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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连岸花
    炼丹房内伸手不见五指,不见明火却烟气滚滚,汹涌如愤怒的恶龙,盘旋呼啸而上。几声声嘶力竭的“韩子陌”过后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赵奕然盲然摸索着,眼泪快要奔出来。

    随着纸张摩挲的声音,羽漠尘低沉的声音也缓缓响起:“她不在。”

    “你说什么?我看不见你!”赵奕然的嗓门随着越来越浓的烟气变得越来越大,直到衣袖被使劲一拽,登的飘然离地,飞了出去。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惊的,赵奕然呆愣了半天后才发现自己是被羽漠尘扯着胳膊提出来的,手腕都被袖口勒得有些泛红。赵奕然撅了撅嘴,楚楚可怜地看向羽漠尘,却看到他正低着头,全神贯注于一张泛黄的纸,纸上面是几行飘逸的墨迹。

    赵奕然那心底微微的抱怨倏然消失,目光所及都是那冰然玉立的身影、巧夺天工般的轮廓。那认真的模样突然让她有了一种执迷——他做什么都是对的,神圣到不可以被冒犯,更不容置疑。

    赵奕然情不自禁地将目光钉在他脸上,毕竟不是坦荡自然,所以在他抬起头与她对视的刹那,她不知所措地抢过他手中的纸,刻意地漫不经心道:“你怎么知道里面没人的,你看见了?”

    羽漠尘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最后只吐出一个字:“嗯。”

    “嗯?”赵奕然放松了一些,笑了,“那烟那么浓,你能看清楚……这是韩子陌留的信!”

    一丝诧异在羽漠尘脸上停留了刹那,接着去看那一手潦草如涂鸦的墨迹,实在无法将其与字迹关联起来。皱了皱眉,将信将疑道:“她说了什么?”

    “我去采药了,告诉你是担心你找不到我哭鼻子,不是为了让你和夫子打小报告!”

    赵奕然一字一句地念完,大小姐脾气瞬间窜出来,气冲冲地把纸揉成一团,又使劲捏了捏:“你别回来才好呢!”

    说完才考虑到身边还有羽漠尘,便稍稍收敛了语气:“她是我朋友,出去采药了。”

    “没有说去哪?”羽漠尘确认一遍。

    赵奕然再看一遍留信,摇了摇头,无所谓道:“她肯定是跟着她那怪鼻子走,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不过……”赵奕然偷偷看一眼羽漠尘,“羽先生认识韩子陌?”

    “一面之缘。”

    水云乡坐落在昆仑山西部,乡如其名,水流潺潺,流云清涟。这里的层峦叠嶂高山流水都是错落有致,所谓“双景排闼,如梦似幻”,以对称之美盛名东海。

    在这对称中线上坐落的石家以珠宝生意起家,家财万贯与民共享,被乡人亲切地称为“水云大家”,通俗一点说便是人们口中乐善好施的“活菩萨”。

    太阳西行,霞光温柔地潜进石家华府,只是和府内那株娇艳欲滴的赤色连岸花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不止一点。一株两朵,并开在整座府宅的中央,娇瓣细蕊,妍姿妖艳,连采风的蝴蝶都不敢在上面停上一脚,生怕惊扰了这鲜见的璀璨。

    石逢站在阶前绿苔里,弯腰向着那抹红色伸了伸手,还未触及便收了回来,只紧紧地盯着它。

    门人元夏轻飘飘地走近,道:“公子,田家大门紧闭,抚恤没有送成。”

    “田毅还没有安葬?”

    “还没有,田夫人似乎还是不能接受他是自杀的事实。”

    “嗯。”石逢轻轻一摆手,示意他下去。

    元夏看到了他的动作,却迟迟没有动作。

    “还有事?”石逢站起来,修长的双腿两步便跨到阶前的亭子里,轻轻一扯锦衣长袍,坐到了石凳上。

    元夏站直身子,纠结的面部凭空多出几条褶子,看起来很是扭曲:“公子,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当不当的,有话就讲。”石逢颇为不耐烦,看到他如此婆婆妈妈连语速都提高了半倍。

    “公子坚持要给水云乡的自杀者家属发抚恤,虽是一件义事。可是现在自杀成为不究之罪,难免会有人钻空子。”元夏一口气飞速地说完,说罢低下头,也不敢看石逢的眼睛,酝酿着如何将诸多乡人假死骗抚恤,于天灾中报私仇的行为委婉地说出来。

    虽说公子乐善好施,不分贵贱,可是眼看着善意被利用,恶意在蔓延,元夏实在是抱不平。

    石逢捏紧手中的扇子,五指错落开来,扇叶缓缓张开,“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图案曝露出来。而后他猛的一用力,扇子被合上,扇柄重重地打到了元夏的头上,道:“我做我应当做的,只求心安。至于他们求什么,只能任他们去。有这闲心啊,不如送你串珠子去领个姑娘回来?”

    说罢轻笑一声,出门去了。

    元夏吃痛地摸摸头,嘟囔一句:“你自己先领回来再说吧!”

    因为夫子的明令禁止,韩子陌只在水云乡的山缘草地上采过花摘过草,真正地涉足水云乡还真没有过。

    今日她在炼丹房研究了整个下午,制作血样试毒水屡屡不成。阴静阳燥,阳生阴长,想要阴阳调和,最终还是缺少了一味极阴灵药。见效最快的,只有世人避之不及的地狱之花——连岸花。循着鼻子走过来,看来今天这个禁令她是铁定要破了。

    山水之间,小桥与人家,鸟鸣声渐息,韩子陌看着人景和致的水云乡,想着书本上的世外桃源终于有了清晰的模样。穿越茫茫市集,连岸花香扑来,她原地伫立深吸一口气,灵活地躲过人来人往,开始往乡中心跑去。

    等到花香集散之地,韩子陌气喘吁吁地仰起头,眼前是一座豪华气派的府邸,琉璃玉瓦,丹楹刻桷,龙角宅檐下镶着两个烫金大字:石府。

    韩子陌心里默默感叹着,想她云洗城也算得上东海第二城,竟没有见过一座如此富丽堂皇的府邸,真的是该让哥哥好好反思一下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盯着一扇紧闭的门看上半天,感慨半天,整个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嗫嚅小儿。要不是旁边的大爷叫卖声太大,估计她都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什么豪华宅院,建在闹市之中便是最大的败笔。”韩子陌嘀咕着走上台阶去敲门。

    只敲一下便听到有人应着跑过来,很快便从那门缝里挤出一个头来,上下打量她一遍后才问道:“你找谁?”

    “在下是一名医师,此次前来是想要求一样东西。”韩子陌双手抱拳,有礼有矩。只是看着那一颗像是悬挂在门缝上的头,眼珠提溜溜转着,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才没笑出声来。

    韩子陌看着那人似是很不情愿的样子,一番十分明显的挣扎过后,十分不快地打开了门,懒懒道:“先进来吧,你要求什么东西,得等到公子回来。”随后暗暗嘟囔道:“这石府都快成救济堂了。”

    “感谢!”韩子陌愉快地跑进大院。和门口的豪华喧闹不同,院内竟宽阔得放下了一片亭台楼榭,亭、台、楼、榭各为四座,以中间一条青色台阶为界,对称地分布在两侧,就连假山上的瀑布流迹都可以对折重合,尺寸掌握得令人发指,韩子陌再次目瞪口呆了半天。

    不过最终抓住韩子陌目光的还是青阶下的那株连岸花,韩子陌蹲下来端详着它,贪婪地深吸一口气,面露喜色,的确是传说中摄人心魄的味道。

    韩子陌见元夏一脸无欲无求地站在那里,便起身与他搭话。她生性活泼,平日也是结交甚广,口才算得尚佳,再加上生得一副好皮囊,元夏心里那微微的抱怨也消失不见,很快便与她海谈起来。

    聊着聊着韩子陌便对这宅院的主人好奇起来,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鬼才魅,将元夏这一个大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三句话不离“我家公子”的?

    就这样听他滔滔不绝着,从日暮到日落,终于在韩子陌打了半个哈欠后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来客人了?”

    声音出现在身后,音色如琉璃碰撞般清脆,语调却是带着几分迷离与笑意。来得突然却一点都不突兀,所以韩子陌没有被吓到,而是将哈欠咽下去,笑着转过头,而后便愣了几秒。

    面前的男人身着一身金镶玉饰的锦衣长袍,长着一张和声音极度吻合的干净俊美的脸。手持一柄微微张开的扇子,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明澈的目光从连岸花上转移到了她身上。微微一笑,若树临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韩子陌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句不太着调的话。看了一眼元夏表示“你家公子的确不凡,但……也不必如此崇拜。”

    男人用食指轻轻一挑合上扇子,眉眼含笑:“我叫石逢,不知姑娘芳名?”

    韩子陌又瞄了他一眼,奇怪,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再一想,可能是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吧。

    “我叫韩子陌,家师患病在身,现缺一味药材,”韩子陌抱拳示意,“遍寻之后得知公子府上有此稀药,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石逢会心一笑:“连岸花?”

    韩子陌小心翼翼地歪头看他一眼,有些心虚道:“可以……吗?”

    石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悠闲地坐到三级台阶上,两条腿跨过两级台阶直接放到地面上,盯着眼前火红的连岸花道:“你可知道这连岸花,人人避之不及。”

    点了点头,韩子陌答道,“地狱之花,象征着不可预知的死亡,传说靠近此花的人最终都众叛亲离,不知生死,所以被世人视为邪物。”

    石逢整个人往后仰了仰,颌边的曲线更加明显。懒懒地开口道:“既然这样,那你还要找我要它?”

    韩子陌看着他这随性自然的姿态,落日余晖打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光影交叠,拼出一幅好和谐的画面。纵使如此,韩子陌还是心念道:比起哥哥,还差点味道。

    接着向他解释道:“石公子既然会栽种此花,应当不是会相信这种传说之人。我是一名医者,相信的自然是治病救人,不是封建迷信。”

    “哦?”石逢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有点意思”,“尽管这样,我也不能白白给你吧?”他的声线慵懒,掺杂着一股孩子气的赖皮味道。

    原来他拐了这么大的弯是要这个?果然人不可貌相,韩子陌暗暗翻了个白眼,有些没底气地应付道:“当然,石公子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昆仑山药材很足,却满足不了韩子陌那些稀奇古怪的毒理药草需求,所以这下山寻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每药草价格按市场价格来定,若是遇到坐地起价的她便用抢的,抢不来便用偷的,最后扔下应付的银两,扬长而去。反正她从不用她的真名,也不在乎毁誉。

    不过今天她竟毫无迟疑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名,想耍赖也不成了。毕竟昆仑山名誉东海,她可不能拖了后腿。

    只是物以稀为贵,不知口袋里的银子能不能满足这位公子的条件?

    石逢果然静坐在那里想了半天,入神的模样让韩子陌以为他是睡着了,又一会觉得他在耍她,耐性殆尽之际,终于看到他动了动:“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以后?以后两个人见都不一定见到呢,出了这个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还记得谁?原来这个石公子,看似无赖,实则无脑,想到这里,韩子陌爽快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