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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送别
    刘彪是被抬上来的。

    刘威一看长子浑身是血,哀嚎一声就晕了过去。陈博也皱眉瞥了一眼郑广义,他虽不喜世族跋扈,但山阳县也未免太残忍刻薄。

    “堂下可是泰安县县民刘彪?”

    “……小人正是。”刘彪趴在担架上,有气无力。

    陈博翻看着山阳县的审讯记录,心中有了数,“本府问你,同县农户明桥是否你纵马踏伤?”

     

    刘彪被打了几轮,伤筋动骨,学了乖,“是我。”

     

    “村民农舍二十一座是否你带人打砸了的?”

     

    “是我。”

    “是为了报复明家族学的同学明远?”

    “是。”

    陈博一颗心落在肚子里,目视书隶,等他原句记下。已经救醒的刘威和广济寺住持法空还想说什么,看他神色严峻,不敢开口。

    “打砸房舍导致村民卖儿鬻女,孩子死在人牙子手中,你是罪魁祸首,你认是不认?”

    “认,都是小人丧心病狂,听凭府尊发落。”刘彪像梦游一样,说什么应什么。

    “那好……”

    “府君。”山阳县令郑广义忽然起身,“还不曾问他同伙。”

    “山阳县,”陈博神色淡淡,“这里是府衙还是县衙?究竟是本府在审案还是你山阳县审案?”

    山阳县急忙谢罪,“自然是府君审案。可是……”

    “是本府审案就好。原告明远诉状只告刘彪一人,自然只问他一人。还是说,你想教本府审案?”

    “下官不敢。”

    “你敢教,本府也不敢学你随意攀扯。”

    陈博训责山阳县,眼睛却看着刘威,刘威心里突突,一边意难平,一边又松了口气,这意思是不会牵扯自家另外几个儿子和许家那几个小王八蛋了,刘威终于垂下眼睛,微微低头,端起茶喝了一口。

    与刘威达成默契,此案便审结了一半。陈博又传了明家族学一干学生和明远村中村民上堂作证,有明澜在堂上坐着,明家子弟自然规矩驯顺的很,学中没有笨人,看堂上情形就知道自己要答什么,一五一十将那天刘彪与明远起纷争的场景描述了一遍,甚至添油加醋把刘彪之凶恶恨意夸张了十分,七嘴八舌争抢着讲刘彪落水后如何如何扬言报复。

    “好了,记录在案。”陈博点点头,“你们下去吧。”

    又传唤牙人陈五及市集上目睹他虐打孩童的商贩,此案原告被告清晰,人证物证俱在,由陈博这个太守亲审,也不知道是这陈五的幸还是不幸。

    不想他竟撞起了叫天屈,“大人冤枉啊!那孩子是卖给我,又不是租给我,身契在此,便归我所有,我想拿他怎样就怎样!凭什么由他来告我啊!”

    “你想拿他怎样就怎样,想打杀了也由得你打杀吗?”

    “那可不!”

    陈博被他气得头疼,一拍惊堂木,“山阳县,你告诉他!”

    “是。”山阳县恶声恶气告诫于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百兆生民,皆陛下之子民,岂可由得你肆意打杀!身契一张,不过劳资权属之转让,并非生杀大权之转让。子因父生,父犹不得随意打杀,何况你一个牙贩中人!”

    那陈五哪听得懂这些文绉绉的话,茫然望着他,气的山阳县一拍桌子,“就是说,你虽然有身契在手,也只能发卖他,叫他给你干活,不能随便将人打杀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陈博一拍惊堂木,左右两班连唤威武,吓得人软在堂上,不敢说话。

    其实这也是不讲道理,当朝世家豪族,拿捏着下人身契,随意发卖杖杀的还少吗,也不曾见人拿着这套话去降罪,各个牙人手里死了的,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人,无非他不巧正好搅进这一场大是非里罢了。

     

    厘定了案由罪责就一切好说,陈博认认真真将过场走完,依次问了口供笔录,当堂审讯当堂判决:

    此事发端者刘彪挟私报复同学,纵马行凶、打砸房舍,致使一人重伤、二十一户受损,六户发卖子弟,两户儿女被牙人打死,德行有亏,残暴无状。令刘彪赔偿农户房舍、医疗及误工损失,出资赎回所鬻男女,赔偿失子两户各五百钱,刘彪杖四十,苦役三月,鉴于已堂上受杖,杖责豁免,五日后入充苦役。

    牙人张五,殴打两小儿致死,系过失致人死亡,判杖一百,流千里,罚金各五百钱赔偿小儿父母。

     

    山阳县令郑广义处置偏颇,用刑过量,审讯不明,令反省悔过。

     

    广济寺住持法空不修善法,与人争地,致使佛门清净之地沦为好勇斗狠之所,令禁足寺内省身思过三月,今日在广济寺内带头持械斗殴之十人,各丈二十,不得再犯。

    此案作结。

     

    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各方都有些憋屈,又都没什么话说,泄了气便草草四散。陈博的审讯判决硬是将案子归结到两个族学学生嫉恨报复上,从佛教与世族的田产之争中解脱出来,就案判案,该锁的锁该拿的拿该打的打,噼里啪啦一日之内全部了结。真是狂风暴雨,突如其来,让各方反应不过来的同时,也再不敢小瞧陈博这个戴罪发配的新任太守。

    本来一切到此为止,可后续又有一桩怪事。刘家回去打发人将赔偿的钱送来后,当晚突然传报,那刘彪在家中暴毙了,人人震惊,可刘家没有再闹,而是大操大办发了丧。有人议论说反正刘彪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前途,刘家就不在乎了,毕竟德行有亏四个字,对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关碍,刘彪这等世家子弟可是要以品行名声铨叙孝廉的,这一下堂上定论,以后再不会有出息了。也有人疑心刘彪未死,没人敢去掀他棺材查证。这个县中嚣张跋扈的霸王,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转眼两年过去,明烨已满十五岁,要去京都国子学念书了。

    明远也已经十四岁,两年读书骑射,让他如春风里的稻穗,迅速抽了条,从扎着双抓髻的童子长成了挺拔俊秀的少年人,身材劲瘦,蜂腰长腿,腰里扎着寸宽的玄色带子,仍是青衫布靴,身无半点金玉佩饰,只挂着一只师娘崔氏亲手绣的香囊,装着蒲草雄黄。

    两个少年人牵着马肩并肩走着,各怀心事,明烨依然一身锦绣华服,头发扎成一束,豆子大的明珠三五个束着,玉佩金锁香囊,蹬着牛皮靴,披着大红色的披风,确是个富贵公子模样,仪态神色倒是比两年前收敛了许多,内里仍然自信敞亮的不行,摸了摸马儿,“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别婆婆妈妈了,回头来京都看我。”

    “呵。”明远忍不出嘲笑他,“我五次三番要走,谁硬拉着我一送再送啊,这都走出十里地了。”

    明烨脸上一红,就要踹他,“同学几年,我要远行你都不送送吗!”

    “送,送,这不是送了吗?”

    “我的践行礼物呢,快拿出来,你铁定准备了。快快。”

    “你这样有钱,还惦记着我们小门小户的。”

    “那我不管,这怎么一样。”

    “好吧好吧。”明远与他打闹一阵,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我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话没说完,明烨已经手快将小包抢走了,层层打开,是一打本子。

    “什么啊?”

    “你自己看。”

    “哎哟你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明烨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兴奋地跳起来,想跳过去搂他,被明远躲开了,使劲给他肩膀上来了一拳,“救人水火!好兄弟!”

    “给你救急用的,平时你可别指望。”明远翻了个白眼,要是明家伯父知道自己给明烨准备清谈辩论的小抄,怕不得将两人一起扔进河里去。

    “知道知道。”明烨乐滋滋将东西收好,拍着黑马,他虽然一直说不乐意去,但毕竟少年心性,京都繁华,王谢人家,谁不向往,谁不想去看看,要启程赴京也难免亢奋,可这会儿真要走了,又依依不舍,怕明远笑他,急着说,“你别笑,我是先去打前站,过两年,估计你也得来,我爹说好了,你也快到了年纪,郡中察举,他就去跟府君说,把你也报上去,凭你的学问,肯定有戏。”

    明烨举目望着自己自小长大的山川河流,忽然有些伤感,这一别离,不知何日再见呢。

    明远也颇为不舍,他本来只是在族学中帮这公子哥儿敷衍功课,没想到竟然成了朋友,又变成知己兄弟,同进同出几年相伴,近日就要离别。明远憾然,可他从来内敛,不肯上脸,“快管好你自己吧。国子学尽是一等一的世族豪门,你可别给咱们江州府丢人。”

    “切,我明三公子,那只有力压群雄的份。”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后头跟着的管家实在等不住,第三次来催,两个少年用力拥抱了一下,明远在他后背拍了拍,“好了,快上路吧,春风杨柳,君自珍重。”

    两人相对一拜,明远替他拽住马头,明烨飞身上马,执鞭抱拳,终于打马而去,后头远远坠着的侍从人等赶紧追上,待人影远去尘埃落定,明远还站在那,忽然一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