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盗四珍馆
严莛习画数十载，却不是因天赋入门，而是幼时贫苦被卖给老师作仆役，耳濡目染加之每日私下苦练，才有机缘转作了学生。
老师膝下无子，早早就抹去了主仆之称，收他作义子，倾囊相授，才有了他今日这番成就。
如今看着门前的少年郎，令他一下想起陈年往事……
那时老师还在，就常常感慨曾遇过一名少年，下笔如有神助，画意传神，是一股寻常人难得的灵巧劲儿，亦作天赋。
眼前的麻纸上墨松凛然，傲立于峰，无惧寒霜风雪，鲜活意动。虽有粗糙，且画峰不稳有错落，但却极富灵气。
他识得少年，是书院里叫林怀甫那厮的随从。
自然也想到岐山湖教学时，那人深更半夜找上门拜师那茬。
赵小渔刚就想唤“老师”来着，可看着严莛只盯着她画的一副走神模样，下意识就闭了口，心里还有点打鼓，可又觉得他看这么许久，兴许真能入了眼，就怀着一副既紧张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等着他先开口。
可等了老半天，愣是没等到回应。
赵小渔也就没那个自信觉得自个瞎猫画的好了，难道是被丑到说不出话了？
“老师，是我错了，我不该乱动您的东西，就是，就是平日里没的机会碰这些个，但又十分喜欢，才没忍住动了纸笔。我保证再也不敢了！”赵小渔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果然她这么一说，严莛严厉的表情趋于一丝柔和。
她可记得严莛那日所说的‘明日再议’，但凡有一点机会，她都会死死扒住。
严莛转头看她：“这是你第一次作画？”
赵小渔点头：“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孩子，爹娘就把我卖了，得亏跟着少爷才能有进书院的机会，每回听老师授课心中总是特别激动，老师您画的特别好，说得也特别好！您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又曰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我都记着的，作画从心再从意……”
“你明日便去松鹤堂报道。”
嗯？
赵小渔本还寻思着没夸够，冷不丁听到他同意还反应不过来，还有些呆呆的。
“还杵着做什么，不需做准备？”严莛总觉得碰到这小子耳边就有成千上百只野鸭子在聒噪，故趁早打断。
“哦、哦！”这会儿反应过来的赵小渔连应两声，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雀跃，往外冲的身子又折回来，转着滴溜溜的眼往严莛身上瞟：“准备那什么之前，要不老师还是留个什么的，给学生当、当个信物？”
一下看穿她所想的严莛被她那眼神弄得哭笑不得，佯怒道：“我严莛说话向来作数，搬出老脸收你一个学生当当还是什么难事儿。”
赵小渔当即一敛嬉笑的神色：“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说着就跪在地上实实在在磕了个头。
又抱着磕红的脑门欢天喜地地走了。
严莛看了一会儿，才觉得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他这院子甚少有人来，他不过是书院里一个教画的，是辅业，少有人当身家性命看。毕竟读书对于这些学子来说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也只有这孩子，心底实在。
正好路过的宋慕青撞见了一幕拜师大戏，从外边看，更像是赵小渔胡搅蛮缠，可偏偏这样无理又冒失的人却真的让严莛收了当学生。
宋慕青看着那欢快奔远的小身子板，想到‘他’那晚猛地一扑，那股异样的感觉随之而来，当即被他摁下。
呵，岐山书院里还当真是卧虎藏龙了。
第二天去松鹤堂报到的赵小渔领了一套学生制服，不过却不是正式的学生，毕竟能进这里的都是天之骄子，要么就是像林怀甫元少康之流。
她赵小渔要才没才，要钱没钱，有个编外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了，再不用跪在后头等使唤，而是正正经经有张桌面能旁听老师们讲课了！
赵小渔穿着这身，正琢磨怎么和林怀甫开口要和他做同窗了，没想到那二世祖先拉着她上元少康那地儿转了圈儿。
“哎呀，要不怎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看看，我的人就是不一般啊！”
跟在后头的赵小渔一时不知道是该反驳他的‘嫁鸡随鸡’还是‘他的人’，这人怕是不知道低调保命这四个字怎么写的！
有林怀甫这厮横行霸道的在，书院里对于赵小渔旁听入学的事没什么反应，顶多怀疑林怀甫那厮怕是自个学不来，拉小厮当垫儿呢，这不有前车之鉴元少康在，他带来的那些人不也坐在这儿。
宋慕青听着四周低声讨论，神情淡淡的翻着书，看起来情绪并无波澜。
直到林怀甫从元少康那儿炫耀回来，经过他的桌子时，宋慕青抬起头喊了声：“林少爷。”
林怀甫怼过元少康的得意劲还未散去，笑着道：“宋少爷。”
宋慕青合上书，瞥了眼他身后的赵小渔：“林少爷何事这么高兴？”
“我家小厮有出息了，让严先生收了作学生，哈哈哈。”林怀甫用力拍了拍赵小渔的肩膀，与荣有焉。
赵小渔低头咳了声，不敢看宋慕青，愣头青忽然叫住他，该不会打什么主意罢？
“这的确是件好事。”说话间，宋慕青手中多了块青色的薄玉，“下月休沐林公子可是要回城？”
赵小渔蓦地抬起头，却见林怀甫盯着宋慕青手中的薄玉两眼泛光，她暗道不好，这不是画舫春娘的初登台访客牌，宋慕青怎么会有！
只听一旁二世祖说了句“是要回城”，赵小渔就料到了结果。
下一刻，林怀甫丢弃了“宋慕青可能对自己有意思”的想法，上了一同回城，顺道可以去画舫一游的船。
“少爷，您真的要和宋公子一起回城？您就不怕他……”
回到自己座位上，赵小渔还试图努力一把，但林怀甫如何都听不进去了。
就此时，授课的先生进来了。
书院里共设四学，另有四艺——瓷、画、棋、琴。瓷为首，乃是因明州青瓷盛名在外，而学生中不乏涉有经营者，故特意分作一艺。而瓷之下又分四类，拉坯，雕花，调釉和烧制。这些是赵小渔最感兴趣的，偏生授课的老师生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便让四学的几位老师给瓜分了。
赵小渔白日里上学，等下学后借着林怀甫的牌子进四珍馆，一趟趟的，等到了五月末，房里多出了二十余本手札，每一本都是心血凝注，将来都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她把这些手札藏在床底下，就跟枕着银票睡觉似的。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林怀甫那厮写了十几封‘人约黄昏后’，然后独自吹着日落晚风凉飕飕回来，回来还不忘嘲笑她的字跟螃蟹舞大爪子似的。
赵小渔也对这点没辙，尤其是碰到四学之一的宋老师，说见字如人，需得体面，每每她递上课业，就要被批。
她还嫌老头子念叨烦了呢，故此苦练上了。
最主要一点，还是怕她抄的手札没人看懂。贩作盗印又得费一番功夫。
林怀甫睡下没一会儿就想起了鼾声，赵小渔习惯了后早就将其无视。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些异样的响动。
这时辰照理说外面安静得很，对声音一向灵敏的赵小渔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忽的站了起来跑到屋外。
随即她就听到风声中夹杂的隐隐绰绰呼救声，四珍馆方向火光大亮。
赵小渔想到馆子里的藏书，当即大喊救火，一边朝着火的地儿飞快跑去。
火是顺着风起的，几乎一下把主楼笼罩其中，看起来分外恐怖。
“走水了，快救火啊！”赵小渔快心疼死了，喊得声嘶力竭。
等听到兵刃交接的声音，才发现自己横冲直撞已然到了火势下，场面并非她一个学生能控制。
几个黑衣蒙面的正和十数名书院护卫交手。
身影交错，看得人眼花。
赵小渔就地掩藏，不小心和角落的人撞上，对方受惊不小，直接一把推了她出去，赵小渔飞出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人惊慌的眼，觉得分外熟悉。
然而下一刻，就陷入刀光剑影里……
“啊啊啊啊啊——”
烧着的门扉轰然倒下，压垮了正要冲赵小渔砍去的蒙面人，火直接从他身上烧了起来。
他旁边的同伙正要发难，赵小渔已经看到晃到眼前的寒光，只能尖叫着闭眼，却感觉身子被一带，‘当啷’金属落地的声响伴着一声骨裂，就看到先前要砍自己的黑衣人已经跪倒在地。
而宋慕青站在了她身前。
衬着火光，宛如天神。
余下的一名黑衣人冲了上来，赵小渔“小心”二字刚出口，身前的人提手一把断刃挡住了黑衣人刺过来的剑。
碰的一声，看着摔出去几米远的黑衣人，赵小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愣头青的身手……
宋慕青回头看她，赵小渔下意识紧了下身体，脑海中飞速闪过自己作死的画面，更是不敢在这时候对他下什么手。
此时一声哨起，在场的黑衣人呵了声“撤”，围在旁的几个人飞快撤退不见。
赵小渔眼看着火势要不可控，不管会不会被人猜着什么，冲着那些护卫提醒：“快，快用引线，拉那儿，你去那儿！”
救援的护卫即刻奔向几个引线点，那是四珍馆的灭火装置。
顷刻，水龙如天降，不多时就把主楼的火灭了个七七八八。
外沿的书籍焚毁，好在大多数留存，南楼烧了一部分，由山长赶到亲自带人去查验。
不到一刻，山长就从南楼出来，脸色无虞。
站在宋慕青身后的赵小渔不敢动，她朝南楼望去，对里的宝贝不禁有些好奇，余光里发现宋慕青也一直望着那方向，目光隐晦。
赵小渔心中腾起个猜测，他是和自己一样听到动静才过来，还是早有察觉。
不由得，赵小渔的视线往他手间撇去，断刃的刀柄上还镶着宝石，在这夜色火光中，异样闪亮。
宋慕青似乎有所察觉，朝她这儿侧身，赵小渔连忙背过身去，嘴里叨念着“少爷呢，少爷！”边喊着边往外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陆陆续续赶到的学生里有被人抬着的，也有喊大夫喊救命的，原来是碰到了撤离的黑衣人，受了刀伤。
如此深更半夜，想找大夫需得费时辰，平日里这些学生又哪里见过刀光剑影，一时间哀嚎声遍起。
“小事小事，我来我来。”
这时，一名妙龄少女蒙着面纱匆匆赶来，身侧还背着个大药箱。
山长一见来人，顿时脸色一变：“莺——”
少女蒙着面，却有一双让人难以忽视的明亮双眸，直勾勾就盯着受伤那人的伤口处，动作利落地清洗处理，撒药包扎，动作那叫一个利落。
受伤的学子不曾和女子这般亲近，顿时有些脸红：“多、多谢姑娘。”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姑娘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敢、敢问姑娘芳……”随着那询问，在学生周围低低响起小笑声，挤兑得他只敢飞快说了声，“日后姑娘若有需要，小生定倾力相助！”
“那你下次被砍的时候，换个腿伤什么的，我没试过。”
“什么？”书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姑娘起身，背起医囊，声音清丽：“没什么，公子安心养伤才好。”接着去救治下一位，等到受伤的全部得到了包扎，她云袖便要离开。
林怀甫是最后一个赶到的，看到少女离去的背影，突然大喊：“莺莺——”光这个背影，他朝思暮想，绝对不会错！
陆山长当场黑脸。
跑到林怀甫身边的赵小渔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我家，我家少爷，以为他的小宠鹦鹉在里面，少爷没呢，我把鸟笼子搁屋外了。咱们回去啊。”
当着人老爹的面儿，喊人家姑娘闺阁名字，一副你俩有一腿的样子是嫌命长么！
她还怕被赶出去呢！
“等等，山长，这名小厮乃是除护卫外最先赶到四珍馆的，有何事可先问他。”
扶着林怀甫正要离开的赵小渔看着拦路的护卫，僵硬扭头看向云淡风轻开了口的宋慕青。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老师膝下无子，早早就抹去了主仆之称，收他作义子，倾囊相授，才有了他今日这番成就。
如今看着门前的少年郎，令他一下想起陈年往事……
那时老师还在，就常常感慨曾遇过一名少年，下笔如有神助，画意传神，是一股寻常人难得的灵巧劲儿，亦作天赋。
眼前的麻纸上墨松凛然，傲立于峰，无惧寒霜风雪，鲜活意动。虽有粗糙，且画峰不稳有错落，但却极富灵气。
他识得少年，是书院里叫林怀甫那厮的随从。
自然也想到岐山湖教学时，那人深更半夜找上门拜师那茬。
赵小渔刚就想唤“老师”来着，可看着严莛只盯着她画的一副走神模样，下意识就闭了口，心里还有点打鼓，可又觉得他看这么许久，兴许真能入了眼，就怀着一副既紧张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等着他先开口。
可等了老半天，愣是没等到回应。
赵小渔也就没那个自信觉得自个瞎猫画的好了，难道是被丑到说不出话了？
“老师，是我错了，我不该乱动您的东西，就是，就是平日里没的机会碰这些个，但又十分喜欢，才没忍住动了纸笔。我保证再也不敢了！”赵小渔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果然她这么一说，严莛严厉的表情趋于一丝柔和。
她可记得严莛那日所说的‘明日再议’，但凡有一点机会，她都会死死扒住。
严莛转头看她：“这是你第一次作画？”
赵小渔点头：“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孩子，爹娘就把我卖了，得亏跟着少爷才能有进书院的机会，每回听老师授课心中总是特别激动，老师您画的特别好，说得也特别好！您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又曰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我都记着的，作画从心再从意……”
“你明日便去松鹤堂报道。”
嗯？
赵小渔本还寻思着没夸够，冷不丁听到他同意还反应不过来，还有些呆呆的。
“还杵着做什么，不需做准备？”严莛总觉得碰到这小子耳边就有成千上百只野鸭子在聒噪，故趁早打断。
“哦、哦！”这会儿反应过来的赵小渔连应两声，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雀跃，往外冲的身子又折回来，转着滴溜溜的眼往严莛身上瞟：“准备那什么之前，要不老师还是留个什么的，给学生当、当个信物？”
一下看穿她所想的严莛被她那眼神弄得哭笑不得，佯怒道：“我严莛说话向来作数，搬出老脸收你一个学生当当还是什么难事儿。”
赵小渔当即一敛嬉笑的神色：“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说着就跪在地上实实在在磕了个头。
又抱着磕红的脑门欢天喜地地走了。
严莛看了一会儿，才觉得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他这院子甚少有人来，他不过是书院里一个教画的，是辅业，少有人当身家性命看。毕竟读书对于这些学子来说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也只有这孩子，心底实在。
正好路过的宋慕青撞见了一幕拜师大戏，从外边看，更像是赵小渔胡搅蛮缠，可偏偏这样无理又冒失的人却真的让严莛收了当学生。
宋慕青看着那欢快奔远的小身子板，想到‘他’那晚猛地一扑，那股异样的感觉随之而来，当即被他摁下。
呵，岐山书院里还当真是卧虎藏龙了。
第二天去松鹤堂报到的赵小渔领了一套学生制服，不过却不是正式的学生，毕竟能进这里的都是天之骄子，要么就是像林怀甫元少康之流。
她赵小渔要才没才，要钱没钱，有个编外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了，再不用跪在后头等使唤，而是正正经经有张桌面能旁听老师们讲课了！
赵小渔穿着这身，正琢磨怎么和林怀甫开口要和他做同窗了，没想到那二世祖先拉着她上元少康那地儿转了圈儿。
“哎呀，要不怎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看看，我的人就是不一般啊！”
跟在后头的赵小渔一时不知道是该反驳他的‘嫁鸡随鸡’还是‘他的人’，这人怕是不知道低调保命这四个字怎么写的！
有林怀甫这厮横行霸道的在，书院里对于赵小渔旁听入学的事没什么反应，顶多怀疑林怀甫那厮怕是自个学不来，拉小厮当垫儿呢，这不有前车之鉴元少康在，他带来的那些人不也坐在这儿。
宋慕青听着四周低声讨论，神情淡淡的翻着书，看起来情绪并无波澜。
直到林怀甫从元少康那儿炫耀回来，经过他的桌子时，宋慕青抬起头喊了声：“林少爷。”
林怀甫怼过元少康的得意劲还未散去，笑着道：“宋少爷。”
宋慕青合上书，瞥了眼他身后的赵小渔：“林少爷何事这么高兴？”
“我家小厮有出息了，让严先生收了作学生，哈哈哈。”林怀甫用力拍了拍赵小渔的肩膀，与荣有焉。
赵小渔低头咳了声，不敢看宋慕青，愣头青忽然叫住他，该不会打什么主意罢？
“这的确是件好事。”说话间，宋慕青手中多了块青色的薄玉，“下月休沐林公子可是要回城？”
赵小渔蓦地抬起头，却见林怀甫盯着宋慕青手中的薄玉两眼泛光，她暗道不好，这不是画舫春娘的初登台访客牌，宋慕青怎么会有！
只听一旁二世祖说了句“是要回城”，赵小渔就料到了结果。
下一刻，林怀甫丢弃了“宋慕青可能对自己有意思”的想法，上了一同回城，顺道可以去画舫一游的船。
“少爷，您真的要和宋公子一起回城？您就不怕他……”
回到自己座位上，赵小渔还试图努力一把，但林怀甫如何都听不进去了。
就此时，授课的先生进来了。
书院里共设四学，另有四艺——瓷、画、棋、琴。瓷为首，乃是因明州青瓷盛名在外，而学生中不乏涉有经营者，故特意分作一艺。而瓷之下又分四类，拉坯，雕花，调釉和烧制。这些是赵小渔最感兴趣的，偏生授课的老师生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便让四学的几位老师给瓜分了。
赵小渔白日里上学，等下学后借着林怀甫的牌子进四珍馆，一趟趟的，等到了五月末，房里多出了二十余本手札，每一本都是心血凝注，将来都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她把这些手札藏在床底下，就跟枕着银票睡觉似的。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林怀甫那厮写了十几封‘人约黄昏后’，然后独自吹着日落晚风凉飕飕回来，回来还不忘嘲笑她的字跟螃蟹舞大爪子似的。
赵小渔也对这点没辙，尤其是碰到四学之一的宋老师，说见字如人，需得体面，每每她递上课业，就要被批。
她还嫌老头子念叨烦了呢，故此苦练上了。
最主要一点，还是怕她抄的手札没人看懂。贩作盗印又得费一番功夫。
林怀甫睡下没一会儿就想起了鼾声，赵小渔习惯了后早就将其无视。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些异样的响动。
这时辰照理说外面安静得很，对声音一向灵敏的赵小渔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忽的站了起来跑到屋外。
随即她就听到风声中夹杂的隐隐绰绰呼救声，四珍馆方向火光大亮。
赵小渔想到馆子里的藏书，当即大喊救火，一边朝着火的地儿飞快跑去。
火是顺着风起的，几乎一下把主楼笼罩其中，看起来分外恐怖。
“走水了，快救火啊！”赵小渔快心疼死了，喊得声嘶力竭。
等听到兵刃交接的声音，才发现自己横冲直撞已然到了火势下，场面并非她一个学生能控制。
几个黑衣蒙面的正和十数名书院护卫交手。
身影交错，看得人眼花。
赵小渔就地掩藏，不小心和角落的人撞上，对方受惊不小，直接一把推了她出去，赵小渔飞出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人惊慌的眼，觉得分外熟悉。
然而下一刻，就陷入刀光剑影里……
“啊啊啊啊啊——”
烧着的门扉轰然倒下，压垮了正要冲赵小渔砍去的蒙面人，火直接从他身上烧了起来。
他旁边的同伙正要发难，赵小渔已经看到晃到眼前的寒光，只能尖叫着闭眼，却感觉身子被一带，‘当啷’金属落地的声响伴着一声骨裂，就看到先前要砍自己的黑衣人已经跪倒在地。
而宋慕青站在了她身前。
衬着火光，宛如天神。
余下的一名黑衣人冲了上来，赵小渔“小心”二字刚出口，身前的人提手一把断刃挡住了黑衣人刺过来的剑。
碰的一声，看着摔出去几米远的黑衣人，赵小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愣头青的身手……
宋慕青回头看她，赵小渔下意识紧了下身体，脑海中飞速闪过自己作死的画面，更是不敢在这时候对他下什么手。
此时一声哨起，在场的黑衣人呵了声“撤”，围在旁的几个人飞快撤退不见。
赵小渔眼看着火势要不可控，不管会不会被人猜着什么，冲着那些护卫提醒：“快，快用引线，拉那儿，你去那儿！”
救援的护卫即刻奔向几个引线点，那是四珍馆的灭火装置。
顷刻，水龙如天降，不多时就把主楼的火灭了个七七八八。
外沿的书籍焚毁，好在大多数留存，南楼烧了一部分，由山长赶到亲自带人去查验。
不到一刻，山长就从南楼出来，脸色无虞。
站在宋慕青身后的赵小渔不敢动，她朝南楼望去，对里的宝贝不禁有些好奇，余光里发现宋慕青也一直望着那方向，目光隐晦。
赵小渔心中腾起个猜测，他是和自己一样听到动静才过来，还是早有察觉。
不由得，赵小渔的视线往他手间撇去，断刃的刀柄上还镶着宝石，在这夜色火光中，异样闪亮。
宋慕青似乎有所察觉，朝她这儿侧身，赵小渔连忙背过身去，嘴里叨念着“少爷呢，少爷！”边喊着边往外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陆陆续续赶到的学生里有被人抬着的，也有喊大夫喊救命的，原来是碰到了撤离的黑衣人，受了刀伤。
如此深更半夜，想找大夫需得费时辰，平日里这些学生又哪里见过刀光剑影，一时间哀嚎声遍起。
“小事小事，我来我来。”
这时，一名妙龄少女蒙着面纱匆匆赶来，身侧还背着个大药箱。
山长一见来人，顿时脸色一变：“莺——”
少女蒙着面，却有一双让人难以忽视的明亮双眸，直勾勾就盯着受伤那人的伤口处，动作利落地清洗处理，撒药包扎，动作那叫一个利落。
受伤的学子不曾和女子这般亲近，顿时有些脸红：“多、多谢姑娘。”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姑娘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敢、敢问姑娘芳……”随着那询问，在学生周围低低响起小笑声，挤兑得他只敢飞快说了声，“日后姑娘若有需要，小生定倾力相助！”
“那你下次被砍的时候，换个腿伤什么的，我没试过。”
“什么？”书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姑娘起身，背起医囊，声音清丽：“没什么，公子安心养伤才好。”接着去救治下一位，等到受伤的全部得到了包扎，她云袖便要离开。
林怀甫是最后一个赶到的，看到少女离去的背影，突然大喊：“莺莺——”光这个背影，他朝思暮想，绝对不会错！
陆山长当场黑脸。
跑到林怀甫身边的赵小渔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我家，我家少爷，以为他的小宠鹦鹉在里面，少爷没呢，我把鸟笼子搁屋外了。咱们回去啊。”
当着人老爹的面儿，喊人家姑娘闺阁名字，一副你俩有一腿的样子是嫌命长么！
她还怕被赶出去呢！
“等等，山长，这名小厮乃是除护卫外最先赶到四珍馆的，有何事可先问他。”
扶着林怀甫正要离开的赵小渔看着拦路的护卫，僵硬扭头看向云淡风轻开了口的宋慕青。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