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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的神明也孤独
    入了神界,百花神便同书玉君分为两路了。

    临去前,百花神嘱咐道:“我给你的那瓶芝灵露还得用上七日,切莫忘了,否则伤……”

    “咳……”书玉君轻咳一声打断了百花神。

    芝灵露?这是用来作甚的?百花神要说的是什么?书玉君伤风寒了?

    嗯,本琉璃盏糊涂了,书玉君是神明,怎会感染风寒。

    百花神的目光扫向我,又露出了上次那种意味深长的笑——看起来像是“我什么都懂我很善解人意”但实则别有深意让我有些莫名其妙的的笑,道:“你好生养着便是,灵体既寻着了,九琼仙露也需加紧赶制了。好在也近尾声了。”

    灵体?什么灵体?

    这九琼仙露到底用来作甚的?我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隐隐约约记得书玉君提起过,好像有什么净化的作用。

    我认真回想一番还是记不起具体事宜。

    嗐,本琉璃盏呢,虽然也想将书玉君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但一则我的神识时强时弱二则他实实在在的是一个话痨,同我说过的话实实在在太多,有些话自然也就记不住了。

    “有劳百花神费心。”

    “我费什么心,你需知道九琼仙露还差最后一味药,也得靠你。”

    本来听到百花神这样关心书玉君,本琉璃盏颇感欣慰,可是听百花神这意思,合着是书玉君对她有用她才这般态度?

    百花神,莫不是个渣女神?

    “届时你通知我便是。”

    唉,罢了罢了,只要我的神明喜欢,本琉璃盏操劳什子心?

    百花神向珑翠山飞去,而书玉君则向……

    他前行的方向看着不像是凌神阁。

    书玉君作为一名优秀的话痨及时解答了我的疑虑:“小织,我们且先去一趟箬水河畔访一访虞魃。”

    找虞魃神?

    书玉神怎地忽然想不通了?

    自打我有神识以来,书玉君只找过虞魃神一次,便是为了讨好百花神请虞魃神来参加试衣大会那一次。

    平常时候,书玉君绝对不会去找虞魃。

    因为虞魃神嗜酒如命,近年来六界安宁神魔相安,听书玉君说,虞魃神素日里做得最多的三件事便是喝酒,打架,一边喝酒一边打架。

    上回她来试衣大会,拉着数十位神明陪她一起喝酒,众神皆知她酒量豪迈酒品巍峨无一神明敢应战,书玉君作为请她来的东道主只得在试衣大会结束后陪她喝了一宿。

    就这一宿,书玉君醉了三天,这三天里,头一日书玉君枯坐了十二个时辰,一言不发,吓得我以为他神识被抽走了。

    第二日,书玉君拿着话本子从最后一个字倒着念给我讲故事,听得我神识差点被抽走了。

    第三日,书玉君又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我又十分害怕,生怕他一睡不复醒。

    他醒了,可是醒了之后更可怕,他居然自己去找了两坛子酒一饮而尽,还万分凄凉万分落寞地同我说:“酒竟是这样的好东西。”

    ——你既觉着酒是好东西不应十分欢愉么?

    总之,他喝了又醉了又睡了。

    我生生怕他醒后就此变成一个酒鬼,幸而没有。

    此后书玉君滴酒不沾。

    只是这次醒了后,他亦说了一句叫我捉摸不透的话:“小织,你不就在这里么?我竟想着,喝醉了去寻你。呵,酒不醉人人自醉,是我糊涂了。”

    ——喝醉的是他,遭罪的是我。

    半道上,书玉君去了潟曜神住的竹林。

    远古七大战神有两大战神在第二次神魔大战后归于混沌,剩下的五大战神我只见过书玉君和虞魃神,对其他未曾见过的战神有些好奇。

    书玉君说他们长得都比较凶,但潟曜神是个特例,他不仅凶,他简直不堪入目,是神界难得一见的丑神明,我便更有些好奇。

    到了竹林近处便有悠扬笛声传来,有颀长身影背对着我们立于茂林深篁处。

    光从背影和握着玉笛的白皙指节来看,倒是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

    话本里头说了,凡事不可以偏概全。光从背影看倒也不能下结论。

    听到濸鸾声鸣,他的脸正要转过来,我面前一黑,书玉君竟摁了一下宝方盒上的按钮,镂空的间隙被遮了大半,这么往外看,潟曜神有些被四分五裂。

    他十分体贴地同我说道:“潟曜是个有碍观瞻的神,小织莫看的好。”

    这是怕吓着我?

    “今日是乾坤倒转了还是他日神打西边升起了金乌,破天小弟居然来大哥这里了?”

    听这声音,高昂爽朗,叫人无法将他的外貌同凶同丑联系起来,只是这语气,怎地就叫书玉君破天小弟了,生生将我的神明叫矮了一截。

    书玉君既说他有碍观瞻,那便有碍观瞻罢。

    “来向你讨点酒。”书玉君说着直接朝竹林深处去,找到某一处地方停了下来,他捏了诀,地下的土松开,露出几坛酒来。

    红色的酒封上还写着一个大大的潟字,潟字一旁则是一排稍小一些的文符,上书:六界第一佳酿。

    唔,潟曜神对自己的酿酒技艺很有自信。

    潟曜神追过来,不满地说道:“喂,你一万年没来我这里了,来了就挖我的好酒,你以为大哥我会让你拿去?”

    书玉君挖出来两坛出云酿又放了回去:“可惜,我本打算去一趟虞魃那里,顺带替你捎两坛出云酿给她,既然你不……”

    “你要去箬水河看那恶婆娘?”潟曜神打断他,语气不屑得很,“天天只知道喝酒,喝喝喝,你还要送酒给她喝,我一坛子也不给。”

    他嘴里说一坛子也不给,可是书玉君离开竹林时手上提了十坛出云酿。

    十坛。

    我的火焰抖了一抖。

    箬水河明净碧绿,河岸一侧种满了垂丝海棠。濸鸾停在河岸,低下修长的脖颈去饮水。

    一条弯弯绕绕的鹅卵石路连接了河畔和一间木头小屋,正是虞魃神的住处。

    小屋一圈围了篱笆,篱笆上覆满了紫藤,敞阔的院子里头长满了翠绿的青草,若不是有云雾缭绕其中,真瞧不出来这是封神簿上排名靠前的战神的居所。

    隔着篱笆,虞魃神手执一枚棋子正凝眉深思,石桌上摆着棋盘。

    书玉君将出云酿放到她脚边,坐在她的对面,道:“从潟曜那里给你带了几坛酒。”

    “说吧,何事?”虞魃神落下一子,眼都没有抬一下,开门见山地问道。

    书玉君也不拐弯抹角:“借你结神珠一用。”

    书玉君竟是来借东西的?

    结神珠?莫不是为了我而来?

    虽则书玉君渡了我神力,但我亦能明显感知自己的神识凝聚力大不如从前。

    “小织神识散了?”

    咦,连虞魃神也晓得我?

    “还未。”

    “一万多年了,你还不放弃?”

    “你又何尝不是?”

    “我同你不一样。”

    他们在说什么,本琉璃盏竟听不懂?莫非这是凡人常说的打哑谜?

    但是张多福出的哑谜好像也不是这般形式。

    虞魃神垂眸,瞥一眼脚边的出云酿:“那你该知道,若是别人借我的东西,我有一个规矩。”

    “知道。若要借你的东西,必须喝赢你。”

    竟是这等规矩。

    虞魃神放下棋子:“知道你还来?你不会认为你的酒量比我好吧?”

    “我既来了,即便喝不赢你,抢便是了。”

    虞魃神没好气地笑道:“你怎地变成无赖了?”

    “日子久了,性子总会变一变,莫说我,你不都能安安静静坐下来下棋么?”

    虞魃神哑声笑了笑,闭上眼,两指贴在额间,一束光自额间溢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便分离出来落于掌心。

    她轻轻抛给书玉君:“横竖我也不是你的对手,结神珠你且拿去罢,条件是教会我下棋。”

    书玉君收了结神珠,拾起白子同虞魃神下棋。

    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虞魃神便输了。

    “承让了。”书玉君道。

    她扔了黑子到棋盒里:“你竟一点都不手下留情。”而后一伸懒腰,“你且先去修补小织的神识,待日后有空再来教我即可。”

    书玉君点头应了,刚踩上鹅卵石路,虞魃神又忽然叫住他。

    箬水河的河水淙淙有声,仿若琴音。垂丝海棠倒映在澄明如镜般的碧水中,真实与虚像相衔,如梦似幻。

    “破天,你可曾有一刻后悔遇见织梦神?”

    她的声音很轻,掺着细细流水声,在这郊野里,犹如散花落水,有一种飘零的凄美。

    织梦神?

    许是多年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书玉君身形忽地凝滞了,目光从艳丽如红霞般的海棠花上落回宝方盒上。

    “比起后悔,我更在意的是上天不叫我遇见她。”

    他的眼中有着万千柔情,莫名地,让本琉璃盏的神识静了一静。

    书玉君,你这般情深笃定的模样叫百花神瞧见了可怎么办唷?

    虞魃神的神色里添了一丝哀婉,继续问道:“若是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呢?”

    嗯?这是何意?她是在问书玉君和织梦神再无相见的可能该当如何?

    倒是奇怪得很,虞魃神也亲眼瞧见织梦神魂飞魄散了罢,怎会这样问?

    “若是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书玉君重复了这个问题,回首看她,“阿倻河一战便是我的答案。”

    嗯?这又是何答案?

    飞羽神说织梦神魂飞魄散后,书玉君遇神杀神遇魔杀魔,那这个答案的意思是若是他此生和织梦神再无相见的可能他便要斩尽神魔毁天灭地?

    倒也不对,书玉君也没做出那毁天灭地的事情来。

    那……

    唉,本琉璃盏眼下凝神识本就费力,这两位神明说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叫本琉璃盏一时难以琢磨清楚。

    书玉君又接着道:“可是,虞魃,我的答案不能成为你的答案。何况,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可能。”

    虞魃神怆然一笑:“我只是为了阻止你毁了苍生随口胡诌的,谁能想到你竟能用万年漫长而又没有希望的执着等待去换来这样一个可能。”

    嗯?我越听越糊涂了。

    您二位能不能将话说透一点哪?

    二位神明却不再说了,罢了,不说好,省得我一句听不明白还得抓心挠肺地揣摩着。

    虞魃神身形一动,便移到了一旁的藤条躺椅上,她阖上双眼,青草上的藤椅便咯吱咯吱地摇晃起来,远远望之,锦衣铺成一片,其华明艳灼灼,胜似芙蕖出绿波。

    濸鸾载着书玉君和我越飞越远,她的身影在目之所及处越变越小,看着是一幅极为惬意闲适的画面,可是我却没来由地,感知到了孤独。

    磅礴而又厚重的孤独感,犹如漆黑深夜中的暗潮,看似无风无浪,实则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若是掉进去了,挣扎与不挣扎,都注定难以逃脱。

    凡人总说做神明好做神明拥有与天长的寿命拥有不尽的逍遥快活,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虞魃神的身影彻底被云雾阻隔,她有着怎样的心事我是无法知晓了,那书玉君呢?

    方才虞跋神问他的一万多年还未放弃,是何物?

    濸鸾破开层云,他负手而立,逆向徐风吹起他的锦袍吹动他如墨长发,他面容平静地看着前方,山川风月自他眼中流淌而过,不知其中有几分颜色能被留下?

    我想起来书玉君独自在凌神阁度过的那些宁静而又漫长的岁月。

    在最开始失去织梦神的那些年岁里,书玉君是如何熬过来的呀。

    天地浩渺,尘寰万丈,是不是每一位神明,都有着深入骨髓而又不为人知的孤独?

    我真想,生出一双手来,抱抱我的神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