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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真义堂
    客栈的二楼是住宿房间,一楼尽是酒客与茶客聊地谈天的地方。韩子陌常年跟着韩子盛混迹,自然懂得个中规矩。不管喝茶还是喝酒,碗壁一碰,当下就是朋友,哪怕转身就忘了你是雌还是雄。

    韩子陌一脚踏进去,吆喝一声:“老板娘,上酒!”

    羽漠尘站在二楼凭栏望去,韩子陌和旁边的人抱拳招呼,掀袍而坐,一派流利的市井作风。很快便聊得热火朝天起来。

    羽漠尘剑眉蹙起,早就知道风行儒雅,稳重如山的韩城主有个妹妹,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妹妹。

    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回了房间。

    过了没多久,房门被轻轻一敲:“羽漠尘,我可以进来吗?”

    这回倒是想起敲门了。

    “进。”

    一阵风夹杂着酒气吹了过来,羽漠尘憋了憋气,背挺得更直了。

    韩子陌兴奋地跑进来,忙不迭地喝了口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单手撑在案几上,摩拳擦掌要来一段独白。

    目光对视上羽漠尘的那一刹那,韩子陌自觉地收敛了动作,刚刚酝酿好的声音也低了两度:“关于采花贼,我了解了一些。”

    采花贼的目标是十六岁的少女。

    时间隔差是两天,从十天前到昨天,共消失了五名少女。

    就真义堂的调查而言,五名少女之间没有任何的牵连之处,所以现在这个案子可以说没有丝毫进展。

    可气的是真义堂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保护那些未受害的十六岁女孩儿,这才是那贼肆意横行的直接原因。

    韩子陌一边愤愤不平一边道:“这样看来,这采花贼下一次作案时间应当是明天,今天出现的确不正常。”

    羽漠尘点点头,这是他料想之内的事情。只是……他看她一眼:“你是十六岁吧。”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封丹子弟的名单上就数她的年纪最大。

    韩子陌一心在梳理那些零散的线索上,随口应了句:“没事,我已经在十六岁的尾巴了,采花贼肯定嫌我老。”

    她自己都不以为意,我管她做什么?羽漠尘感觉自己的喉咙也有些干,可能是被酒气熏的。

    “可是那也有可能是有人假扮采花贼引开你的吧?”韩子陌抓了抓头发,思绪混乱。

    “真假无所谓。”羽漠尘喝了口茶,淡淡道。

    韩子陌明白他的意思,对他来说,不论采花贼是真是假,这背后的邪道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明天是水云乡的祈福节,下午有石公子承办的祈福仪式,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要。”

    “好!”

    韩子陌给羽漠尘添上茶,想到石逢,明天可以顺便把披风还给他。

    “你和他很熟?”

    “石公子吗……不熟,但他是个好人。”

    “好人?”

    羽漠尘不咸不淡的语气,让她怀疑他在质疑自己的判断力,继续道:“他可是被称为水云大家,我就佩服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羽漠尘问她。

    韩子陌被他问的一愣,还真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最后眼波含笑道:“乐未忘忧,渡其及人!”

    羽漠尘嘴角勾了勾,一抹冷笑未出先灭。

    瞧了他一眼,韩子陌又屁颠屁颠道:“不过羽先生胸怀天下,与他相比,那是判若云泥。不对,你们根本不可相比,羽先生的高度可是我等杂人肉眼不可见的高度……”

    羽漠尘撑手扶了扶额,有些无奈地起身道:“先回去休息吧。”

    韩子陌顿住,还没说完呢……

    羽漠尘打开门望着她,动作之意不言自明。

    韩子陌堆着笑过去,可能是因为酒精入脑,跨门槛时竟被绊了一下,转而敏捷地握住门闩:“我来关,我来关。”

    第二天是个阴天,几层雾气像天降的牢笼,将水云乡围得密不透风。被雾气润泽之后,所有的东西似乎都鲜亮了许多。

    真义堂前一片热闹,跪在正中央的是一个与韩子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哭哭啼啼地在诉述着什么。

    有韩子陌开路,羽漠尘很快便被她带到人群前面,有了个很好的看热闹的位置。

    判官大人掌下摁着惊堂木,细长的胡须参差地弯曲着,面部的烦躁吓得女孩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同样是“官”,韩子陌看看他,再看看羽漠尘,觉得还是后者顺眼些。

    “你说你昨晚遇到了采花贼,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是被谁救的?”

    “我……我不认识,是一个白衣男子,很高,很瘦!”女孩极力地回忆着,身体很明显还在颤抖着。

    “还很好看是不是!”判官不耐烦地一拍惊堂木。

    韩子陌摇了摇头,抱起双臂,用胳膊肘抵了羽漠尘一下:“这姑娘说的就是你吧?”

    羽漠尘默不作声,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堂。

    “姑娘,我看你这不是遇见采花贼,你这是做了个梦啊。”判官打了个哈欠,似乎也要去会周公了。

    羽漠尘本欲从这审判中听出些什么,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低头想要去叫韩子陌,却看到她早已从侍卫缝里穿过,气势汹汹地往里奔去。

    羽漠尘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随时准备把她从乱棍中提出来。

    “我说大人,人家跑来报官,是为了给你们这些“神探”们提供点线索,你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做梦,不知您是不是没有睡好啊?”

    “你!”判官气得暴跳,“你是何人!来人啊,扰乱公堂,给我拿下!”

    不料围观人群却一阵喝彩,想必他们也是对这判官有苦难言很久了。

    韩子陌不慌不忙,腰背更加挺直了一些:“我是石逢石公子的客人。”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低语。向前的侍卫脚步悬在空中,难决进退。

    “石公子的客人肯定不是个平常人!”

    “那判官肯定不敢把她怎么样了。”

    ……

    韩子陌微微嘚瑟,要不是昨天元夏叽叽喳喳地跟她说石府有多厉害,连真义堂都要敬他三分,估计她也没法做到如此的处变不惊。

    判官一听果然收敛了几分,指着她道:“你空口白话,有谁作证!”

    “我!”后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几分笑意,几分肃然。

    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个道,只见石逢执掌扇子,迈着闲散的步伐走过来,边走边道:“的确是我的座上客,其实她说的也正是我想要问的。”石逢像模像样地向判官行了个礼。

    众人更加议论纷纷起来,韩子陌虽身着一身黑衣,却也难掩脱俗之色,这样登对的一对男女,让人不免猜度起两个人的关系来。

    而在那人群的一角,羽漠尘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紧绷。

    “采花贼一案也有十天了,而且很可能还会继续,判官大人应当理解大家的恐慌吧?”石逢紧盯着判官,似笑非笑。

    判官嘴角抽搐了几下,慌慌张张道:“理解,理解,这位姑娘提供的线索我们自然会仔细调查。只是今日是祈福佳节,不宜大动干戈,若是冲撞了福运可就不好了。”

    还有这样无道的说辞?韩子陌欲再开口,被石逢挡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应该是想适可而止。

    围观群众也不再吵嚷。

    昨晚在客栈了解过祈福节对他们的意义之大,加上近日灾祸连连,事关自身祸福,任谁都要掂量掂量。韩子陌只好松了口。

    “对啊,我这是出来买东西的,祈福需要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我也是,这买着买着就来看热闹了。”

    ……

    人群很快散去。

    韩子陌和石逢也出了大堂。

    韩子陌将风衣递给他,满怀感激道:“多谢石公子的衣服,还有今日,未经允许就用你的名号,是我被一时热血冲了脑子。”

    “说过了叫我石逢就好,提我名号,算你聪明。”石逢笑着,看了眼远处的羽漠尘,“不过我以为你们两位已经离开水云乡了。”

    “水云乡这么好看,我还想玩一天呢。”

    韩子陌掏出一个小巧却不精致的布囊,看样子是随便扯了块布缝了几针,然后将线一拉之后的模样。

    “看你眼周泛灰,应是平日过度焦虑所致。昨晚我去医馆的时候给你配了副药,放在枕头下面能起到缓解作用,”将药囊递给他,笑着:“独门韩式秘方,传内不传外!就当先回报你一点点恩情……”

    石逢再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含着说不清的情绪,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了一番。

    被他盯得茫然,韩子陌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东西吗?”

    “没有,”石逢捏了捏药囊道,“谢谢,不过你要玩的话,不如去今天下午的祈福节玩一下,我可以给你安排个好位置。”

    韩子陌窃喜,她正想如何开口呢!还是矜持了一下才道:“可以安排两个吗?还有我那位朋友。”

    “当然。”

    远处元夏慌里慌张地跑过来紧急地拉走了石逢,连个招呼都没打。空气中只留下石逢的声音:“下午直接过去找我就行。”

    韩子陌莫名其妙地转头去找羽漠尘,愣是被刚刚在堂上诉述的女孩儿吓得倒退一步,她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韩子陌回头看了看,没人,确定她是在给自己鞠躬。

    “刚才谢谢你。”

    虽然韩子陌平日脸皮厚,但是遇到这样如水温柔的姑娘,还真承受不来,有些无措地去扶她,一阵清新的香气扑来,让韩子陌一愣。

    那女孩离开后,羽漠尘从远处走过来。

    挥手目送女孩儿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韩子陌的手才一点一点慢动作放下来,然后一动不动,石化在那里。

    身边经过一阵冷风,羽漠尘刚好挡了过来:“怎么了?”

    上一秒还义正辞严现在怎么就像那霜打了的茄子?

    “我……”韩子陌抬头看他,说话却不怎么有底气:“方才那位姑娘身上有一种香气,她说那是她母亲给她特制的女子香粉,独一无二。可是昨晚我在石逢身上也闻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我问过了,她不曾接触过石逢。”

    羽漠尘饶有兴味地扫了她一眼,秀眉微皱,睑波若湖,在这样一个雾气罩天的压抑天气下,她的声音反而显得没有那么聒噪了。

    韩子陌摸了摸耳根,她从心底觉得自己是不应该怀疑石逢的。毕竟昨天给她连岸花的是他,救她的也是他,今天替她解围的还是他……

    “的确是他。”羽漠尘淡然开口,只是他的笃定却如一声霹雳落在韩子陌的头顶。

    “你是说昨晚劫持她的人是石逢!”

    她只是怀疑,单向无厘头证据勉强还自以为是的怀疑啊!

    羽漠尘没有理她,转身就走,他并不觉得这个事实值得如此惊讶。

    韩子陌又紧跟上去,看他如此肯定,想必是早就知道了,那为何还要一本正经地去看戏?直接抓了不就完了?

    难怪,难怪提起石逢时他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艰难地消化掉这个消息,跑上去挡住他的路:“你是怎么知道是他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羽漠尘眉眼未抬,云淡风轻道:“看到的。”

    这是什么敷衍的答案?

    “我想韩小姐也一定会说出眼见不一定为实之类的话吧?”

    韩子陌的抱怨被他生生噎了回去。她的确会说那类的话,而且还可能收他二两银子给他看看眼疾。

    见她一副失落的模样,羽漠尘还不忘继续挖苦:“你昨晚还在说他是个好人,是你佩服的人,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韩子陌听出他的嘲讽也没法伶牙俐齿了。是啊,她一度这么以为,直到这一刻。

    虽说难以置信,可是不得不信,有时候撕去假面,事实就是那么荒唐。

    脚尖蹍了碾地,颓丧却不乏硬气道:“我当然更相信你啊。”

    果然是少不经事的大小姐,羽漠尘自觉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相信我是对的,别人就不一定了。”羽漠尘迈开脚步,嫌弃的语气里硬生生夹杂着一丝愉悦。

    韩子陌和他悠悠地走在雾气中,默契地沉默着。有如贴身侍卫陪着世家公子闲逛一般,不需要考虑去哪,反正跟着他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