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现代言情 > 我叫王西平
那个奇怪的女人
    王宝甃拐进主街,路灯下站着些大老爷们儿,瞅见王宝甃打趣道:“桂枝姑,你这身花棉袄真好看。”王宝甃不搭理他们。

    王宝甃不叫王宝甃前,叫王桂枝。

    她曾六下户籍科改名字。

    出生前名字就起好了,这代是宝字辈,叫王宝甃。出生没百天进了两次院,一次肺炎,一次拉稀。半岁时吃纽扣卡住,八个月时发烧昏厥。一个算命地说,她缺土缺木,缺的东西多,最好叫桂枝。

    不然,儿时小病不断,大时姻缘坎坷。

    王宝甃进家,客厅没人,空调大开,屋里一股烧焦味,直奔过去关空调。王与祯从书房出来,王宝甃道:“爸,线路老化了,你们别不当回事儿。”

    “这是用电超负荷了,增大变压器就行。年前电工没空,估计得年后了。”王与祯接了杯热茶道:“刚樱子过来玩了会,平常都没开过。”

    “我妈呢?”

    “去你大伯家了。”王与祯示意桌上的扣碗:“里头是小酥肉,你拿火上溜溜,大晚上的你去哪了?”

    “去王西平家了。”

    王与祯坐在沙发角,裁着4A纸问:“他家置办年货了没?”

    “不清楚,我没进屋。”

    “明儿我过去看看,这孩子是个倔头,那院十几年没住过人了,连电路都没修。镇里安排他住居民楼,他非要住那老宅。”掏了根烟出来,在茶几上磕磕烟屁股道:“大老爷们好说,孩子不跟着受冷?”

    “他家有电,堂屋里还烧了蜂窝煤。”王宝甃道。

    “有电?”王与祯问。

    “他儿子开过灯,屋里蜂窝煤上炖了野鸡。”

    “那八成是找人修了,之前线路大整改,那片没住人,线路也就没过。”王与祯点上烟,起身站到屋外抽。

    王宝甃找了个暖水袋,往里头灌了热水,跟王与祯打了声招呼,抱着上楼休息。走到半途,下来到屋门口,“爸,咱们家祖坟像是被兔子刨了窝。”

    王与祯抽着烟道:“不碍事,有兔子窝是好事。哪座坟头?”

    “新坟头,没立碑。”

    王与祯顿了下道:“估摸是西琳的,一般姑娘家没出阁不兴入祖坟立碑。”王宝甃抱着暖水袋,没作声。

    “你们俩小学念过同班吧?”

    王宝甃点头:“嗯,坐过同桌。”

    客厅的灯光泻出来,院里飘着零星小雪。王与祯道:“今年是个好年,瑞雪兆丰年。预报说后天就晴了,晴了好,雪化了不耽搁年后走亲戚。”

    王宝甃问:“西琳旁边那座坟是她父母的?”王与祯没接话。

    “以前宝讳哥在外遇难,堂叔家要求入祖坟,族里不让入。为什么王西平家可以?”王宝甃不解。

    王与祯弹弹烟灰,老半晌道:“宝讳是酒驾车祸,族里反对是合理的,本来在外遇难是不兴拉回来的。西平父母是部队里安排送回来的,族里有人反对也奈何不了。你在城里工作没回来,下葬那天族里人也闹了,西平父母可以入祖坟,但西琳不行,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最后是你爷爷力排众议给葬下的。”又吁口气道:“过去事不提了。咱们族里人不多,西字辈就剩下俩男丁,以后你们多走动走动。”

    王宝甃没接话,静了片刻道:“爸,我想跟你说件事。”

    王与祯搓搓手,回屋道:“屋里头说,外头怪冻得慌。”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你妈就是屁股沉,到谁家不坐上两钟头回不来。”

    王宝甃跟进来,反手关上屋门道:“那我先上楼洗漱了。”

    王与祯看她:“你不是有事说?”

    “算了,年后再说吧。”

    “听语气就不是好事,那就搁年后再说。”王与祯往卧室走道:“想喝碗野鸡汤,今年一只野鸡没打着,出门打个斑鸠,被你大伯截住说犯法。”

    “犯法?”

    “可不是?街里墙上写着呢,打野鸡斑鸠都不行,只要捕到一定数量就犯法。野兔还能打,但没人稀罕。”

    ……

    王宝甃起了个大早,睡不着,多年习惯使然。下来客厅,空无一人,父母还没醒。

    拧开屋门,房檐下有几坨狗屎,虎仔卧在墙角垫子上,看见王宝甃,竖着脑袋呜呜咽咽。王宝甃回屋戴上手套,拎起铁锨清理狗屎。

    待忙完进屋,邬招娣在卧室喊:“你去集市买点吃的,半个月早上都没开灶了。”

    “我爷爷呢?”王宝甃站在卧室门口问。

    “就是你爷爷爱往集市跑,早上才不开灶的。你买俩肉丁饼,买个煎饼果子,再稍碗丸子汤回来。”邬招娣道:“这才七点,你八点半买回来就行,我跟你爸起得晚。”

    王宝甃没话接,没人能懒过邬招娣。除了王宝猷在家,邬招娣会用心的煮早餐,天王老子都不行。不是爷爷爱往集市跑,八成是没法了。邬招娣若不用心,煮出来的饭狗都嫌。

    王宝甃脖子里挂着单反,戴上帽子,往大槐树走。大槐树是俯视下溪村的绝佳位置,村里腊梅正盛。

    下溪村的花果树,是被美学家规划过的。哪种杏树,哪种桃树、哪种李子树、哪种腊梅,绝不胡来。连村里的弃屋,外墙都统一刷了色。

    暖紫色的房子后头,是一片淡黄色的腊梅。蓝色的房子后头,是一片红色的腊梅,冷暖色调,各有讲究。哪怕如此,冬天的游客还是寥寥。村里电路复杂不好修整,基础用电还成,若几家民宿同时开空调,线路打不起来。夏天开个风扇没问题,冬天就不行,客房跟冰窟窿似的,热水都供应不上。

    村里有栋别致的蓝瓦楼,烟囱里青烟缭绕,这是姑姑王与秋的民宿。王宝甃呵呵冻僵的手,找好角度连拍几张。低头翻看照片,并不理想,总觉得缺了东西。

    举着相机找角度,镜头里闯入一人一狗,放大了看,是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身后跟着一条黑犬。人面目不清识不得,但狗认得。

    王宝甃离他远,一时跑不过去,双手举喇叭状大喊:“王西平,你不要动。”连喊了三声,王西平才停下脚步看过来,王宝甃朝他挥挥手,比了暂停地手势。

    王西平看不懂,继续往前走。

    王宝甃蹚着雪跑过去,想要借他的黑犬一用,没跑几十米,漫天雪如柳絮飞。王宝甃止住步,看看麦田中素画般的一人一犬,看看大雪中油画般的下溪村,果断回到大槐树,举着相机拍下溪村。呵呵冻僵的手,又抬腿去追王西平,往前跑了一截,眼见王西平要下坡,大喊了一声:“王西平。”

    王西平回头看过来,黑犬也回头看过来,王宝甃半趴在雪地,举着相机拍,没两张,王西平下了坡,消失在镜头。

    王宝甃摘下帽子扔雪地,把相机搁上头,整个人躺到雪里,来回翻滚了几圈。面朝天空闭着眼,任雪花落在睫毛,停在脸颊。

    ……

    王宝甃拎着早餐从市集回来,碰到王西平父子。俩人扛着东西牵着狗,闷头往下溪村走。

    王宝甃追过去问:“你们是去打野鸡?”王西平看看她,继续往前走。

    王宝甃道:“稍上我吧?”

    甘瓦尔看她道:“我们是去打野兔,黑贝要吃肉。”

    “野兔也行。”王宝甃拿了个热包子出来,咬着口问:“你们吃早饭了没?”

    甘瓦尔问:“你要跟我们去?”

    王宝甃递给他个包子,甘瓦尔看了眼王西平,摇头道:“我不吃。”

    “都是王家人,不用见外。”王宝甃朝着王西平道:“你们先走,我把相机放家里。”

    王西平回头看她,“我们去陉山。”

    王宝甃点头,“可以,我随后就到。”王西平继续往前走,不再接话。

    王西平话少,王宝甃一点不奇怪。他父亲是族里有名的闷葫芦,与王与祯关系好。王与祯说十句,他父亲接一句都是话多。王宝甃对他父亲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时候,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倾着身子听王与祯说话。

    王宝甃换了件戴帽子的羽绒服,找出副墨镜,拿着围巾下楼,跟邬招娣打了招呼,戴着手套不紧不慢地出了门。走到大槐树,看了眼坳底的父子俩,戴上帽子裹紧围巾,找到熟悉的坡道,抓着铁栏杆越过去,坐在斜坡上往下溪村滑去。

    王西平取下黑贝的绳子,黑贝撒着欢地往前跑,头拱拱雪,再返身跑回来,乐此不疲。甘瓦尔不时回回头,看着王西平问:“那奇怪的女人……”话未落儿,右边一阵叫声,坡道上滚下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