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弦音有谁听
蓝思追表面很雅正，心里很慌。
蓝景仪表面和心里都很慌。
不是因为宗主在外面新添了两座私产，也不是因为泽芜君要在寒室后面搭个小厨房，更不是因为他依然不许人靠近寒室半步地在闭关。
而是蓝老先生面色阴沉而坚决地要他们请泽芜君到藏书室，还下了结界不准他人靠近。
希望蓝老先生能宽容再宽容，不要和清明节在自己房门口挂白纸白蜡灯笼的人计较。
泽芜君好可怜，一下失去两位结义兄弟，还裹挟那么复杂的恩怨情仇，怕是打击太大，精神恍惚了。
唉～
唉～
两人叹口气，心照不宣地去请宗主。
“叔父！”蓝曦臣跪在蓝启仁面前：“曦臣领罚。”
蓝启仁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曦臣，蓝氏家规，你可熟知？”
“铭记于心，昼夜不敢忘。”
“曦臣，你是姑苏蓝氏一宗之主，可还记得！”语气严肃。
蓝曦臣深施大礼：“谢叔父教诲，曦臣不敢忘。”
看着闭关憔悴的侄儿，蓝启仁调了调语气：“这些年，辛苦你了。”
惊讶于叔父的话，蓝曦臣张大眼睛看向面前尊敬的长辈。
蓝启仁忽然更加严肃起来，问道：
“世人皆道姑苏蓝氏家规繁多，过于苛责规束。你当如何？”
“规束自我，规矩于身，于行，于心，行正道，辨黑白，扶正去邪，方能济世救人。”蓝曦臣答。
“济世救人，先正己身。救己方能渡人。”蓝启仁将侄儿扶起来：“论对错，辨黑白，分正邪，由眼入心，由心至人、济世。你是天下人的泽芜君，姑苏蓝氏的宗主，责任不可忘。”
“是。曦臣谨记。”
“但是，曦臣，在云深不知处，你首先是蓝曦臣，是我蓝家子孙，是青蘅君的长子，我蓝启仁的侄儿。”
蓝曦臣望着眼角有些疲态的叔父，不知他这番话意欲何为。
“蓝家四千家规，并非无情无义，更是因为要护这世间情义所在。无论他人口中对错，既已规束自我、明辨正邪，心之所思，所向，便是正道。”
说完将一本琴谱递到蓝曦臣手中：“此曲名为《留尘》，原本在禁书室，非到不得已之时不得出。此曲每日修习能重铸仙基灵脉，抚慰肉身缺损之痛。”
言毕叹了口气道：“拿去吧。”
蓝曦臣脚步虚浮，不敢相信刚刚那些话是叔父所言，捏了捏那琴谱，又是实打实的物件儿。
得知叔父的宽容和苦心，蓝曦臣鼻子酸涩，差点落泪。
回到寒室，关上房门的时候，金光瑶正靠在榻首打瞌睡。
观音庙那夜不仅断臂中毒、剖腹取弦，还在棺木中被凶煞之气侵袭，仙基全毁、灵脉尽断，光是被聂明玦掐出的那个脖子上的血窟窿就让他进了鬼门关。因此清醒时间很少，多数时候都在昏沉中睡去。
而睡又睡得不安稳，一时半刻又要惊醒，如此反复，将人折磨得更加精神萎靡。
讽刺的是，那把诛心对穿的灵剑朔月却在棺中与聂明玦凶尸缠斗不休，左右抵挡愣是在棺材里挡出一角给金光瑶喘气。
等蓝曦臣从地道里爬进来，抓住金光瑶的那只断臂，剥开皮肉咬牙往束灵符里放血的时候，敛芳尊早就状如死尸晕过去了。
至于蓝曦臣如何将混有两人血的束灵符融于那具不知名的尸体，如何将金光瑶的衣服褪下给那尸体穿上，又如何让聂明玦掐住那尸体的脖子轰然倒在棺木之中……这些金光瑶是不知道的，蓝曦臣也无意去说。
只是见到那个如折翼苍鹰般的人，每日不过片刻便要昏睡的样子，蓝曦臣便决心不会卸去宗主之位，因为要翻遍禁书室重铸灵脉，还要在与仙门百家博弈中护蓝氏和那人一方安宁。
都道泽芜君如清风皓月，却不知这年少继承家业的宗主更有世家第一的头脑与脊梁。
世人眼中对他人的评价如何？多有偏颇，鲜少善意全面，所以，那些所谓人言，重要么？
都说蓝启仁是老古板，却不知叔父也曾是临风调弦、轻剑快马的少年郎。
为一人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
让那些年少子弟哀嚎连连的家规，不也是红尘里来，红尘里执着，红尘里义无反顾吗。
和蓝曦臣看完账本，指出那两处私产如何经营改进后，蓝曦臣带着账本去寻蓝思追，吩咐该如何如何。
“二哥如今也要过问这些琐事吗？”金光瑶拎着那只蓝曦臣前几日送他的锦丝钱袋笑起来：
“堂堂姑苏蓝氏宗主，居然私藏小金库。”
“这可不是我的小金库，是蓝今世公子的小金库。”蓝曦臣依然雅正：“曦臣不过是代为交接。”
“有钱好，有钱能吃饱穿暖，心里才踏实。那，孟瑶就替蓝今世公子收下了。”说完将那钱袋埋在被褥之下，满意地拍了拍。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每日进补消耗的全是上等补品药材。几天还好，天长日久下来，是一笔巨额开销，蓝氏自然承担得起，但开销来龙去脉查起来，容易生出事端。
以为对这钱财琐事不屑一顾的泽芜君，却已经做好打算，悄悄命蓝思追以蓝今世的名义弄了两处私产，经过金光瑶几番支招打理，进账可观。
他不是傻，也不是不知道世间蝇营狗苟，而是出生即已经拥有别人穷尽一生未必得到的所有，不屑去计较罢了。
见蓝曦臣惶惶然从外面进门，一会儿将琴挪到榻上，金光瑶抬起头，撑起浓睫，
弯起眉眼：
“二哥，这是，要我用一只手来抚琴么？莫要糟蹋了蓝氏的家传好曲。”金光瑶看看那只只能稍稍抬起的断臂，另一只手食指在那断臂的几根指头上敲来敲去。
“一只手，别人弹不出，你却可以。”蓝曦臣把金光瑶抱起，靠在榻首坐好，又将琴放在他腿上：“我的阿瑶，就可以。”
呵～
你的阿瑶？
金光瑶又呵呵笑起来，食指戳着那琴上桐木：“只有你，这么信我。”
“我信你。”说着又将人往前抱了抱，用被子盖严腿，脱下靴子，收腿，手臂一拢，在金光瑶身后坐下来。
“因为，我在你身后。”
说完抓起金光瑶那只完好的手放在琴上，自己另一只手轻轻抬起那只断臂，覆在手背上，捉起一根手指，拨出一个音。
叮～
眼泪不值钱，更不会轻易流，特别是娼妓之子、困于泥沼里的人，眼泪早就流干了。
可是，为何这一声“我信你”，一声琴音起，便有泪花落。
爬过棺材的人，都是这样脆弱不堪吗？
泪水啪嗒啪嗒落在衣襟，落在盖腿的被面上。
叮～
琴音又起，四只手捻起那根弦，弦落，音起，不成调。
那年母亲也是这样，捻起孟瑶小小的手指，抚上那琴弦。那琴日日为恩客弹奏不由衷的曲调，终有一天奏出属于这个孩子的弦音。
“阿瑶的琴在姑苏以外也是很好的，若有名师指点，定当一日千里。”
那年皎洁如皓月的人，微笑对自己如此说。他便得空用心练习。沾满血的手也许本没有机会也没有意愿调起素琴，却因那人喜欢，便成了自己的喜欢。
你可知我并非爱曲，并非喜琴，不过是在意你褒奖我时的笑容，教我习曲时萦绕周身的微温。
就像此刻，被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被你珍而重之地取弦听音，一声，两声，哪管成调不成调，就已经成就了破败人生的欢喜。
叮～
第三声，音起，指落。
金光瑶泪眼婆娑，已经看不清琴弦在何处，只知道温暖掌心里，自己那冰凉的手在解冻，复苏，有了活人的温度。
“阿瑶……”身后一声轻唤，蓝曦臣握紧两只冰凉的手。
“从前种种，对我来说都像过眼云烟。你在我身边，才最重要。是非在人心，人心不可思量，信天下人，天下人又能回应什么。在这寒室，没有天下人，只有你我，我只信你。希望你也如我一般，信我。”
蓝曦臣还没说完，惊觉自己的泪水已经滴落在金光瑶脖颈间，想收已经来不及。
只好敛了气息，下巴放在金光瑶颈侧，脱力般拥住身前的人，声音发颤说：
“我只是……害怕……怕……失去你……”
金光瑶扭头撞进身后人怀里，泪水扑簌簌落下，哭出声来：
“二哥，对不起！对不起！”
蓝景仪表面和心里都很慌。
不是因为宗主在外面新添了两座私产，也不是因为泽芜君要在寒室后面搭个小厨房，更不是因为他依然不许人靠近寒室半步地在闭关。
而是蓝老先生面色阴沉而坚决地要他们请泽芜君到藏书室，还下了结界不准他人靠近。
希望蓝老先生能宽容再宽容，不要和清明节在自己房门口挂白纸白蜡灯笼的人计较。
泽芜君好可怜，一下失去两位结义兄弟，还裹挟那么复杂的恩怨情仇，怕是打击太大，精神恍惚了。
唉～
唉～
两人叹口气，心照不宣地去请宗主。
“叔父！”蓝曦臣跪在蓝启仁面前：“曦臣领罚。”
蓝启仁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曦臣，蓝氏家规，你可熟知？”
“铭记于心，昼夜不敢忘。”
“曦臣，你是姑苏蓝氏一宗之主，可还记得！”语气严肃。
蓝曦臣深施大礼：“谢叔父教诲，曦臣不敢忘。”
看着闭关憔悴的侄儿，蓝启仁调了调语气：“这些年，辛苦你了。”
惊讶于叔父的话，蓝曦臣张大眼睛看向面前尊敬的长辈。
蓝启仁忽然更加严肃起来，问道：
“世人皆道姑苏蓝氏家规繁多，过于苛责规束。你当如何？”
“规束自我，规矩于身，于行，于心，行正道，辨黑白，扶正去邪，方能济世救人。”蓝曦臣答。
“济世救人，先正己身。救己方能渡人。”蓝启仁将侄儿扶起来：“论对错，辨黑白，分正邪，由眼入心，由心至人、济世。你是天下人的泽芜君，姑苏蓝氏的宗主，责任不可忘。”
“是。曦臣谨记。”
“但是，曦臣，在云深不知处，你首先是蓝曦臣，是我蓝家子孙，是青蘅君的长子，我蓝启仁的侄儿。”
蓝曦臣望着眼角有些疲态的叔父，不知他这番话意欲何为。
“蓝家四千家规，并非无情无义，更是因为要护这世间情义所在。无论他人口中对错，既已规束自我、明辨正邪，心之所思，所向，便是正道。”
说完将一本琴谱递到蓝曦臣手中：“此曲名为《留尘》，原本在禁书室，非到不得已之时不得出。此曲每日修习能重铸仙基灵脉，抚慰肉身缺损之痛。”
言毕叹了口气道：“拿去吧。”
蓝曦臣脚步虚浮，不敢相信刚刚那些话是叔父所言，捏了捏那琴谱，又是实打实的物件儿。
得知叔父的宽容和苦心，蓝曦臣鼻子酸涩，差点落泪。
回到寒室，关上房门的时候，金光瑶正靠在榻首打瞌睡。
观音庙那夜不仅断臂中毒、剖腹取弦，还在棺木中被凶煞之气侵袭，仙基全毁、灵脉尽断，光是被聂明玦掐出的那个脖子上的血窟窿就让他进了鬼门关。因此清醒时间很少，多数时候都在昏沉中睡去。
而睡又睡得不安稳，一时半刻又要惊醒，如此反复，将人折磨得更加精神萎靡。
讽刺的是，那把诛心对穿的灵剑朔月却在棺中与聂明玦凶尸缠斗不休，左右抵挡愣是在棺材里挡出一角给金光瑶喘气。
等蓝曦臣从地道里爬进来，抓住金光瑶的那只断臂，剥开皮肉咬牙往束灵符里放血的时候，敛芳尊早就状如死尸晕过去了。
至于蓝曦臣如何将混有两人血的束灵符融于那具不知名的尸体，如何将金光瑶的衣服褪下给那尸体穿上，又如何让聂明玦掐住那尸体的脖子轰然倒在棺木之中……这些金光瑶是不知道的，蓝曦臣也无意去说。
只是见到那个如折翼苍鹰般的人，每日不过片刻便要昏睡的样子，蓝曦臣便决心不会卸去宗主之位，因为要翻遍禁书室重铸灵脉，还要在与仙门百家博弈中护蓝氏和那人一方安宁。
都道泽芜君如清风皓月，却不知这年少继承家业的宗主更有世家第一的头脑与脊梁。
世人眼中对他人的评价如何？多有偏颇，鲜少善意全面，所以，那些所谓人言，重要么？
都说蓝启仁是老古板，却不知叔父也曾是临风调弦、轻剑快马的少年郎。
为一人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
让那些年少子弟哀嚎连连的家规，不也是红尘里来，红尘里执着，红尘里义无反顾吗。
和蓝曦臣看完账本，指出那两处私产如何经营改进后，蓝曦臣带着账本去寻蓝思追，吩咐该如何如何。
“二哥如今也要过问这些琐事吗？”金光瑶拎着那只蓝曦臣前几日送他的锦丝钱袋笑起来：
“堂堂姑苏蓝氏宗主，居然私藏小金库。”
“这可不是我的小金库，是蓝今世公子的小金库。”蓝曦臣依然雅正：“曦臣不过是代为交接。”
“有钱好，有钱能吃饱穿暖，心里才踏实。那，孟瑶就替蓝今世公子收下了。”说完将那钱袋埋在被褥之下，满意地拍了拍。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每日进补消耗的全是上等补品药材。几天还好，天长日久下来，是一笔巨额开销，蓝氏自然承担得起，但开销来龙去脉查起来，容易生出事端。
以为对这钱财琐事不屑一顾的泽芜君，却已经做好打算，悄悄命蓝思追以蓝今世的名义弄了两处私产，经过金光瑶几番支招打理，进账可观。
他不是傻，也不是不知道世间蝇营狗苟，而是出生即已经拥有别人穷尽一生未必得到的所有，不屑去计较罢了。
见蓝曦臣惶惶然从外面进门，一会儿将琴挪到榻上，金光瑶抬起头，撑起浓睫，
弯起眉眼：
“二哥，这是，要我用一只手来抚琴么？莫要糟蹋了蓝氏的家传好曲。”金光瑶看看那只只能稍稍抬起的断臂，另一只手食指在那断臂的几根指头上敲来敲去。
“一只手，别人弹不出，你却可以。”蓝曦臣把金光瑶抱起，靠在榻首坐好，又将琴放在他腿上：“我的阿瑶，就可以。”
呵～
你的阿瑶？
金光瑶又呵呵笑起来，食指戳着那琴上桐木：“只有你，这么信我。”
“我信你。”说着又将人往前抱了抱，用被子盖严腿，脱下靴子，收腿，手臂一拢，在金光瑶身后坐下来。
“因为，我在你身后。”
说完抓起金光瑶那只完好的手放在琴上，自己另一只手轻轻抬起那只断臂，覆在手背上，捉起一根手指，拨出一个音。
叮～
眼泪不值钱，更不会轻易流，特别是娼妓之子、困于泥沼里的人，眼泪早就流干了。
可是，为何这一声“我信你”，一声琴音起，便有泪花落。
爬过棺材的人，都是这样脆弱不堪吗？
泪水啪嗒啪嗒落在衣襟，落在盖腿的被面上。
叮～
琴音又起，四只手捻起那根弦，弦落，音起，不成调。
那年母亲也是这样，捻起孟瑶小小的手指，抚上那琴弦。那琴日日为恩客弹奏不由衷的曲调，终有一天奏出属于这个孩子的弦音。
“阿瑶的琴在姑苏以外也是很好的，若有名师指点，定当一日千里。”
那年皎洁如皓月的人，微笑对自己如此说。他便得空用心练习。沾满血的手也许本没有机会也没有意愿调起素琴，却因那人喜欢，便成了自己的喜欢。
你可知我并非爱曲，并非喜琴，不过是在意你褒奖我时的笑容，教我习曲时萦绕周身的微温。
就像此刻，被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被你珍而重之地取弦听音，一声，两声，哪管成调不成调，就已经成就了破败人生的欢喜。
叮～
第三声，音起，指落。
金光瑶泪眼婆娑，已经看不清琴弦在何处，只知道温暖掌心里，自己那冰凉的手在解冻，复苏，有了活人的温度。
“阿瑶……”身后一声轻唤，蓝曦臣握紧两只冰凉的手。
“从前种种，对我来说都像过眼云烟。你在我身边，才最重要。是非在人心，人心不可思量，信天下人，天下人又能回应什么。在这寒室，没有天下人，只有你我，我只信你。希望你也如我一般，信我。”
蓝曦臣还没说完，惊觉自己的泪水已经滴落在金光瑶脖颈间，想收已经来不及。
只好敛了气息，下巴放在金光瑶颈侧，脱力般拥住身前的人，声音发颤说：
“我只是……害怕……怕……失去你……”
金光瑶扭头撞进身后人怀里，泪水扑簌簌落下，哭出声来：
“二哥，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