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清明节快乐
“兄长。”蓝忘机没有继续往屋里走，眼睛盯着金光瑶。
像看见鬼——金光瑶看明白含光君眼里一闪而过的神色了。
自己，可不就是和鬼差不多了么。
这事儿还是你哥和你解释吧，关我什么事儿。
想到这儿，金光瑶撤回目光，把被子掖了掖，收起以前为所有人缓解尴尬的八面玲珑心，往榻首一靠，闭眼，装死。
“清河聂氏清谈会，聂宗主希望兄长能出席。”
蓝忘机一眼便认出那是敛芳尊，虽不明白为何本应在棺木中的人会出现在兄长的寒室，却也明白兄长不想说的事自然不需问。
当然，他也没指望蓝曦臣能答应去清谈会。
闭关之后，别说仙门事务，连云深不知处都没出过的兄长肯定又是不会去的。蓝忘机只是例行公事来知会一声，顺便看看让自己日夜担心的兄长怎么样了。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兄长是不会出关了。因为，他可能实现了自己以前的梦想：
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
至于那人愿与不愿，有什么关系呢。
人不都已经在那榻上了么。
“忘机，我已闭关，红尘之事与我无关。宗务还请叔父和你多多费心。”
“是。”
蓝忘机想：
兄长需要闭关。
兄长需要仙门百家知道自己在闭关。
于是，夷陵老祖知道了泽芜君因往事牵绊而闭关的事，并且昔日第一公子形容枯槁、丢魂失魄地在闭关。
蓝思追、蓝景仪也知道了形容枯槁、丢魂失魄的泽芜君在闭关，不离开寒室半步的那种。
不久，仙门百家都知道了，泽芜君，确实在闭关，诸事不出，而且，形容枯槁、丢魂失魄。
酒楼茶馆里说书人又添了新段子：
泽芜君大义灭亲，蓝宗主心死闭关。
金光瑶是不知道这些的。
天天睁眼就是蓝曦臣，扭头就是寒室里的书啊榻啊琴啊，连屋子里博古架上有9只古董、书架上有103本书、窗子上雕花有五瓣花六片叶都数得清清楚楚。
这东西谁记啊？架不住天天无聊天天数啊。
不然怎么办？
独独没想过要伤害的人，给自己诛心一剑之后，还能和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和他秉烛夜谈？
才不要！
刚开始金光瑶这么想，憋死也不和他说话。纵使自己有错，天下人谁都可以喊打喊杀，他都不在乎。唯独你蓝曦臣不该对我挥剑。
要不要和他说句谢谢？
想法的松动来自于特别平常的某一天。
毕竟让世家第一公子、姑苏蓝氏宗主、天下人的泽芜君擦身子、洗脚、按摩大腿这种事，只有自己经历过。
“我手重，疼了，阿瑶告诉二哥。”一边按摩大腿一边看着金光瑶的眼睛。
金光瑶羞恼得想再钻回聂明玦的棺材。
要不是灵脉受损动弹不得，早就一路狂奔跑出云深不知处，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躲开那束柔如清月的目光，金光瑶扭头看向别处。
嘶～
蓝曦臣你要捏死我啊？
腿上传来一阵剧痛，金光瑶一个机灵，嘴上忍不住“嘶”地抽气，腿也跟着弹了一下。
蓝曦臣停下手，不可思议地在那两条白腿上又捏了捏。
“疼～”
金光瑶实在忍不住蓝曦臣的手劲儿，刚刚的冷漠也绷不住了，低低哼了一声。
这次蓝曦臣是喜出望外的表情，手在腿上摸了又摸道：“阿瑶，阿瑶的腿，有知觉了。”
啊，是啊，像假腿一样拖了好些天的腿，有知觉了。
看来自己还是有站起来的希望啊。
金光瑶也喜出望外。
接着，尴尬就来了。
世家第一公子的手在你腿上摸来摸去，能不尴尬么？
所以说，人就是矫情。
前些日子擦身子换衣服不也是这个人么，那时候怎么没觉得尴尬？
哦，那时候要么昏迷着，要么存着折腾他的心思：
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蓝宗主换衣服、倒洗脚水。
活该！谁让你救我回来，谁让你拿剑刺我。
所以说，日子和情绪最怕消磨。
看那皎月一样的仙人，整日煎药、熬汤、喂饭，擦洗、按摩、束发、洗脚，心里那片冰冻三尺的湖咔嚓咔嚓裂缝，解冻，某一天岸柳扶风，春水上涌。
融化了。
我，世人唾骂的罪人，何德何能？
“二……二月已经过了吧，快到清明节了吧？”那声二哥还是没叫出口，谢谢二字也咽了回去，只是实在冷不下心无视这个人，随口胡诌了句，算搭讪？
进过一次棺材，还是这么舍不得看他受一点点委屈。唉，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
“阿瑶可是要祭祀谁？”蓝曦臣按摩完，整理好金光瑶的衣裤被子，端坐在榻边问。
“没有人要祭祀……”
想起母亲尸骨不知所踪，悯善和成美怕不是给所谓正义之士挫骨扬灰了。自己连祭拜的人都没有，不禁有些凄凉。
还真是茕茕孑立，孤单一人啊。
“我们……过节吧。”忽然有了个心思，金光瑶弯起嘴角：“过清明节。”
蓝曦臣微微张了张嘴巴，自带清月辉光的双眼看了金光瑶好一会儿，然后轻轻道：
“好，都依你。我们过清明节。”
——————————
聂怀桑在封棺之地刚点着火烧纸的时候，金凌就到了。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都挪开目光，各自往火堆里填纸，谁也没理谁。
最好你家亡魂也别沾我家的纸钱。
封棺符咒完好无损，镇守的修士见来的都是大人物，施礼后报告说一切如旧，请宗主放心云云。
蓝曦臣来的时候，聂怀桑已经哭完了，金凌正望着纸灰默默掉眼泪。阴风打起几个旋，卷得纸灰到处都是，有几片纸灰落在蓝曦臣发间。
绕了一圈，蓝曦臣什么也没说，对着埋棺材的地方沉默少许，轻飘飘御剑回了姑苏。
白纸、白蜡烛、竹篾，清明节的时候这些东西不难买。
“我想做个鱼灯笼，要不，你做个月亮的？”
“可是那种半月形状的？”
“嗯，半月如舟渡忘川。主要是简便些。”
“好，都依你。”
“我做个鱼灯笼吧。自由自在。”金光瑶悠悠地说。
“一江春水解孤寒。就做鱼灯笼。”蓝曦臣应道。
笼着结界的寒室里，蓝曦臣在金光瑶的指挥下，正弯着竹篾，往白纸上涂浆糊。
咔嚓……咔嚓……咔嚓
看着眼前低头编竹篾的月亮，又看看堆在眼前的碎竹破纸。金光瑶不得不再次感慨蓝家人惊人的手劲儿。蓝大公子手下不知弯断了多少竹篾，好在半月形灯笼实在简单，也算像模像样成了形。
金光瑶左手不灵便，动作大了疼得厉害，只好用一只右手帮忙把糊上去的纸撵实。
蓝曦臣不擅家务，却天资聪慧，说几遍就找到关窍。在弯断无数竹篾、戳漏无数白纸后，两只灯笼还是被做了出来。
“干什么？！”
蓝曦臣忽然一手扶背一手在膝弯处把人打横抱起来的时候，金光瑶身子一僵，瞪大了那双自带潋滟秋水的眼睛嚷。
“你看我，挂灯笼啊。”蓝曦臣把他轻轻放在门口的躺椅上，盖严被毯，爬上梯子，将那两只点着白蜡的白纸灯笼依次挂在门口两边。
金光瑶缩在被子里吃吃地笑起来，像偷鸡得逞的小狐狸。
“傻了么？我说过清明节，你还真过啊？活人谁过清明节？你真是，什么话都信。”
说完又吃吃地笑，笑得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右边看到左边，两只白纸灯笼在黄昏的微风里摇来摇去，颇有些敬神意鬼的味道。
“你说的，我都信。”
蓝曦臣蹲在金光瑶手边，看着那两只灯笼：
“从前，有不信你的时候，生不如死过。我悔不当初，应该一直信你的。现在信，以后，也信。”
风有些大，卷得灯笼摇晃几下，晃得人眼花，冰凉的液体顺金光瑶眼角滑下来，簌簌地流个没完，止不住。
你救我回来做什么？
你恨我刺你一剑吗？
你不好好闭关，每天吃喝拉撒、柴米油盐有什么意思？
你折了羽翼，被困在这寒室有不甘心吗？
从前你都是信我的吗？
从前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吗？
为何后来不信我了？
为何你的困苦艰难不与我说？
如今，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如今，你还有什么不甘吗？
本该是那些千言万语说不清的过往，日复一日里，竟没人提起。
你不问，我不说。
又好像已经秉烛夜谈了很多天，很多次。
经历过生死，经历过生不如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逝者的节日里，就当我们都在死亡里新生吧。
新生，快乐！
用被子把人裹严，重又抱回榻上，掖紧被角。
“累了吧？睡一会儿可好？”
金光瑶不理他，扭过脸，忍住鼻子的酸涩，闷闷地说：
“清明节快乐，二哥。”
像看见鬼——金光瑶看明白含光君眼里一闪而过的神色了。
自己，可不就是和鬼差不多了么。
这事儿还是你哥和你解释吧，关我什么事儿。
想到这儿，金光瑶撤回目光，把被子掖了掖，收起以前为所有人缓解尴尬的八面玲珑心，往榻首一靠，闭眼，装死。
“清河聂氏清谈会，聂宗主希望兄长能出席。”
蓝忘机一眼便认出那是敛芳尊，虽不明白为何本应在棺木中的人会出现在兄长的寒室，却也明白兄长不想说的事自然不需问。
当然，他也没指望蓝曦臣能答应去清谈会。
闭关之后，别说仙门事务，连云深不知处都没出过的兄长肯定又是不会去的。蓝忘机只是例行公事来知会一声，顺便看看让自己日夜担心的兄长怎么样了。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兄长是不会出关了。因为，他可能实现了自己以前的梦想：
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
至于那人愿与不愿，有什么关系呢。
人不都已经在那榻上了么。
“忘机，我已闭关，红尘之事与我无关。宗务还请叔父和你多多费心。”
“是。”
蓝忘机想：
兄长需要闭关。
兄长需要仙门百家知道自己在闭关。
于是，夷陵老祖知道了泽芜君因往事牵绊而闭关的事，并且昔日第一公子形容枯槁、丢魂失魄地在闭关。
蓝思追、蓝景仪也知道了形容枯槁、丢魂失魄的泽芜君在闭关，不离开寒室半步的那种。
不久，仙门百家都知道了，泽芜君，确实在闭关，诸事不出，而且，形容枯槁、丢魂失魄。
酒楼茶馆里说书人又添了新段子：
泽芜君大义灭亲，蓝宗主心死闭关。
金光瑶是不知道这些的。
天天睁眼就是蓝曦臣，扭头就是寒室里的书啊榻啊琴啊，连屋子里博古架上有9只古董、书架上有103本书、窗子上雕花有五瓣花六片叶都数得清清楚楚。
这东西谁记啊？架不住天天无聊天天数啊。
不然怎么办？
独独没想过要伤害的人，给自己诛心一剑之后，还能和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和他秉烛夜谈？
才不要！
刚开始金光瑶这么想，憋死也不和他说话。纵使自己有错，天下人谁都可以喊打喊杀，他都不在乎。唯独你蓝曦臣不该对我挥剑。
要不要和他说句谢谢？
想法的松动来自于特别平常的某一天。
毕竟让世家第一公子、姑苏蓝氏宗主、天下人的泽芜君擦身子、洗脚、按摩大腿这种事，只有自己经历过。
“我手重，疼了，阿瑶告诉二哥。”一边按摩大腿一边看着金光瑶的眼睛。
金光瑶羞恼得想再钻回聂明玦的棺材。
要不是灵脉受损动弹不得，早就一路狂奔跑出云深不知处，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躲开那束柔如清月的目光，金光瑶扭头看向别处。
嘶～
蓝曦臣你要捏死我啊？
腿上传来一阵剧痛，金光瑶一个机灵，嘴上忍不住“嘶”地抽气，腿也跟着弹了一下。
蓝曦臣停下手，不可思议地在那两条白腿上又捏了捏。
“疼～”
金光瑶实在忍不住蓝曦臣的手劲儿，刚刚的冷漠也绷不住了，低低哼了一声。
这次蓝曦臣是喜出望外的表情，手在腿上摸了又摸道：“阿瑶，阿瑶的腿，有知觉了。”
啊，是啊，像假腿一样拖了好些天的腿，有知觉了。
看来自己还是有站起来的希望啊。
金光瑶也喜出望外。
接着，尴尬就来了。
世家第一公子的手在你腿上摸来摸去，能不尴尬么？
所以说，人就是矫情。
前些日子擦身子换衣服不也是这个人么，那时候怎么没觉得尴尬？
哦，那时候要么昏迷着，要么存着折腾他的心思：
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蓝宗主换衣服、倒洗脚水。
活该！谁让你救我回来，谁让你拿剑刺我。
所以说，日子和情绪最怕消磨。
看那皎月一样的仙人，整日煎药、熬汤、喂饭，擦洗、按摩、束发、洗脚，心里那片冰冻三尺的湖咔嚓咔嚓裂缝，解冻，某一天岸柳扶风，春水上涌。
融化了。
我，世人唾骂的罪人，何德何能？
“二……二月已经过了吧，快到清明节了吧？”那声二哥还是没叫出口，谢谢二字也咽了回去，只是实在冷不下心无视这个人，随口胡诌了句，算搭讪？
进过一次棺材，还是这么舍不得看他受一点点委屈。唉，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
“阿瑶可是要祭祀谁？”蓝曦臣按摩完，整理好金光瑶的衣裤被子，端坐在榻边问。
“没有人要祭祀……”
想起母亲尸骨不知所踪，悯善和成美怕不是给所谓正义之士挫骨扬灰了。自己连祭拜的人都没有，不禁有些凄凉。
还真是茕茕孑立，孤单一人啊。
“我们……过节吧。”忽然有了个心思，金光瑶弯起嘴角：“过清明节。”
蓝曦臣微微张了张嘴巴，自带清月辉光的双眼看了金光瑶好一会儿，然后轻轻道：
“好，都依你。我们过清明节。”
——————————
聂怀桑在封棺之地刚点着火烧纸的时候，金凌就到了。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都挪开目光，各自往火堆里填纸，谁也没理谁。
最好你家亡魂也别沾我家的纸钱。
封棺符咒完好无损，镇守的修士见来的都是大人物，施礼后报告说一切如旧，请宗主放心云云。
蓝曦臣来的时候，聂怀桑已经哭完了，金凌正望着纸灰默默掉眼泪。阴风打起几个旋，卷得纸灰到处都是，有几片纸灰落在蓝曦臣发间。
绕了一圈，蓝曦臣什么也没说，对着埋棺材的地方沉默少许，轻飘飘御剑回了姑苏。
白纸、白蜡烛、竹篾，清明节的时候这些东西不难买。
“我想做个鱼灯笼，要不，你做个月亮的？”
“可是那种半月形状的？”
“嗯，半月如舟渡忘川。主要是简便些。”
“好，都依你。”
“我做个鱼灯笼吧。自由自在。”金光瑶悠悠地说。
“一江春水解孤寒。就做鱼灯笼。”蓝曦臣应道。
笼着结界的寒室里，蓝曦臣在金光瑶的指挥下，正弯着竹篾，往白纸上涂浆糊。
咔嚓……咔嚓……咔嚓
看着眼前低头编竹篾的月亮，又看看堆在眼前的碎竹破纸。金光瑶不得不再次感慨蓝家人惊人的手劲儿。蓝大公子手下不知弯断了多少竹篾，好在半月形灯笼实在简单，也算像模像样成了形。
金光瑶左手不灵便，动作大了疼得厉害，只好用一只右手帮忙把糊上去的纸撵实。
蓝曦臣不擅家务，却天资聪慧，说几遍就找到关窍。在弯断无数竹篾、戳漏无数白纸后，两只灯笼还是被做了出来。
“干什么？！”
蓝曦臣忽然一手扶背一手在膝弯处把人打横抱起来的时候，金光瑶身子一僵，瞪大了那双自带潋滟秋水的眼睛嚷。
“你看我，挂灯笼啊。”蓝曦臣把他轻轻放在门口的躺椅上，盖严被毯，爬上梯子，将那两只点着白蜡的白纸灯笼依次挂在门口两边。
金光瑶缩在被子里吃吃地笑起来，像偷鸡得逞的小狐狸。
“傻了么？我说过清明节，你还真过啊？活人谁过清明节？你真是，什么话都信。”
说完又吃吃地笑，笑得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从左边看到右边，再从右边看到左边，两只白纸灯笼在黄昏的微风里摇来摇去，颇有些敬神意鬼的味道。
“你说的，我都信。”
蓝曦臣蹲在金光瑶手边，看着那两只灯笼：
“从前，有不信你的时候，生不如死过。我悔不当初，应该一直信你的。现在信，以后，也信。”
风有些大，卷得灯笼摇晃几下，晃得人眼花，冰凉的液体顺金光瑶眼角滑下来，簌簌地流个没完，止不住。
你救我回来做什么？
你恨我刺你一剑吗？
你不好好闭关，每天吃喝拉撒、柴米油盐有什么意思？
你折了羽翼，被困在这寒室有不甘心吗？
从前你都是信我的吗？
从前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吗？
为何后来不信我了？
为何你的困苦艰难不与我说？
如今，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如今，你还有什么不甘吗？
本该是那些千言万语说不清的过往，日复一日里，竟没人提起。
你不问，我不说。
又好像已经秉烛夜谈了很多天，很多次。
经历过生死，经历过生不如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逝者的节日里，就当我们都在死亡里新生吧。
新生，快乐！
用被子把人裹严，重又抱回榻上，掖紧被角。
“累了吧？睡一会儿可好？”
金光瑶不理他，扭过脸，忍住鼻子的酸涩，闷闷地说：
“清明节快乐，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