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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同行
    医馆里,羽漠尘岿然不动地立在门口,微微仰头,似是在思忖什么。

    男医师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踌躇了几步后才将调好的药浆和纱布递过去:“公子,我看你与这位姑娘一道而来,不如你来包扎吧,她毕竟是个女儿家。”

    韩子陌一听着急了:“大哥,医者眼里哪有男女之分,你来就好!你来就好!”

    若是让羽漠尘来,她还真担心温度太低导致药效失灵呢。

    果不其然,羽漠尘头也没回:“那就等那位女医师忙完再给她包扎吧。”

    男医师同情地看了韩子陌一眼。

    一家三口人从医馆门外经过,小男孩在中间蹦蹦跳跳地走着,时不时拽住两个大人的手,大人默契地将手一提,孩子便“咯咯”地荡起了秋千。

    羽漠尘看着他们,心底微微一颤。

    猝不及防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那叫声刻意凄惨还略带着做作的转音,用头发丝都能听出是谁的声音。

    “我还没开始上药呢,你怎么就叫上了?”女大夫笑得无奈。

    韩子陌憨憨笑了两声,道:“姐姐,这叫心理疗法,叫两声之后就感觉没那么疼了。”

    羽漠尘不耐烦地斜睨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去。

    包扎之后痛感轻了许多,韩子陌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结果腿还是有点软,半路趔趄了一下。

    门外月亮架在树梢,地上的光影斑驳陆离。她歪了歪头,将手掌在他面前摇了摇:“羽漠尘,你是来诛异的?”

    她听哥哥说过,羽漠尘的行迹多是有关“诛异”,所谓“异”是指三异——邪、魔、妖的惑乱,俗世人间的恩怨是非他从来不会过问,所以他出现在水云乡,一定是有大事要查。

    羽漠尘没有理她,而是将她摁到旁边的凳子上,蹲下,伸手去触碰她那渗血的锻袜。

    “你干什么!”韩子陌将腿一抽,这人不会是想趁机打击报复吧?

    羽漠尘一把将她的腿掰回来:“你不是上医吗,连真气促进药物吸收的道理都不懂?”

    韩子陌瞪大了眼睛。倒也不是不懂,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一股灵流自伤口而入,暖了全身,痛感很快被冲的一干二净。

    玉冠高束,鬂须垂颊,双眉如墨染,双睫上有几点灯光在跳跃。韩子陌看他看得入了神,不得不承认,若是除去堆在眼角的冷意,他绝对是个能勾心夺魄之人。

    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羽漠尘抬头,冷眸一瞥:“你怎么了?”

    所有的勾心夺魄之力即时消弭。韩子陌呵呵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法力高真好啊,小人甚是羡慕,甚是羡慕。”

    羽漠尘冷哼一声,傲娇地站起。韩子陌也立刻站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不留神他就御剑而去了。

    医馆外突然传来纷乱的声音:“着火了,着火了!田夫人自杀了!”

    田毅的房子被烈火层层包围,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四起,焮天铄地,烈焰直入黑夜,却没有了满院灯光的暖意。任它怎样呼啸盘旋,最终还是被黑夜吞没。

    羽漠尘纵身一跃,直冲烈火中心。

    救火的乡民议论纷纷,几位邻居纷纷表示亲眼看见田夫人提了两桶油倒在了木制房屋周围,然后把燃着的蜡烛扔了上去,等到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只有一个“断”字醒目地刻在院中的一块石头上。

    韩子陌傻傻地望着,她知道,田夫人是走了,和她最爱的丈夫,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一并消失在这片烈火中。

    而这片叫嚣的烈火,是他们与这世间的最轰轰烈烈的告别。

    火势微涨,羽漠尘飞出了那片焦土残垣。

    和韩子陌一样,羽漠尘静静的伫立在旁边,仰头看着满天火光,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磨平了那冰冷的棱角,表情却依然凝重。很快,他转身,看到韩子陌的那一刻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转过身。

    韩子陌着急地跑过去,声音颤抖起来:“羽漠尘!你发现什么了吗?”

    羽漠尘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她,她面色有些苍白,眼波微动,表情却是无比镇定。

    她又试探性地靠他近了些,小心翼翼起来:“那现在我们去哪?”

    持剑的手微微松了松,低沉道:“我送你回昆仑山。”

    “我不走!我要和你一块儿。”韩子陌后退一步,坚决道。

    “我不习惯有人跟着。”

    他平日上天入海,接触的是邪魅妖魔,一人独行,诚不清静,怎会轻易让他人随行?

    “我不跟着你。并肩,我们并肩同行。”韩子陌一脸认真。

    羽漠尘迷惑于她的逻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眼”外之意——并肩?搞笑!

    韩子陌一把抓住他的剑,她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就无赖到底,毕竟这是她的绝活。

    羽漠尘拽了拽,没能拽动:“……你和我一块干什么?”

    “东海的冥子现象已成灾难,但是你觉得田毅夫妇的死是这场灾难的牺牲品吗?”

    就凭他刚刚毫不犹豫地跳入火海,她就明白,他不这么觉得。

    “你什么意思?”

    “你是因为田夫人来的吧?我刚刚见过田夫人!”

    “你见过她?”

    “我要和你一块。”韩子陌将话题转回来,再要求一遍。

    被她磨的没了脾气,羽漠尘无奈地晃了晃剑,示意她挪开手。

    韩子陌松开手,也随之松了口气。一路小跑跟着他来到了一家客栈,因为刚刚进入火场的缘故,羽漠尘先去洗了个澡。

    韩子陌向老板讨了一件差不多的黑衣,将身上被撕烂的那一套换下,又将石逢的披风洗好。因为急于与羽漠尘分享田夫人的情况,便跑到他的房间去等他,结果迎来当头一棒。

    看惯了羽漠尘那立体半扎的发髻,冷气四射没有死角。而刚刚沐浴完毕的羽漠尘却让她大跌眼镜,长发蓬松,几根发丝慵懒地贴在两颊,眉间一滴没来得及擦掉的水珠沿着高挺的鼻梁而下,显得整个人都随意起来。

    视线下移,微微敞开的衣领下的锁骨显露无余,还有那自脖颈而下的肌肉曲线……

    哎?韩子陌定在原地……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韩子陌见他转了半圈,装束打扮恢复原样,语气的不耐烦却是加重了:“开门。”

    韩子陌回过神来,赶紧将被美色诱惑的神经斩断,才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两人相对而坐,案几上是客栈老板刚送过来的热茶,香气腾腾的。不过对面坐着一具“冰山美人”,美人气势如虹,眸不见底,韩子陌自知必是不会喝的痛快了。

    韩子陌瞄他一眼,才注意到他那完白无暇的长衣边上竟有一块黑色污迹。若是在她的衣服上还好,但若是在羽漠尘的白衣上,便显得有些突兀。

    韩子陌凑上去看了看,声调都高了几倍:“你这块污迹在哪沾上的?”

    “昆仑山上,炼丹房内。”

    韩子陌更惊讶了:“你去昆仑山了?”

    羽漠尘淡淡看了她一眼,韩子陌反应过来,有些沮丧也有些忐忑:“是去求药吗?你可知道老夫子和羽老先生得的是同一种病?”

    羽漠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听赵奕然说了,老夫子也是用着医书上记载的方法在治疗。除此之外他再没了解到什么,因为老夫子听他说后只幸灾乐祸地嘲笑了羽重飞一番,还乐呵呵地要他传话“看看谁死的快”。

    韩子陌看他一副灵魂出窍的静止画面,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我会继续深入研究出新的治疗方法的。不过你这衣服上的污迹是洗不去了,沾染上半成的试毒水,是任何东西都洗不掉的。”韩子陌摸了摸衣服上的银线,啧啧可惜道:“很贵吧?”

    不及羽漠尘皱眉,韩子陌一拍脑门,大叫一声:“你为什么进炼丹房?是烟气扩散了吗?夫子也进了吗?”

    羽漠尘听完她一连串的问题,似乎看透了她想知道什么,回道:“进了,把你的药水全都拿走了。”

    韩子陌哀叹一口气伏在案几上,对着茶水冒出的热气自言自语:“我怎么就忘了呢?”

    半成的试毒水久置会有烟气产生,程度堪比火灾,不被发现才是怪事。

    羽漠尘也不理她,不紧不慢地喝起了茶。

    韩子陌看他一眼,眼睛不自觉眨了眨,上天真是不公平啊,有的人喝起茶来,热气都如仙气缭绕一般。

    喝完那一杯茶后羽漠尘才开口道:“你说你见过田夫人最后一面。”

    “对,”韩子陌立刻坐直,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下午抵达水云乡后的经历,远到石逢家的琉璃瓦墙,近到田夫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看啊,我们都一样,不过都是在等死罢了。”

    说完韩子陌又继续道:“羽漠尘,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找田夫人?”

    羽漠尘表情微微变了变,言简意赅道:“我碰到田夫人到昆仑山要求重新进行尸检,她说田毅死前被邪道所持。”

    韩子陌点点头,羽漠尘果然是来诛异的。

    “半路听到有人呼救,我去看了一下,回头就已经找不到田夫人了。”

    “那是什么人?”

    “采花贼。”

    “采花贼?”韩子陌想起石逢曾经提起过,不禁感叹:“这也太巧了!”

    “巧?”羽漠尘眯了眯眼。

    韩子陌脑袋转了转:“你的意思是采花贼和田夫人的死有关?”

    “没有证据,不能定论。”

    韩子陌一拍桌子站起来,朝他痞然一笑:“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