,她只会庖丁解尸。

    一出大门,就吸了一口冷气,圣诞节快到了,纽约这几天持续大雪,冷得很。她拢紧大衣,又搓了搓手,这是陆九渊唯一不喜欢纽约的地方,冬天太长,走出去,满地的雪泥。

    美国真冷啊,雪大,路上还滑,陆九渊一脚踩出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实在。

    萧绎穿一件头层牛皮棕色夹克,脖子上系着LV棋盘格暗花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脚下加快了速度,前头就是萧砚眉约喝茶的地方了。

    陆九渊跌在地上,地上厚冰未化,她想站起来,脚下又是一滑,“May I help you ?”萧绎伸出手来。

    地上的女人没有动,甚至没有抬起头。

    “May I help you ?”萧绎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又说了一遍。

    陆九渊跌坐在地上,故意没有仰头看他,她觉得自己有轻微耳鸣 ,她好像听见了傅岩的声音。“May I help you ?”待那男人再次发声,陆九渊才略微回过神来,不是傅岩的声音,只是他们的发音方式有点相似罢了。傅岩说话的声音很柔和,这位男士的腔调也很柔和,而且他们说英语的一口腔调极其类似,类似到让她有些恍惚。

    夜间长路上有璀璨灯火,地上投射出两个人的影子,陆九渊瞧那人的影子,他有极好的站姿,根据他的影子判断,这个人的个子很高。

    他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陆九渊仰头,看了这人一眼,男人脸上是教养极好和恰到好处的关怀表情,他冲她伸出手,问:“Are you ok?”

    跌坐在地上的是一位黑发的亚裔女性,她穿黑色的羊绒大衣,耳朵上是一对Dior珍珠耳坠,大衣里头应该是一件高领珍珠色针织连身裙,待那女人抬头,萧绎与她对视,直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接着是全身血液直冲颅顶。她长得,真美。

    “I am fine.”陆九渊被拉起来,她拍拍自己的衣服,又看向对方,开口道谢:“Thank you。”

    一位貌美惊人的东方女性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自己身前,萧绎试探着说了一句:“雪天路滑,小心安全。”

    “多谢。”陆九渊点头致谢,然后往地铁里去了。

    萧绎站在原地,还想与她再说点什么,可回头时,已寻不见那抹惊艳身影。那姑娘,着实美的惊人。

    温暖昏黄的路灯照在雪地上,她走了,但她的美貌不可消逝,萧绎有些流连忘返,于是朝她站过的地方又看了一眼,地上有白芒。她遗落了一块钻石手表,萧绎弯腰,将那块手表捡起来,仔细认真地擦了擦,又小心地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地铁站中人来人往,陆九渊步子迈得很慢,她想傅岩了,因为刚刚那个男人。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别人死了男人,总有一段时间不是要生要死就是以泪洗面,但她好像哭不出来。是的,哭不出来,她是真的哭不出来,傅岩已经死了五年了。这五年间,她除了每年的十二月准时到美国给他扫墓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示,她不哭、不闹、不说、也不诉,旁人还以为她年年专程到美国欢度圣诞节呢。

    想着想着,陆九渊的思维就飘到别处,她心想,傅岩那个该死的为什么要到美国读博士,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他又要读那该死的弹药工程,他读弹药工程都算了,为什么他的实验室会爆炸。

    萧绎偶遇陆九渊,心中激荡不已,等他到约会地点的时候,萧砚眉已经恭候多时,娇滴滴的小美人看自己弟弟,凶巴巴说话:“萧绎,你竟然敢让我等你,吃了豹子胆了?”

    萧砚眉只比萧绎大了十分钟,只因她的头先出来,于是她就成了姐姐。这一刻,萧小姐摸摸耳垂,表达不耐,“萧大医生一向自诩行为良好,将时间看得重于生命,今日怎么回事,竟然迟到了?”

    “五分钟,萧绎,你整整迟到了五分钟!” 萧砚眉见对方不说话,得理不饶人,“我不管,你得送我礼物,平息我的怒气!”

    萧绎朝她身后看一眼,“呀,陶师兄怎么来了?”

    萧砚眉立马坐好,摆出最端正的坐姿,最温柔的表情,隔了几秒,发现身后没动静,便知道萧绎在骗她,愈发娇嗔道:“你做什么,做什么骗我,不知道我……”

    萧砚眉此人,自小就醉心打扮,于学业上文不成武不就,与名校无缘,但她偏偏爱上了一个超级学霸,在自己弟弟学校的交流会上,萧砚眉一眼看中了一个叫陶潜麟的男人,并且一路从德国追到了美国。

    萧绎在慕尼黑大学读医科的时候,学校有传统,每一年都举办慕尼黑-哈佛学术交流会,那一年会议举办地点在慕尼黑大学,萧绎作为东道主学校的学生,被选出来接待自哈佛远道而来的同学们,那里面就有陶潜麟,哈佛法学院的高材生。

    萧砚眉对陶潜麟几乎算得上是一见钟情,可惜陶潜麟一直对萧砚眉的追求反应平平,他甚至曾经私底下对萧绎说过,说自己喜欢更端庄质朴一些的女生。

    今日萧砚眉穿银丝闪光旗袍,同色高跟鞋,右手手腕上是爱马仕全钻手链,乍眼一看,全身珠环翠绕,很是矜贵。萧砚眉听见陶潜麟的名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她也不端着了,嘟囔道:“算了,原谅你了,往日都是你等我,今日我等你五分钟,且不和你计较,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萧绎笑,他拉了双胞胎姐姐的手,说:“亲爱的萧大美人,确实只此一次,因为你英俊的弟弟马上要回国了。”

    “回国?”

    “去香港?”萧砚眉稍显低落的情绪马上又升上来了:“是去香港吗?你终于答应了?我原先以为你是真的要留在纽约当医生,那个雷诺克斯山医院不是已经决定聘请你了吗,你拒绝了?”

    萧砚眉以为弟弟是要去香港,因为陶潜麟离开了美国,目前正在慕尼黑再保险香港分公司工作,她一双晶亮的双眼瞅着弟弟,“去吧,去吧,能不能把我也带过去,爸爸妈妈不许我一个人去香港找他。”

    萧砚眉在爱情上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并且对于陶潜麟,她十分执着,这种执着已经超越了她对锦衣华服的偏爱,和对珠光宝气的忠诚。

    萧绎抚额,解释道:“我暂时不想再拿手术刀,雷诺克斯山现在最需要的是外科医生,我既然不想进外科诊室和急诊室——所以这份工作也不是那么适合我。”

    “所以你去香港能带上我吗?”这才是萧砚眉唯一关心的问题。

    “不能。”

    “萧绎!”

    “我回国未必一定是去香港,陶师兄的确有抛橄榄枝给我,但我更想凭自己的能力去找一份新的工作,所以——”萧绎摊手,安慰亲姐:“所以等我回国,你可以借口回去看我,届时我透露陶师兄的消息给你。”

    “萧绎,你最好了!”

    萧砚眉越想越乐,乐得简直要捂嘴笑出声来,萧绎看她一眼,目光有些深。其实陶潜麟可能对他亲姐没意思,这点萧绎约莫知道,萧家父母也略微有所耳闻,萧家似乎唯独只有大小姐萧砚眉自己不知道。或许她自己也知道,只是她爱她所爱,不愿意放弃罢了。

    “萧绎,你要是走了,我的玩伴又少了一个,那我在美国岂不是更加孤独?”

    “怎么会呢,堂兄他们不都在这里。”

    “哎,说的也是。你说那个萧凤仪结婚,他为什么要请我们两个人担任伴郎和伴娘,你见过有谁请自己的双胞胎堂姐弟同时担任伴郎伴娘的?”

    “礼服挑好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去选?”萧绎适时牵引萧砚眉的思维,换了个话题。

    “没有满意的。Vera Wang倒是有几件好的,但那都是新娘礼服,我——”

    果然,萧砚眉的人生重点永远在陶潜麟身上,她回到了原先的话题,又开始说:“萧绎,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香港,潜麟他们公司也要医生,他好像前一段还和我说起,说你不去他们公司可惜了,他说香港的保险市场大好——诶,如果你去慕尼黑再保险工作,那我也能跟着近水楼台,一旦我搂抱上月亮,那你陪我挑选的就不是伴娘礼服,兴许我就可以痛快挑选婚纱了。”

    陶潜麟目前在慕尼黑再保险做香港分公司负责人,他一向主张萧绎去香港,最好助他一臂之力。这次萧绎回国,却不与他打招呼,不知那人有什么想法没有。

    萧砚眉担心萧绎的选择会影响她与陶潜麟的关系,萧绎牵姐姐的手,哄道:“亲爱的萧美人,不要皱眉头,刚刚一瞬间,抬头纹出来了。”

    “真的?”

    “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我就大你十分钟,说是个姐姐,其实你根本从来也不听我的。不过你回去以后自己跟他解释清楚,我不想他怪我。”

    “好,好,我一定不叫我们萧美人为难。”

    萧砚眉睃他,嘟嘴道,“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特别有主见,自己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好了,你要回国,还不声不响将工作都找好了才告知我,真是人家说的那种,儿大不由娘,你大不由姐。——不过既然你非要回国,我可照管不了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萧绎略微垂首,轻笑出声,“知道了。”

    “那什么——如有什么需要,尽管找陶潜麟,我和他好好说说,他会照顾你的。”

    萧绎笑笑,转开了话题,“今天冬至,萧美人,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却还未曾拥有的礼物?告诉我,我可以考虑送给你。”

    萧绎穿着美式棕红色短款皮夹克,他身高腿长,穿这种复古夹克很有些味道。萧砚眉缓缓起身,旗袍外头套驼色羊绒大衣,她挽上弟弟手臂,回道:“萧医生,如果你这次回国要是能带我去香港见他,就算是最好的礼物。”

    “那下次吧。”

    “欸,这是什么?别动!”萧砚眉伸手从萧绎皮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手表来,“女款,梵克雅宝?谁的手表?萧绎,你真贼,这是准备送谁的东西?”

    “这是别人的东西,是我捡的。”

    “捡的?既然是捡的,那就送我好了。”

    “你要手表何用,一天睡满20个小时,还给我。”

    “啧啧啧,急了吧,既然着急了,赶紧告诉我,这是谁的手表?”

    萧绎还是那套说辞,“真的是我捡来的,就在方才。”

    “算了吧!”萧砚眉见从萧绎嘴里套不出话来,很快便觉无趣,将手表递出去,“没劲,拿走吧!”

    萧绎接过手表,又仔细擦了擦,装进口袋。

    圣诞气氛正浓,各家名品店纷纷展示出春夏新款,美国街道上还飘着雪,橱窗里轻盈柔曼的春夏新款已经展示出来了,荧光粉、薄荷绿,这些引领明年风潮的品牌已经将下一个季节招摇出街了。

    第五大道上,萧绎指着CHANEL白色橱窗,“喏,有没有喜欢的,我送你。”

    萧砚眉却指着斜对面的梵克雅宝,撒娇扮痴,“亲爱的萧医生,送人家一块手表吧,人家好想要……”

    萧绎简直快被萧砚眉气笑了,“好好说话。”

    “讨厌!”

    萧绎道:“送你一条裙子好吗,我看刚刚那条晚礼裙不错,颜色也像迪士尼睡美人身上的裙子。”

    “萧绎,你真当我听不出来,还是拐着弯骂我呢……”

    “哪有,正是充足的睡眠才使你看起来如此美丽啊。”

    回家之后,陆九渊脱了大衣,她将购物袋放到操作台上,又刷起袖子,才发现左手手腕之上空空荡荡,手表不见了。停了一瞬,她想不起来何时丢了手表,是在超市的付款的时候,还是出超市摔了一跤的时候?仔细想想,又想起她去年来美国,丢了一条围巾。

    是在去年的圣诞节,同样的,她去年也想不起来那条围巾丢在何处,究竟是落在纽约机场还是遗失在曼哈顿街头哪一家拐角的咖啡店里?女人轻叹一口气,又摇摇头,她心想,丢了就丢了,年年来美国,来一次,就丢一样东西。丢了也好,就当作她离开美国之后留在这里的纪念品,也算作她对傅岩的一点念想。

    饺子下了锅,陆九渊坐在餐桌上,打开电脑,云韶写了邮件给她,说司徒明人之将走,还要作恶。陆九渊抿了抿嘴唇,正要回邮件,云韶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Hi,九渊,怎么样,美国之行开心吗?”

    云韶还是老样子,对着视屏也要搔首弄姿,总之是镜子,或者是一切能看清自己的脸的东西,她就绝不放过。“陆主任,我跟你讲,司徒明临走临走,还给你留了一份大礼。”

    “是什么?”

    “哎,是什么礼我就不说了,总之他走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管是你是我,我们之间总有一个要升上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