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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时见鹿》
    1

    上午7点,程晟一到教师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一杯芒果脏脏茶,一盒寿司。

    画着一头小鹿的寿司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饱满的橙粉色虾仁和寿司,寿司的外面是一层薄薄的海苔,米饭里面裹着黄瓜丁、鱼片、火腿,还刷了一层鱼子酱,淋了白芝麻,看起来极为诱人。

    “那个小丫头又给我们程老师送爱心便当了啊?”随后到办公室的同班老师许黎看见小鹿饭盒打趣道。

    程晟垂了垂眸,没说话。

    小丫头叫范一鹿,是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大眼睛,短头发,齐刘海,成绩很不错,现在看来大约还要加上厨艺高超了。

    可是,范一鹿是语文老师许黎的课代表,不是他的呀,他明明教数学的,程晟不是很明白范一鹿的热情从何而来。

    不过范一鹿偏科偏的厉害,可能——是想要他帮她辅导一下数学?

    这个可以考虑一下,毕竟看着一个好苗子因为数学栽了他也于心不忍。

    程晟觉得经常吃学生送的东西和收礼无异,都是有损师德的事情,所以一如既往地选择不吃放在那里。

    程晟的课代表随禾是范一鹿的小姐妹,早读课以后来送数学作业,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桌上的饭盒,果然啊,还是没有动。

    “怎么样,怎么样,他有没有吃?”范一鹿晃了晃随禾的袖子。

    本来她可以自己去办公室的,毕竟语文老师许黎也在那个办公室,但是范一鹿不敢去面对真相。

    随禾叹口气,“老样子。”

    范一鹿泱泱不快地嘟了嘟嘴,随手拿了一只笔在数学书上猛戳,好像戳的是程晟一样,“他为什么这么冷淡。”

    提前到班准备上课的许黎听见自家课代表的话,摇了摇头,插了一句,“一鹿啊,他可能不喜欢你这一款的。”

    范一鹿大大咧咧的,非常活泼,还有点话痨。

    “他喜欢什么款?”

    “可爱温柔……吧。”

    “我不可爱吗?!我不温柔吗?!”范一鹿震惊了。

    emmm……这暴躁小祖宗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你可能……还要多加练习。”

    许黎和程晟是大学室友,一直看着程晟高贵冷艳生人勿近的样子,许黎还蛮期待程晟被范一鹿拿下的样子。

    毕竟……范一鹿是自己的课代表,程晟被范一鹿收了他,许黎就仿佛有一种程晟被自己征服的快感(?)。

    范一鹿丧丧地垂下了头,“为了他,我都把我的烹饪技术练到米其林水准了他还不吃,难道我要为了可爱做作地扮卡哇伊吗?”

    许黎干咳一声,“我说的可爱是由内而外的自然而然的气质,比如回眸一笑百媚生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啊,算了,跟你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等课上完我回头帮你试探试探他。”

    范一鹿似懂非懂,听到许黎愿意试探程晟

    差点留下激动的泪水。

    随禾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

    等许黎下了课,看程晟还没有动饭盒,笑了,“程老师真是太清正廉洁太优秀了,既然你不想吃我们课代表做的寿司,不如就给我吃吧,正好我今天没来得及吃早饭。”

    说着手伸向了桌子外侧的饭盒。

    程晟冷淡地撇许黎一眼,眼疾手快地把盒子放到里侧。

    “不行。”

    “为什么呀?以前大学时追你的小姑娘的饭你不是都大方地给我了。”

    程晟抿了抿唇,“不一样。”

    “都是女孩子的便当,哪里不一样了?浪费多不好,而且下一堂课她过来送作业看见你没吃该多伤心啊。”

    程晟的手指抵在饭盒上来回摩挲了一下,“食堂有早饭你去吃,我自己今天也没吃早饭。”

    许黎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晟,“你居然为了不让我吃打破自己的原则。哼,程晟,我记住你了!”

    说着气愤地挪向食堂,随时准备回头抢走那盒美味的寿司。等到了食堂,吃着寡淡无味的馒头,许黎突然邪魅一笑,呵,男人,就等你被范一鹿收了吧。

    范一鹿本来兴致缺缺地抱着语文作业本到办公室,没看到语文老师许黎的人影子,却发现程晟在吃自己做的寿司。

    少女的雀跃都放在脸上,程晟有点后悔刚刚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了。

    “好吃吗?”范一鹿试探性地问。

    “很好吃。”

    犹豫了一下,程晟还是说了实话。

    范一鹿刚准备说那我明天继续做。

    “不过以后不要浪费时间了。”

    范一鹿扁扁嘴,做饭给他吃怎么能算浪费时间呢。

    “噢。”范一鹿不情不愿地答应。

    2

    “专心听讲。”程晟无奈地说。

    “哦。”范一鹿却依然直勾勾地看着程晟。

    自从程晟在许黎的推波助澜下心怀愧疚地答应暑假帮范一鹿补课以后,十堂课有八堂课范一鹿都是这状态。

    很奇怪的是程晟一点都没有大学是被莺莺燕燕缠绕的反感。

    “你再这样就我就走了吧。”

    “可是,没了你,我数学怎么能进步这么快呢?”

    这是实话,虽然范一鹿好像没怎么听他补课,但至少她最近练手的几套卷子都没有不及格过了。

    范一鹿坚信这是伟大的爱情的力量。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并不长,这愉快的时光也过的匆匆。

    范一鹿的数学居然在开学检测和月考中都在班级前十,甚至有一次小测验还超过了她的小姐妹随禾——数学课代表。

    国庆节,随禾把她按在床上摩擦,“说吧,背着我和哪个男人鬼混了,我教了你两年的数学居然还比不上他一个暑假。”

    范一鹿咯咯直笑,“没有爱情的女人不足以谈学习。”

    随禾当然猜到是程晟,“你可以请客呀!你看,他帮你补课是不是没有收一分钱?”

    范一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你成绩提高了不应该请他吃个饭?”

    “有道理!姐妹,我出去打个电话。”

    随禾看着她飞奔出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见色忘友的女人啊。

    3

    出乎意料的是,程晟居然答应了。

    随禾不明白范一鹿要去游乐场是什么骚操作,而且程晟居然还答应了。

    星光游乐场明明就是少女心的天堂,旋转木马摩天轮什么的,真的和程老师清冷的气质一点都不搭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有原则的程晟这一天极其顺从,陪着她把游乐场玩了个变。从摩天轮到打气球,从云霄飞车到转转杯。还无奈地吃了范一鹿买的棉花糖。

    范一鹿开心极了,走得时候抱了他一下然后飞快地溜走了。

    然而,国庆节结束,班上却换了一个数学老师。

    “你们好,我叫张优,你们程老师要去英国进修一段时间,我就暂时当你们的代课老师。”

    范一鹿攥紧了手,几乎把指甲掐到自己的肉里才让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

    国庆节的约会算什么?最后的补偿吗?

    而事实是,有一次程晟回办公室拿东西,范一鹿举止亲密地跟在后面,被对面楼层的副校长看见了。

    他们学校有大楼是玻璃的,让学生们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

    副校长当时没有去指责他,事后却语重心长地找他谈话。

    “你知道师生恋被发现了,对你的印象有多大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那个女孩子着想,她要高考了,你能保证你们的关系不会对她的高考产生负面影响吗?她是个好苗子,如果她高考失利了,你来负责吗?”

    说了一大堆,副校长扔了一个文件夹给他,“这是仁雅每年的教师留学培养计划,你签完了给我。”

    显然,程晟没有退路。

    那一次去游乐场,是他最开心却又最悲伤的一天,他知道自己动情了,他贪恋她身上的阳光和温暖。

    女孩子笑那么甜,程晟不忍心让她伤心。

    所以程晟选择不告诉她,选择沉默地离开。

    出国以后,程晟每一天都要费很大力气忍住不回她的信息。

    如果不看就不会难过吧,但是坚持不住的,一天没有看她的碎碎念就怅然若失。

    在没有收到回信的第一百天,范一鹿决定放弃。

    “真是的!又不是离开你我就不能活!不联系就不联系。”

    范一鹿把他的联系方式删了个光,此后绝口不提程晟这个人。

    只有随禾知道,范一鹿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眼睛都肿了,还逞强说自己是看苦情电影看得太感动了。

    4

    这没头没尾的冷战长达6年,大学四年,她刻意不去想他,男朋友换了又换,她想要放下却放不下。

    何况她的那些男朋友,不是看上了她家境不错就是看她长得不错,玩弄她的感情,没有一个像他一样无条件的对她好。

    所以最近的两年她再也没有动过找对象的念头,只是会羡慕,羡慕随禾,虽然她们家那位是钢铁直男,但好歹爱她,而她呢,连想照顾人也没有人要她照顾。

    终于在一次随禾和她男朋友晏矜的感情之中,她好像明白了,有的人啊,就是忘不了旧爱。

    而她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她决定帮晏矜一次,她把随禾交给晏矜,也给她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理由。

    【我想,爱情需要勇气的吧。你是,我也是。既然你还爱他,就好好沟通,我看他昨天来找你也很着急,不是不爱的样子。我也打算面对自己的内心了,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准备回k市了。】

    范一鹿郑重其事地打下这段话。

    随禾很快回了短信,【一起加油!但是你这么随便卖我的账还是要算的,你和程老师的份子钱我可不给了:)】

    范一鹿拖着行李箱,看着湛蓝的天空,笑了。

    到了仁雅高中。

    范一鹿站在窗边看他上课,他还是那么认真,都没有发现她。

    上到一半陆陆续续有学生望窗外看。

    不明所以的程晟蹙眉,敲了敲黑板,“干什么呢?”

    胆大的男生扯开嗓子问,“老师,外面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程晟看过去,她更漂亮了,留了大波浪的长发绾在脑后,清新阳光的薄荷绿衬衫搭配简约而有垂坠感的不规则白色半裙,两种低饱和度的色彩,搭配在一起出奇的干净美好。

    程晟诧异的同时,却又有一些欣喜。

    原本以为会再无交集的。

    程晟勾唇,轻轻摇了摇头,“还不是。”

    还不是不就等于马上就是吗。

    闻听此言下面开始起哄。

    “老师你出去吧,就剩10分钟下课了,我们可以自习。”

    “老师,师母好好看呀。”

    “老师,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程晟无奈地看了范一鹿一眼,清了清嗓子,“我们看一下这条二次函数……”

    再见面,没有想象中的相爱相杀,没有互相埋怨,意外的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他在上课,而她在听课。视线交错的一瞬莞尔一笑,仅此而已,却也足够了。

    好像多年的误会与冰局,都是为了成全这一刻的静谧。

    程晟一出门后面就跟出来不少八卦的学生,“小姐姐,我们程老师人很好的,长得又帅,工作又认真,你就从了他吧。”

    好像程晟是滞销品一样一个劲地往外推销。

    范一鹿噙着笑,“那也得你们让程老师看上我呀。”

    程晟没有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到了办公室里,办公室还是当初的办公室,只不过原来的两人间变成了程晟一个人的,里面还是那么干净整洁。

    范一鹿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桌面上那个曾经属于她的那个小鹿饭盒。

    当时她故意没有要回去的饭盒。

    原来他一直还留着。

    空气中只剩下干干净净的缄默与存在。

    程晟把门关起来,细细地看她生动的眉眼,坦然自若的微笑。

    原本以为她不在乎他了,那么就顺她的意,不见也罢,也就是偶尔心疼胸闷而已。

    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既然她选择迈出第一步,

    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便他来走吧。

    “你现在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啊,是不是升官了?”范一鹿打趣道。

    “算是吧。”

    “许老师呢?他怎么样了?”之前为了躲程晟,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高中的老师同学除了随禾几乎都断了联系。

    程晟不知道是吃醋了,还是别有所思,他沉吟片刻,挑了挑眉,“你大老远的过来就是问这个?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的范一鹿热情坦率,做事果断,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的。

    范一鹿愣了一下,又笑了,“受的伤多了,就容易束手束脚,犹豫不决了,连做个决定都要费好大的勇气。”

    所以呀,你能不能帮我重回最初的明朗?

    程晟的嘴唇颤了颤,“对不起。”

    范一鹿摇了摇头,“本来你也是为了我好。”

    只不过有的时候事与愿违罢了。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范一鹿问。

    “有。”如果是你的话什么时候都有空。

    “那——”范一鹿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一起去庙会吧。”程晟开口。

    “那——晚上见?”

    5

    k市是著名的江南水乡,每一年都有两次庙会,他们很巧得赶上了。

    一盏盏红灯笼高悬在木屋上,一路上是各式各样的零食铺子:蓬松的棉花糖,诱人的苹果糖,可口的章鱼烧、香辣的关东煮、大碗的牛肉面、甘甜的酸梅汤、金黄酥脆的豆腐……

    旁边的小男孩子买了面具嬉闹着,年轻的妈妈拉住他的手。

    范一鹿也想拉手手。

    范一鹿悄悄往旁边看一眼,拽住了他的袖子,欲盖弥彰地解释一句,“人多。”

    程晟把她的手从袖子上拿下来,范一鹿愣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还没回过神就看见程晟重新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的那一种。

    范一鹿偷偷勾了一下唇。

    街上的男男女女有玩手枪打气球的,有卖竹蜻蜓的,有捞小金鱼的……

    范一鹿也不是没有约会过,但是逛庙会的温馨感觉和在高档餐厅互相盘问底细的感觉,真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可能因为,对象是他吧。

    吃了两个小吃,范一鹿买了几个仙女棒。

    不远处桥旁有一个小亭子,视野很好却没有什么人。

    亭子旁边的假石头其实扩音器,放着轻柔舒缓的古风纯音乐。

    屋檐下晚风,范一鹿摇着点燃的仙女棒,笑靥如花,墨发和裙袂在微风中摇摆。

    烟火璀璨不及她姿色半分。

    “真开心啊。”范一鹿感叹道。

    “可惜没有拍照片。”

    “我拍了。”程晟把手机递给她。

    照片上的范一鹿笑靥如花,仿佛把空气都晕染得蜜甜蜜甜,背后是古色古香的木屋,红灯笼的微光缱绻,头顶是庙会上方盛放的七彩烟花。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范一鹿狡黠地笑了。

    程晟脸红了,磕磕绊绊地解释,“刚刚你玩仙女棒的时候拍的。”

    “哦~偷拍呀~”

    程晟低下头封住她的唇。

    “不是偷拍,是光明正大的拍。”

    说话的时候程晟的唇瓣擦过她的耳垂。

    一向热情似火、撩人没在怕的范大小姐头一次脸红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范一鹿小声嘟囔了一句。

    6

    范一鹿刚刚洗完头,湿发披肩,看见他在雨后初晴的庭院里读书,攲斜的香樟树的疏影婆娑地落在翻动的纸页上,落在他的白衬衫上,落在他的眉眼间。

    范一鹿没有打搅他,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看风景,发发呆,听着悦耳的鸟鸣。

    程晟突然招手让她过来。

    他半搂着她,继续翻书。

    “我给你念书,嗯?”

    范一鹿暗想我又现在不是学生了,况且你又不是语文老师,还要你讲什么呀,但还是点点头。

    程晟笑了,开始念,

    “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一粒沙中见世界,

    一朵花里见天国,

    把无限存在你的手掌,

    那一刹便是永恒。

    英国诗人布莱克的《innocence》,是范一鹿少女时代很喜欢的诗,程晟温柔的英腔如清澈泉水林间絮语撩拨着她,偏偏这人一边读还一边把玩起范一鹿的柔夷。

    “一鹿,《innocence》又被翻译成《天真的预言》,但是我可以给你承诺——

    爱的永恒之于我的的确确在你手中,不是预言,是真相,过去是,未来也一样。”

    程晟这个人呀,一向做事认真,一旦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们对于彼此不能只是怀念,而要陪伴,他们要携手走过这漫长的却转瞬即逝的一生。

    他认真的侧颜、郑重的口吻和眼眸中细碎的光,让范一鹿觉得掌心发烫。

    好像,一切无定缥缈,怅然若失,稍纵即逝都在唇齿间淡淡蒸发,尘埃落定。

    靠着他的肩膀,嗅着雨后清甜的草木味,她想,这漫长而落寂的光阴,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