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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月 上
    2018年九月,黄菀之头一回作为主舞,在西林大剧院出演芭蕾舞剧《吉赛尔》。剧末的谢幕环节,她因心绪不够平定而慌乱的的目光同台下的齐津月不期而遇。

    故事也是在那个秋天开始的。

    演出结束,筋疲力竭的演员们回到后台休息。黄菀之打开柜子打算换下舞裙,目光被角落里骤亮的手机屏幕吸引。

    在她上台演出的这一小时里,共有三通未接电话。来电显示是她刚分手不久的前任,赵珏。

    赵母不喜自己未来的儿媳在外抛头露面,赵家少爷向来也是个十足听话的妈宝男。他试图给黄菀之做思想工作,叫她放弃舞团的职务,安安心心嫁去赵家做富家太太。

    他们不知,也并不在意,芭蕾舞之于黄菀之,是二次生命。如果不能够继续跳舞,黄菀之也不再是她自己。

    爱情最多只能说是为她的生活添彩,理想与事业才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于是黄菀之在电话里很清醒平静地提了分手,转头扎进练功房苦心钻研,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场主舞戏。

    她没回电给赵公子,动作利索地换上了衬衣和长裤,随后提着袋子去前头的化妆间卸妆。

    房间门被扣响,来人捧着一大束包装精美的黄玫瑰,说是齐津月先生送给黄菀之的。

    花束的正中间端正地摆放着一个长方形丝绒礼盒,里头是条定制款蓝宝石项链,在白炽灯光下生着夺目的光。

    先前只听旁人说过,齐家独子取了个顶顶雅净的大名,做起生意来手段却极为毒辣。

    去年年初,他正式接手家里的事业。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是踹走了董事会里几个吃里扒外的老家伙,又是让常年竞争的对家亏得血本无归。

    一战成名。

    至于花边新闻,倒是从没听人提起。

    也不是没有姑娘小姐家往他身上贴,哪一回不是给人吃闭门羹,是以有人在他的性取向问题上大做文章,还闹了个笑话出来。

    黄菀之只收了花,让助理把项链还回去。

    “麻烦替我同齐先生道谢,就说花收了。不过这项链——我没办法收,太贵重了,也没有理由让我收下。”

    同僚们唏嘘不已,暗自歆羡她的运气。头一回做主舞演出就能让齐家最有实权的那位主动送花,实在是稀罕事。

    当然了,关于齐津月头一回追女孩子结果被拒绝的传闻,也在圈子里隐秘地流传了起来。

    齐津月在那晚之后,隔三差五差使助理来舞团送花,清一色的黄玫瑰,指名道姓说是送给黄菀之小姐。

    来的次数多了,黄菀之有些心烦意乱。主要是每次都要被几个同事打趣,也真的有点影响到她练舞了。

    她试探性小小声问助理,“你能不能和齐先生商量一下,不要再送花来了,多浪费呀,我这也没地儿放。”

    “黄小姐,我只是按照先生的意思执行任务而已。何况——先生也是一片好心。”

    黄菀之皱眉,毫不掩饰那股子不悦劲,“那你就跟他说,天天送花,我看着烦,让他别送了。”

    也不知助理是怎么跟齐津月说的,周五晚下班,黄菀之在单位门口见着了齐津月本人。

    没带花。

    “不知黄小姐能否赏脸跟我吃顿便饭,吃完就把你送回去——外头都取笑我追女孩子回回被拒,好丢面子啊。”

    男人一身极有质感的风衣,看不出是哪家牌子的手笔,大抵是私人订制款,颜色是少见的灰绿,却把人气色衬得丰盈。

    眉眼冷峻,面部线条刻画得利落又清晰。他垂眸看人的时候,眼下覆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许是月色太柔,鬼使神差地,黄菀之上了他的车。

    齐津月这人吃饭特讲究,七拐八拐地把车开进一窄窄地胡同路。路尽头燃着两盏昏黄的灯,远远望去,像两只萤火虫。

    黄菀之下车后环顾四周,确信自己没被骗,笑着开口,“还以为齐先生要把我骗去哪个犄角旮旯——”

    “我骗你干嘛?”

    男人笑的时候,两眼弯成月牙,眸子深得发亮,有无数颗星星坠落。

    “说不定,把我卖了然后狠狠赚上一笔。”

    “我可舍不得。”

    齐津月被她逗笑,手里的烟都拿不稳,干脆插回烟盒,转身带路。

    “之前给你送花的时候就订了位置,本想带你过来的。”

    “哪里知道被拒绝了。”

    黄菀之脚步一顿,随后有紧跟着男人的脚步。

    木雕门后的院子正中央是座假山,四周环着溪流,灯笼和烛火映着他们的面庞彤红。

    黄菀之仰头望着身前男人的背影,攥紧了手,指甲在手心刻画下一道不浅的红痕。

    一顿饭吃地轻松和睦。

    席间,齐津月跟黄菀之讲了几件趣事,逗得她吃笑不停,彻底叫人卸下了防备。

    他把人送到家楼下,终是把之前的那条蓝宝石项链送了出去。

    圈子也就这么大,黄菀之单独跟齐津月吃饭的事赵珏第二天就知道了,火急火燎打了四通电话来质问,却忘了自己早已经不站在那个最有资格过问事情缘由的位置了。

    黄菀之轻描淡写两句话敷衍过去,最终决定把人拉黑——为了让自己的耳朵能够清静点。

    也算是彻底和上一段恋情告别。

    齐津月来约饭的频率越来越勤。

    起先是周末晚上,后来到工作日,现在几乎是隔天就能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好在他从不会在没有经过黄菀之的许肯就擅自来舞房找她,永远是在发完消息后降下车窗,安安静静在车位上等人出来。

    做到了十成的礼节和分寸。

    黄菀之也是因为这点,才真正开始,打从心底的,愿意了解齐津月这个人。

    国庆放假,齐津月问黄菀之是否有空,陪他出席一个好友的婚宴。

    他带人去店里好生准备一番,水绿色的镜面塔夫绸衬得黄菀之肤色胜雪,胸口及肩带用锆石链条点缀,像极了山林间最原始的净谧溪流,涓涓涌动。

    齐津月不由地感慨,“真怕你到时候抢了新娘的风头。”

    黄菀之双手背在腰后,上半身故意往前倾,“那你还带我去吗?”

    “为什么不——”齐津月替她将落下来的发丝勾到耳后,“有这么出色的女伴陪同,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黄菀之捂着有些发烫的耳朵,低头抿嘴笑了一声。

    年轻人喜欢草坪婚礼,加之这场婚礼的主题是游园会,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而齐津月同黄菀之的亲密举止在场的各位都看在眼里,有大胆的更是主动上前问是不是“好事将近”。

    齐津月看了看一旁兴致高昂陪小孩叠纸鹤的女人,摇摇头,“这得看她怎么说。”

    黄菀之感觉到后背灼热的视线,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好事的人直接大胆发问,“还不是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有嫂子呀。”

    黄菀之挑眉看向齐津月,那人摊手表示不能算他的锅。

    她歪头状似苦恼,才耸肩给出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

    “看齐津月表现咯。”

    齐津月当时就笑了,有些被气到,又很无奈,“那我能不能问一下黄小姐,到底怎么,才能算是表现好呢?”

    黄小姐瞥他,吐槽道,“我算是信了,你是真不懂怎么追女孩子。”

    求学者很是上道, “那这位女菩萨发发善心,教教我?”

    宴席还没结束,主桌少了两个人。

    黄菀之和齐津月换掉了过于正式的礼服,一身便装驱车去了立方海洋公园。

    正值假期,园里大多是带孩子来游玩的夫妻,他们两人夹在其中,有那么点不像样子。

    门票是黄小姐买的,她轻车熟路地带着齐津月找着地儿,从海底隧道穿至美人鱼剧场,让齐津月给她拍了不少照片。

    跑累了就去海狮馆看表演,舞台的正中央,可爱的小海狮炫技般展现十八般武艺,钻圈、顶球,还亲昵地和幸运的观众小朋友贴脸互动。

    齐津月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大兴趣,全程只顾着看黄菀之,怕她渴怕她饿,又是递奶茶又是剥巧克力。

    黄菀之直言这样的幸福过于沉重,今天摄入的糖分和热量要她在假期结束后昏倒在练功房才行。

    齐津月暗自记在心上,后边几天带她出来,吃的东西大多是私厨定制的低卡餐饮。

    这是黄菀之没想到的。

    他能够体谅自己的工作,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并没有画饼般叫她辞去工作,大话一些令人讨厌的说辞。

    他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让黄菀之不由得想起他们第一次吃饭那晚,天边悬挂的那轮月亮,晕染一身朦胧昏黄的光,温温柔柔洒了一地清辉。

    假期结束,黄菀之为了新剧场《胡桃夹子》的演出,日日夜夜在练功房逗留。几日不见,人瘦了一大圈。

    齐津月出差回来见着人,快心疼死了。

    “你是不是光顾着练舞,都不吃饭了。”

    黄菀之掐着自己腰上的软肉,“不行啊,老师说我还得再瘦一点才行,不然动作跳起来不好看。”

    他顿时不悦,头一回在她面前露出愠色,“这都皮包骨了,再瘦下去还能正常生活吗?你们舞蹈团的老师是谁啊,怎么这么喜欢鸡蛋里挑骨头?”

    缀满星辰的夜里,月色也是氤氲的黄,穿过树梢枝丫,照在他们两人身上,落了一地的光芒。

    不远处的灯光也与月色相融,海浪一样细密涌来,把人的思绪都彻底放空。

    黄菀之怔怔看他,下意识踮起脚尖,抬手抚平了齐津月眉间的褶皱,“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吗?脸瘦了一圈,黑眼圈都深了。出差的这段日子一定不好受吧?”

    齐津月只觉得当下的风都涌进他的肺部,有无数只蝴蝶在胃里翻飞,争先恐后想要挣脱出来。

    他抬手握住她的,轻轻贴在脸颊来回蹭,“为了早点回来见你,再辛苦点也没关系的。”

    “齐津月——”

    “我在。”

    黄菀之一时间失语,掌心下是他灼热的体温,烫得她脉搏也跟着加速。

    她就突然眼下一热,湿得眼眶一片红。

    齐津月忙捧住她的脸,又贴近了一分,“怎么就突然哭了,哭得我心都跟着抽疼。”

    他替她擦眼泪,“是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菀之摇头,“不是的……”

    “那是家里的事吗?”

    “也不是的……”她轻轻抚开男人的手,泪眼婆娑望向眼前这张满怀关切的脸,“齐津月,你会对我好吗?”

    “当然了,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会一直一直,对我好吗?”

    齐津月隐隐觉得她话中有话,而自己的回答关切着他们两人今后的关系是更进一步还是就此为止。

    他不由地站直了身子,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进黄菀之的心底,“菀之,我这人虽然有些混,但该有的分寸都做到了极致。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有对其他姑娘这么上心过——”

    “我甚至时常想,怎么在你面上就跟青春期的毛头小子一般,生怕有任何举措让你不满,怕你生我气,怕你不理我。”

    “昨天晚上,我还在电话里问我的母亲,怎么才能让喜欢的女孩子喜欢上我。你也知道,我从未否认过我对你的心意,我的朋友,我的家人,他们都知道,齐津月在追一个叫黄菀之的姑娘。她对自己的事业和理想秉持着一腔热爱,永远沉浸在舞蹈里,在舞台上是最亮眼的那颗星——”

    “现在,我想请求这颗星子落在我的怀里。”

    呼啸的风声里,黄菀之听见自己偏离轨道的心跳声。在最后一滴热泪滚落至齐津月的掌心,她合上眼,听见自己的声音逐步和心跳同频。

    “我愿意的,齐津月。”

    遇上这么好的人,她怎么可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