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再相逢
去姑苏蓝氏拜师，换作谁不是喜气洋洋、欢呼雀跃。
眼前的孩子却仿佛要被推进火坑般可怜，无助。
一遍一遍嘱咐金光瑶：
“姚公子一定要去姑苏啊。”
“到姑苏一定要来拜访蓝先生啊。”
“姚公子，一定不要忘了小苏啊。”
“姚公子，一定要等我啊。”
悲悲切切。
眼睛哭得通红，又不敢哭出声，怕惹了公子不高兴。
“一定会的。一定会再见的。”
金光瑶也奇怪，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粘人了，特别是粘自己。
对着蓝曦臣就规规矩矩，举止有礼，像小大人似的。还摸了摸朔月，问自己未来的师父剑法如何，是否有阿臣的剑术精妙。
除此之外，并没有显示出多深的留恋。
看见金光瑶就立刻变了个人，不了解的人看见这告别场面，以为是金光瑶这个父亲要抛弃小苏这个儿子。
世家子弟挤破头来姑苏蓝氏镀金，在小苏这儿，怎么像生离死别？
再三保证会去姑苏蓝氏看他，小苏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闵森同出发。
“我们也回去吧。”
金光瑶知道，出来不能太久，太久易生变。
万一被人发现他还活着，姑苏蓝氏和蓝曦臣就会被百家围攻。
他不愿意看到那种局面。
左右不过是“闭关”呗。
怕什么来什么，到底还是出事了。
就在两人打算离开小镇，回云深不知处的时候，有人认出了蓝曦臣。
认出名满天下的泽芜君不奇怪，最多感慨这闭关的人怎么出来了。
很快，有人想起在哪里见过泽芜君同一个戴面具的人举止亲密。
那戴白狐面具的人，莫不是泽芜君相好的。
传言很快散播，有说是泽芜君带哪家仙姝幽会，有说是蓝曦臣心悦但蓝启仁不喜的青楼女子，有说是勾搭上哪家仙门的侧室小妾，有说是成精的狐妖现身勾魂。
总归是见不得光的情爱畸恋。
传言引来大批探究的有心人，也有想将第一公子踩入凡尘的善妒者。
房间被搜查，两人只好绕过人烟，御剑回程。
想起答应魏无羡要带礼物，还有景仪和思追那些小辈，特别是要给叔父选一件礼物，感谢老人家的慈爱宽宥。
小镇乡野，没什么金贵物件儿，只是表达一下真心实意。
挑好礼物，打算绕到没人的巷子御剑出发。
前面一阵混乱，吵吵嚷嚷。
担心又遇到什么打架纠纷，两人快步走到巷口。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飞奔而来，后面一群人喊“别跑！站住”。
场面似曾相识，金光瑶有些头疼。
已经捡了个小苏，可不敢再惹事了。一把拉起蓝曦臣就走。
哪知另一个巷子口也奔过来一群人。
“在那！臭小子！”
“看你往哪儿跑！”
两边出口被人群堵住。正思量怎么从人群穿出去。
只见那小脏孩儿冲到两人面前，一把抱住蓝曦臣大腿，亮开嗓子，一声响彻云霄：
爹～～～～
蓝曦臣像被施了定身符，低头看着挂在腿上的脏兮兮一团，手脚不知道怎么放了。
蓝大公子什么时候碰过这么脏的物件儿？连火烧云深不知处携书逃跑的时候都没这么脏过。
那小脏孩儿紧紧抱住腿，眼睛骨碌碌看着围着的人群。随即，眼一闭，头一仰，扯开嗓子：
爹～～爹～～～可找到你啦～～
两群人将俩大人一小孩儿团团围住。
“臭小子！你个小叫花子，哪儿来的爹？”
“揍他！”
“闪开闪开！没你们什么事儿！”
推搡开蓝曦臣和金光瑶，小脏孩儿被人从腿上拽走，蓝曦臣虽看不下去，也不想惹麻烦。
毕竟，万一金光瑶被人发现，才是真的要命。
想到这儿，在人群的吵嚷和小孩儿的叫喊声中，蓝曦臣迈开步子，伸手拉金光瑶。
金光瑶似乎也有也有同样的想法，伸出手，想牵住蓝曦臣。
“呦～这儿有个美人儿……”
人群里不知哪个说了一声。
三五个人扭头看过来。
“还是个勾人的狐狸精～～来看看有多勾人……”
有个人边说边伸手去拿金光瑶的面具。
金光瑶侧身一躲，那人手抓空。旁边同伙手又往腰伸过来。
“啊～”
两声惨叫。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地上多了两个断手，两个男人翻滚在地上，嗷嗷叫喊。
蓝曦臣已经揽住金光瑶、另一只手拎着小脏孩儿领子跳到人群外。衣袂轻舞，发丝飘飞，随风落地。
一滴血都没沾到。
这下真麻烦了。
人群呼地向他们冲过来。
有人喊“蓝家人！那是蓝家人！”
追赶中，那小孩儿哧溜跑得不见影，二人也跳入一个客栈窗子。
有人发了信号，更多修士围住客栈。
可以突破重围逃走，逃走并不难。
但有人认出了蓝家人，就不能一走了之，否则又是无穷后患。
蓝曦臣拉金光瑶要走的时候，金光瑶犹豫不决。
走，留下疑惑，就会扩大传言，招致云深不知处被质疑。且怎么澄清？向谁澄清？何时澄清？
流言最是杀人。
留，必然要面对仙门质疑。一旦对质当面，蓝曦臣闭关真相大白天下，不仅金光瑶活不成，蓝曦臣和姑苏蓝氏也将名誉扫地，成为仙门对立面。
“阿瑶，我们走。”
蓝曦臣决不能让金光瑶面对他人，无论别人怎么质疑，决不能揭开真相。
这个人，他是一定要护到底的。
“二哥，不可。”
金光瑶决不能让蓝曦臣皎月蒙尘，让姑苏蓝氏陷入被动。
为今之计，只有分头行动。就算是抓住金光瑶，也不能确定说和蓝曦臣相关。
“阿瑶！”
蓝曦臣攥住金光瑶的手不放。他似乎明白金光瑶的想法。
不能！决不能！
他一个没金丹没灵力的人，只要出去，别人甚至不会给他辩白的机会。
犹豫间，有人来了。
“聂宗主来了。”
“姚宗主，请。”
听到楼下的对话，蓝曦臣脑袋里嗡嗡作响。
最让人头疼得两个人到了。
终于有人认出了蓝曦臣，正得意地向聂怀桑和姚宗主汇报献殷勤。
“姑苏蓝氏的宗主，不是在闭关吗？”
“听说前几天还在金陵，会了相好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泽芜君，平时看着性子高洁，原来也是性情中人。”
“嗨！说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
“哪家女子，能抓得住仙门第一公子。”
……
污言秽语，讽刺讥笑，都等着幸灾乐祸。
“泽芜君，既然到此地，不如下来饮杯茶？”
姚宗主对着房间喊。
蓝曦臣开门出现，雅正从容、和煦温柔。
对着乌泱泱一堆人扫了一眼。
“泽芜君，听说今日带朋友出行，不知是哪位道友啊？因何躲在房中？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姚宗主说得“大义凛然”，人群一阵嗡嗡。
蓝曦臣站在原地，不反驳，也不动。
“曦臣哥。”聂怀桑呼呼呼地扇了几下扇子，走上前：
“既然没什么事，就让大家见见你的朋友。如何？”
蓝曦臣往前走了几步，对面前众人道：
“没什么不能见的。只是此番和朋友出行，好端端受人质疑、围观，甚为不妥，有违待客之道罢了。”
有修士俯在聂怀桑耳边说悄悄话，聂怀桑扇子一点让那人退下。
“曦臣哥，这么多人围观，确实不妥。不如我和姚宗主，还有几位长老去拜见您的朋友？也体现我仙门待客之道啊。”
说完不待蓝曦臣回答，姚宗主几个人已经要往里闯。
门开了。
众人皆惊。
姚宗主指着那人问蓝曦臣，一脸等看笑话的神情：“这位是……”
“爹～～”
一声哭喊中，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抱住蓝曦臣大腿，嚎啕起来。
“这……这……”姚宗主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小孩儿，你刚刚叫谁爹？谁是你爹？”
有人抓住重点。
“小孩儿，爹可不是乱认的，你要看清楚。”
小孩呲牙咧嘴，露出尖尖小虎牙，不耐烦说：
“我爹我还能认错吗？呸！”
小脏孩儿对着人群吐口水。眼巴巴仰头看向蓝曦臣哭喊：
“爹，虽说孩儿不是爹的亲生骨肉，可是，娘亲说：养育之恩，恩同再造，孩儿一定会孝敬您，等您老了，给您养老送终。”
泽芜君喜当爹的戏码让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小孩儿，你说，他是你爹？”
小孩儿点点头：
“他虽然不是我生父，可是，他和我娘好，你们说，我这声爹叫得叫不得？”
说完跑向金光瑶，抱住金光瑶大腿，黏糊糊说：
“娘亲，孩儿离家出走，害娘亲担心，要打要罚，孩儿都认。只是娘亲不要不理爹。”
“娘亲，看爹多可怜。您这么多年也不肯回家，爹实在太可怜了。”
“娘亲，虽然您是不能说话，又不是仙门女子，可是，爹能把我养大，也是对您一片真心，您就跟爹回去吧。”
小孩哭哭啼啼，鼻涕和着眼泪都流下来，一会儿求求他“娘亲”跟爹回家，一会儿劝说他“爹”，既然娘亲不想跟您回家，您就别为难她了。”
哭哭闹闹，眼泪鼻涕，一群人听得云里雾里，震得耳朵生疼。
姚宗主差人把小孩拉到自己跟前，问：
“小孩儿，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孩儿回头看看蓝曦臣，又看看金光瑶，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哭唧唧开始说：
他娘是陇西西山族一个哑女，几年前陇西妖邪肆虐，他生父被妖物咬死，碰巧姑苏蓝氏蓝宗主赶来除祟，救下孤儿寡母。
两人不知怎么有了感情。
西山族以母家为重，他娘是普通女子，不是修士，不愿意来中原。
他爹则非要他娘来中原。
小孩说自己离家出走，想来找爹，娘不放心追来，找到爹后，还没说清楚怎么办，就遇到今天这些人了。
“我娘是个哑女，西山族女子不见外人。看到这么多人，当然躲起来了。”
“你们还说什么见不得光？呸！我爹和我娘两口子的事，管你们屁事！”
小孩儿吐完口水，又抹了把鼻涕。
把众人恶心够呛。
听了小孩的话，众人这才把目光聚集在刚刚出房门的人身上。
一个美人。
第一个印象。
那女子穿着一身异域罗裙，头发披在肩颈，面戴一张白狐面具。正靠在门边，看着众人。
“这小孩儿惯会说谎，不能信。”
有人提出质疑。
“这件事好办，请这位娘子摘下面具，让众人看上一看，谜团不就解开了吗？”
又有人提议。
“不行！”小孩儿张开双臂，护着道：“西山族女子不能见外人，见了外人，要被摩会鞭刑的。”
“这儿又不是陇西，我们看看，没事再把脸遮上，不就没事了。”
聂怀桑示意众人肃静，问蓝曦臣：
“曦臣哥认为如何？”
聂怀桑回头对众人道：“曦臣哥说可以看，就能看。曦臣哥说不能看，今天谁也不许看。”
一句话，看似帮着蓝曦臣说话，实际挖了个大坑。
看？露馅儿。
不看？就是心里有鬼。
又回到骑虎难下的开头。
“蓝某家事，轮不到外人置喙。但，还请诸位尊重西山族风俗，不可强人所难。”
蓝曦臣看向门口的金光瑶，两人目光交汇，瞬间相通。
“曦臣要问问夫人的意见。”
众人一阵唏嘘，没想到蓝曦臣居然承认了这是他夫人。
果然仙门故事多，大仙门仙首都免不掉有几段桃色旧事。
蓝曦臣走向金光瑶，执起他的手，注视着问：
“夫人，可否摘下面具，与众仙友一见。”
金光瑶没动，看着蓝曦臣。
空气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不行！”
一声喊中，又一个小孩冲到近前，对众人喊：
“西山族女子不见外人。摘下面具，受刑的又不是你们。”
一队聂家修士簇拥着一个男子走进来。
闵森同和小苏。
“爹，姑姑不能摘下面具。”小苏对着闵森同大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众人又陷入一番猜测。
闵森同向众人抱拳施礼，然后用西山族族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闵森同一躬身道：
“既然今天众位仙长在场，闵某就来向大伙讨个主意。”
又对聂怀桑施礼，继续说道：
“蓝宗主和我妹妹几年前确有过一些过往。我那短命妹夫没了之后，侄儿也深得蓝宗主照顾。”
“蓝宗主今天来的意思是，要接我妹妹去姑苏？”
蓝曦臣回应：“是。”
“我西山族向来以母为尊。况且，我妹妹天生是个哑女，又只是平凡女子。一没有灵力，二不会武艺。甚至连中原的饭菜都吃不惯。”
见蓝曦臣直直看着门边的金光瑶，闵森同继续道：
“姑苏蓝氏是大仙门，蓝宗主年少有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没有修为的异域哑女，如何在蓝氏自处？又如何面对仙门百家？”
“还有我这侄儿，在我西山族，无忧无虑。如果跟着母亲到姑苏，他算什么？不跟着目母亲，就要母子分离。”
“把我妹妹接到姑苏，蓝宗主以为是重情重义。可对我们来说，面对的是亲人分离。对我妹妹来说，面对的将是怎样痛苦的生活？”
闵森同走近蓝曦臣道：“蓝宗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妹妹，是不会和你走的。”
说完拉起金光瑶就想走。
姚宗主拦住去路。笑道：
“闵兄何必急着走？令妹和蓝宗主还没表态呢。”
金光瑶摇摇头，蓝曦臣闭上眼，对着金光瑶和闵森同缓缓说：
“闵兄说的有道理。曦臣不该勉强。”
叹了口气道：“夫人当真不和我回姑苏？”
金光瑶又摇摇头。
“哎呀！你们看什么看。我爹和我娘亲都散伙了，你们还看热闹。要不要脸啊你们？”
小脏孩儿喊起来。
“既然是泽芜君的家事，我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摘了面具，自然放你们走。”
“是啊，是啊。摘了面具，自然真相大白。”
蓝曦臣有些生气地说：
“各位何苦苦苦相逼。西山族的规矩，想必有人知道吧？”
人群里有人低声道：陇西的西山族好像是有女子不见外人的规矩。
好像是啊。
看来他们说的也是实情。
“面具可以摘。但是，不能白摘。”
闵森同厉声道：
“今天就给各位看个究竟。但今日之后，我妹妹和蓝宗主再无瓜葛，各位也不许再无事生非，为难于我等。”
众人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
蓝曦臣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住，心跳如雷。
白狐面具摘下，一张顾盼生辉的脸。
哇～～
一阵感叹声传来。
“当真是个美人啊。”
“怪不得泽芜君非要将她接回姑苏。”
蓝曦臣看过去，一时也颇为惊讶：不是金光瑶。
那张脸美则美矣，和金光瑶有几分相似，但除了眼睛相像，其他都不像。
这脸美得妖媚，不似金光瑶的那种英气。
惊讶未过，面具复又戴上。
“各位，我们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聂怀桑笑嘻嘻收了扇子：“这是曦臣哥的家事，以后无端猜测不能再有了。”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散了散了。”
“没想到泽芜君看上个人妻。”
“何止啊，还心甘情愿帮别人养儿子。”
“怪不得这么些年都不娶妻，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
又是一连串议论纷纷。那些人在聂怀桑和姚宗主带领下，讪讪散去。
关上房门，设好结界。
蓝曦臣大步走到金光瑶面前，摘下面具。
明明是他的阿瑶。
“秣陵苏氏苏奇，拜见泽芜君，拜见敛芳尊。”
闵森同深施大礼。
“森同兄，你我同辈，怎可如此。”
蓝曦臣扶起闵森同。
“泽芜君，敛芳尊，但愿森同不负苏宗主所托。”
“森同兄，言重了。”
金光瑶戴上又摘下面具：“那个孩子，怎么回事？”
门外，小苏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那小脏孩儿倒在椅子上，眯着眼，剥开糖纸，嘎吱嘎吱嚼着糖，得意地问：
“我的尸毒粉，好用吧？”
眼前的孩子却仿佛要被推进火坑般可怜，无助。
一遍一遍嘱咐金光瑶：
“姚公子一定要去姑苏啊。”
“到姑苏一定要来拜访蓝先生啊。”
“姚公子，一定不要忘了小苏啊。”
“姚公子，一定要等我啊。”
悲悲切切。
眼睛哭得通红，又不敢哭出声，怕惹了公子不高兴。
“一定会的。一定会再见的。”
金光瑶也奇怪，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粘人了，特别是粘自己。
对着蓝曦臣就规规矩矩，举止有礼，像小大人似的。还摸了摸朔月，问自己未来的师父剑法如何，是否有阿臣的剑术精妙。
除此之外，并没有显示出多深的留恋。
看见金光瑶就立刻变了个人，不了解的人看见这告别场面，以为是金光瑶这个父亲要抛弃小苏这个儿子。
世家子弟挤破头来姑苏蓝氏镀金，在小苏这儿，怎么像生离死别？
再三保证会去姑苏蓝氏看他，小苏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闵森同出发。
“我们也回去吧。”
金光瑶知道，出来不能太久，太久易生变。
万一被人发现他还活着，姑苏蓝氏和蓝曦臣就会被百家围攻。
他不愿意看到那种局面。
左右不过是“闭关”呗。
怕什么来什么，到底还是出事了。
就在两人打算离开小镇，回云深不知处的时候，有人认出了蓝曦臣。
认出名满天下的泽芜君不奇怪，最多感慨这闭关的人怎么出来了。
很快，有人想起在哪里见过泽芜君同一个戴面具的人举止亲密。
那戴白狐面具的人，莫不是泽芜君相好的。
传言很快散播，有说是泽芜君带哪家仙姝幽会，有说是蓝曦臣心悦但蓝启仁不喜的青楼女子，有说是勾搭上哪家仙门的侧室小妾，有说是成精的狐妖现身勾魂。
总归是见不得光的情爱畸恋。
传言引来大批探究的有心人，也有想将第一公子踩入凡尘的善妒者。
房间被搜查，两人只好绕过人烟，御剑回程。
想起答应魏无羡要带礼物，还有景仪和思追那些小辈，特别是要给叔父选一件礼物，感谢老人家的慈爱宽宥。
小镇乡野，没什么金贵物件儿，只是表达一下真心实意。
挑好礼物，打算绕到没人的巷子御剑出发。
前面一阵混乱，吵吵嚷嚷。
担心又遇到什么打架纠纷，两人快步走到巷口。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飞奔而来，后面一群人喊“别跑！站住”。
场面似曾相识，金光瑶有些头疼。
已经捡了个小苏，可不敢再惹事了。一把拉起蓝曦臣就走。
哪知另一个巷子口也奔过来一群人。
“在那！臭小子！”
“看你往哪儿跑！”
两边出口被人群堵住。正思量怎么从人群穿出去。
只见那小脏孩儿冲到两人面前，一把抱住蓝曦臣大腿，亮开嗓子，一声响彻云霄：
爹～～～～
蓝曦臣像被施了定身符，低头看着挂在腿上的脏兮兮一团，手脚不知道怎么放了。
蓝大公子什么时候碰过这么脏的物件儿？连火烧云深不知处携书逃跑的时候都没这么脏过。
那小脏孩儿紧紧抱住腿，眼睛骨碌碌看着围着的人群。随即，眼一闭，头一仰，扯开嗓子：
爹～～爹～～～可找到你啦～～
两群人将俩大人一小孩儿团团围住。
“臭小子！你个小叫花子，哪儿来的爹？”
“揍他！”
“闪开闪开！没你们什么事儿！”
推搡开蓝曦臣和金光瑶，小脏孩儿被人从腿上拽走，蓝曦臣虽看不下去，也不想惹麻烦。
毕竟，万一金光瑶被人发现，才是真的要命。
想到这儿，在人群的吵嚷和小孩儿的叫喊声中，蓝曦臣迈开步子，伸手拉金光瑶。
金光瑶似乎也有也有同样的想法，伸出手，想牵住蓝曦臣。
“呦～这儿有个美人儿……”
人群里不知哪个说了一声。
三五个人扭头看过来。
“还是个勾人的狐狸精～～来看看有多勾人……”
有个人边说边伸手去拿金光瑶的面具。
金光瑶侧身一躲，那人手抓空。旁边同伙手又往腰伸过来。
“啊～”
两声惨叫。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地上多了两个断手，两个男人翻滚在地上，嗷嗷叫喊。
蓝曦臣已经揽住金光瑶、另一只手拎着小脏孩儿领子跳到人群外。衣袂轻舞，发丝飘飞，随风落地。
一滴血都没沾到。
这下真麻烦了。
人群呼地向他们冲过来。
有人喊“蓝家人！那是蓝家人！”
追赶中，那小孩儿哧溜跑得不见影，二人也跳入一个客栈窗子。
有人发了信号，更多修士围住客栈。
可以突破重围逃走，逃走并不难。
但有人认出了蓝家人，就不能一走了之，否则又是无穷后患。
蓝曦臣拉金光瑶要走的时候，金光瑶犹豫不决。
走，留下疑惑，就会扩大传言，招致云深不知处被质疑。且怎么澄清？向谁澄清？何时澄清？
流言最是杀人。
留，必然要面对仙门质疑。一旦对质当面，蓝曦臣闭关真相大白天下，不仅金光瑶活不成，蓝曦臣和姑苏蓝氏也将名誉扫地，成为仙门对立面。
“阿瑶，我们走。”
蓝曦臣决不能让金光瑶面对他人，无论别人怎么质疑，决不能揭开真相。
这个人，他是一定要护到底的。
“二哥，不可。”
金光瑶决不能让蓝曦臣皎月蒙尘，让姑苏蓝氏陷入被动。
为今之计，只有分头行动。就算是抓住金光瑶，也不能确定说和蓝曦臣相关。
“阿瑶！”
蓝曦臣攥住金光瑶的手不放。他似乎明白金光瑶的想法。
不能！决不能！
他一个没金丹没灵力的人，只要出去，别人甚至不会给他辩白的机会。
犹豫间，有人来了。
“聂宗主来了。”
“姚宗主，请。”
听到楼下的对话，蓝曦臣脑袋里嗡嗡作响。
最让人头疼得两个人到了。
终于有人认出了蓝曦臣，正得意地向聂怀桑和姚宗主汇报献殷勤。
“姑苏蓝氏的宗主，不是在闭关吗？”
“听说前几天还在金陵，会了相好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泽芜君，平时看着性子高洁，原来也是性情中人。”
“嗨！说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
“哪家女子，能抓得住仙门第一公子。”
……
污言秽语，讽刺讥笑，都等着幸灾乐祸。
“泽芜君，既然到此地，不如下来饮杯茶？”
姚宗主对着房间喊。
蓝曦臣开门出现，雅正从容、和煦温柔。
对着乌泱泱一堆人扫了一眼。
“泽芜君，听说今日带朋友出行，不知是哪位道友啊？因何躲在房中？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姚宗主说得“大义凛然”，人群一阵嗡嗡。
蓝曦臣站在原地，不反驳，也不动。
“曦臣哥。”聂怀桑呼呼呼地扇了几下扇子，走上前：
“既然没什么事，就让大家见见你的朋友。如何？”
蓝曦臣往前走了几步，对面前众人道：
“没什么不能见的。只是此番和朋友出行，好端端受人质疑、围观，甚为不妥，有违待客之道罢了。”
有修士俯在聂怀桑耳边说悄悄话，聂怀桑扇子一点让那人退下。
“曦臣哥，这么多人围观，确实不妥。不如我和姚宗主，还有几位长老去拜见您的朋友？也体现我仙门待客之道啊。”
说完不待蓝曦臣回答，姚宗主几个人已经要往里闯。
门开了。
众人皆惊。
姚宗主指着那人问蓝曦臣，一脸等看笑话的神情：“这位是……”
“爹～～”
一声哭喊中，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抱住蓝曦臣大腿，嚎啕起来。
“这……这……”姚宗主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小孩儿，你刚刚叫谁爹？谁是你爹？”
有人抓住重点。
“小孩儿，爹可不是乱认的，你要看清楚。”
小孩呲牙咧嘴，露出尖尖小虎牙，不耐烦说：
“我爹我还能认错吗？呸！”
小脏孩儿对着人群吐口水。眼巴巴仰头看向蓝曦臣哭喊：
“爹，虽说孩儿不是爹的亲生骨肉，可是，娘亲说：养育之恩，恩同再造，孩儿一定会孝敬您，等您老了，给您养老送终。”
泽芜君喜当爹的戏码让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小孩儿，你说，他是你爹？”
小孩儿点点头：
“他虽然不是我生父，可是，他和我娘好，你们说，我这声爹叫得叫不得？”
说完跑向金光瑶，抱住金光瑶大腿，黏糊糊说：
“娘亲，孩儿离家出走，害娘亲担心，要打要罚，孩儿都认。只是娘亲不要不理爹。”
“娘亲，看爹多可怜。您这么多年也不肯回家，爹实在太可怜了。”
“娘亲，虽然您是不能说话，又不是仙门女子，可是，爹能把我养大，也是对您一片真心，您就跟爹回去吧。”
小孩哭哭啼啼，鼻涕和着眼泪都流下来，一会儿求求他“娘亲”跟爹回家，一会儿劝说他“爹”，既然娘亲不想跟您回家，您就别为难她了。”
哭哭闹闹，眼泪鼻涕，一群人听得云里雾里，震得耳朵生疼。
姚宗主差人把小孩拉到自己跟前，问：
“小孩儿，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孩儿回头看看蓝曦臣，又看看金光瑶，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哭唧唧开始说：
他娘是陇西西山族一个哑女，几年前陇西妖邪肆虐，他生父被妖物咬死，碰巧姑苏蓝氏蓝宗主赶来除祟，救下孤儿寡母。
两人不知怎么有了感情。
西山族以母家为重，他娘是普通女子，不是修士，不愿意来中原。
他爹则非要他娘来中原。
小孩说自己离家出走，想来找爹，娘不放心追来，找到爹后，还没说清楚怎么办，就遇到今天这些人了。
“我娘是个哑女，西山族女子不见外人。看到这么多人，当然躲起来了。”
“你们还说什么见不得光？呸！我爹和我娘两口子的事，管你们屁事！”
小孩儿吐完口水，又抹了把鼻涕。
把众人恶心够呛。
听了小孩的话，众人这才把目光聚集在刚刚出房门的人身上。
一个美人。
第一个印象。
那女子穿着一身异域罗裙，头发披在肩颈，面戴一张白狐面具。正靠在门边，看着众人。
“这小孩儿惯会说谎，不能信。”
有人提出质疑。
“这件事好办，请这位娘子摘下面具，让众人看上一看，谜团不就解开了吗？”
又有人提议。
“不行！”小孩儿张开双臂，护着道：“西山族女子不能见外人，见了外人，要被摩会鞭刑的。”
“这儿又不是陇西，我们看看，没事再把脸遮上，不就没事了。”
聂怀桑示意众人肃静，问蓝曦臣：
“曦臣哥认为如何？”
聂怀桑回头对众人道：“曦臣哥说可以看，就能看。曦臣哥说不能看，今天谁也不许看。”
一句话，看似帮着蓝曦臣说话，实际挖了个大坑。
看？露馅儿。
不看？就是心里有鬼。
又回到骑虎难下的开头。
“蓝某家事，轮不到外人置喙。但，还请诸位尊重西山族风俗，不可强人所难。”
蓝曦臣看向门口的金光瑶，两人目光交汇，瞬间相通。
“曦臣要问问夫人的意见。”
众人一阵唏嘘，没想到蓝曦臣居然承认了这是他夫人。
果然仙门故事多，大仙门仙首都免不掉有几段桃色旧事。
蓝曦臣走向金光瑶，执起他的手，注视着问：
“夫人，可否摘下面具，与众仙友一见。”
金光瑶没动，看着蓝曦臣。
空气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不行！”
一声喊中，又一个小孩冲到近前，对众人喊：
“西山族女子不见外人。摘下面具，受刑的又不是你们。”
一队聂家修士簇拥着一个男子走进来。
闵森同和小苏。
“爹，姑姑不能摘下面具。”小苏对着闵森同大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众人又陷入一番猜测。
闵森同向众人抱拳施礼，然后用西山族族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见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闵森同一躬身道：
“既然今天众位仙长在场，闵某就来向大伙讨个主意。”
又对聂怀桑施礼，继续说道：
“蓝宗主和我妹妹几年前确有过一些过往。我那短命妹夫没了之后，侄儿也深得蓝宗主照顾。”
“蓝宗主今天来的意思是，要接我妹妹去姑苏？”
蓝曦臣回应：“是。”
“我西山族向来以母为尊。况且，我妹妹天生是个哑女，又只是平凡女子。一没有灵力，二不会武艺。甚至连中原的饭菜都吃不惯。”
见蓝曦臣直直看着门边的金光瑶，闵森同继续道：
“姑苏蓝氏是大仙门，蓝宗主年少有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没有修为的异域哑女，如何在蓝氏自处？又如何面对仙门百家？”
“还有我这侄儿，在我西山族，无忧无虑。如果跟着母亲到姑苏，他算什么？不跟着目母亲，就要母子分离。”
“把我妹妹接到姑苏，蓝宗主以为是重情重义。可对我们来说，面对的是亲人分离。对我妹妹来说，面对的将是怎样痛苦的生活？”
闵森同走近蓝曦臣道：“蓝宗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妹妹，是不会和你走的。”
说完拉起金光瑶就想走。
姚宗主拦住去路。笑道：
“闵兄何必急着走？令妹和蓝宗主还没表态呢。”
金光瑶摇摇头，蓝曦臣闭上眼，对着金光瑶和闵森同缓缓说：
“闵兄说的有道理。曦臣不该勉强。”
叹了口气道：“夫人当真不和我回姑苏？”
金光瑶又摇摇头。
“哎呀！你们看什么看。我爹和我娘亲都散伙了，你们还看热闹。要不要脸啊你们？”
小脏孩儿喊起来。
“既然是泽芜君的家事，我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摘了面具，自然放你们走。”
“是啊，是啊。摘了面具，自然真相大白。”
蓝曦臣有些生气地说：
“各位何苦苦苦相逼。西山族的规矩，想必有人知道吧？”
人群里有人低声道：陇西的西山族好像是有女子不见外人的规矩。
好像是啊。
看来他们说的也是实情。
“面具可以摘。但是，不能白摘。”
闵森同厉声道：
“今天就给各位看个究竟。但今日之后，我妹妹和蓝宗主再无瓜葛，各位也不许再无事生非，为难于我等。”
众人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
蓝曦臣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住，心跳如雷。
白狐面具摘下，一张顾盼生辉的脸。
哇～～
一阵感叹声传来。
“当真是个美人啊。”
“怪不得泽芜君非要将她接回姑苏。”
蓝曦臣看过去，一时也颇为惊讶：不是金光瑶。
那张脸美则美矣，和金光瑶有几分相似，但除了眼睛相像，其他都不像。
这脸美得妖媚，不似金光瑶的那种英气。
惊讶未过，面具复又戴上。
“各位，我们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聂怀桑笑嘻嘻收了扇子：“这是曦臣哥的家事，以后无端猜测不能再有了。”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散了散了。”
“没想到泽芜君看上个人妻。”
“何止啊，还心甘情愿帮别人养儿子。”
“怪不得这么些年都不娶妻，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
又是一连串议论纷纷。那些人在聂怀桑和姚宗主带领下，讪讪散去。
关上房门，设好结界。
蓝曦臣大步走到金光瑶面前，摘下面具。
明明是他的阿瑶。
“秣陵苏氏苏奇，拜见泽芜君，拜见敛芳尊。”
闵森同深施大礼。
“森同兄，你我同辈，怎可如此。”
蓝曦臣扶起闵森同。
“泽芜君，敛芳尊，但愿森同不负苏宗主所托。”
“森同兄，言重了。”
金光瑶戴上又摘下面具：“那个孩子，怎么回事？”
门外，小苏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那小脏孩儿倒在椅子上，眯着眼，剥开糖纸，嘎吱嘎吱嚼着糖，得意地问：
“我的尸毒粉，好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