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二月杏花三日雨
恨神佛不渡
    不过我可没时间想那么多,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用来陪官家都尚且不够,那里还会在意这些小事儿呢?没想到这事儿刚一结束,我那伯母便进宫求我给伯父求个官。

    呵,说来也是好笑啊……当年她将我们母女四人赶出了府,我娘跪在地上磕头求她,她都没有让我们进去。如今她竟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求我给伯父求官……

    这世间的人都是怎么想得,人心就这么善变吗?

    那官家呢?他的心可否变了?我突然想知道他会不会也要离开我呢?

    于是我答应了伯母,想用我这为数不多的时间来和老天赌一赌,赌我会不会落得和李夫人一样的下场。赢了,便也算是给自己吃下了颗定心丸,临了临了也让我知道官家从未变过。若是输了,哈……让我知道一下我用尽一辈子爱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算是勿悔……

    那日官家来看我时,我静静地靠在了他的肩上,什么话也不说,官家也不开口,就在那里默默地摆弄着我的手指,我们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我开口道:“官家,我如今已是贵妃,可我伯父在朝廷里这么多年了,官位却从未再往上提一提……官家您看可否让他老人家移移位置?”

    官家的动作一顿,低头蹭了蹭我的发丝,柔声道:“是该往上提一下了,卿卿觉得……宣徽使这官位可好?”

    这次之后……我怕是真的要失去官家了吧?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紧紧贴在官家的心口,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过往的点点滴滴突然都在眼前浮现出……我好舍不得,这场梦太美了,美到我不愿意再醒来。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有些哽咽道:“臣妾……都听官家的。”

    官家整个人突然僵住了,他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后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了的时候,一阵低沉嘶哑的声音环绕在了我的耳边,他说:“卿卿,朕说过朕并非汉武帝,你亦非李夫人……你为何不相信朕?”

    眼泪突得忍不住了,像是突然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不停地往外流,怎么也止不住。我紧紧环住了官家的脖子,将自己下巴搁到了他的肩上,我硬生生将喉咙里哭声咽了下去,哽咽到有些说不清楚话:“卿卿……卿卿害怕,怕官家也离开我……”

    官家的眸子中染满了柔情,他将我轻轻抱到了腿上,像是哄小孩子一般,一边拿着帕子替我擦拭眼泪,一边叠声道:“朕在,卿卿莫要怕,莫要怕。”

    烛火下,我恍然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初遇时,他也是这般替我擦拭脸颊,也是这般温柔……

    老天爷啊……老天爷,这一次我终于赌赢你了。

    第二日,官家下了朝便奔到了我这儿,同我讲给我伯父升宣徽使的事儿是不可能了,包大人就因为这个当众喷了他一脸的唾沫,吓得官家连擦都不敢擦……

    我听到这事儿笑得直打滚,我本就没对这事儿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官家还真在朝上提了这事儿,我已经很满足了。

    为了安慰官家,我特地下厨做了一碗阳春面,说了一肚子好话才让官家开心了起来。

    宫中新来了一批女官,我看着这帮芳华正茂的女子,突然想起自己也同她们差不了多少,可我的年华却早已被这宫墙束缚住了。

    新来的女官里有一个姓周的姑娘,抬眸浅笑间竟与我有些神似,若我没有进宫大概也是这幅姿态吧?后来,我求着官家让我将其收做了养女,起初官家并不同意这事儿,因着这周姑娘比我还大上几岁,实在不合规矩。但看我可怜巴巴的姿态,官家也就心软了,满口答应了我这件事儿。

    至和三年,我这身子越来越不争气了,连起床都有些艰难,往往一睡就是三四天。宫外闹起了瘟疫,这大过年的官家也没法子休息,已经把自己困福宁殿里批了四五天的奏折了。

    皇后娘娘怕我无聊,便前来和唠嗑,她讲了她好多儿时的事情。娘娘说她同她进宫前的未婚夫是青梅竹马,两个认识了十多年,从小就定下了婚约,他们两个两情相悦,好容易等到了成婚之日却没想到她的意中人逃了婚。

    娘娘还说,其实她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她那个未婚夫从小就不喜爱拘束,向往外面自由的天空,可却因为是个世家子只能按照族中安排去做事情。这下子好了,他终于不用做这红尘中的牵线木偶了,娘娘很是为他开心……

    是啊,都是红尘中的牵线木偶,在这宫墙中的我们更是被束缚上无数丝线,被礼教规矩所困住,最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我问娘娘,那她为什么还要守着这些礼教规矩呢?娘娘的眼中透露出些许迷茫,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她就好像是一个站在分叉口的稚童,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娘娘想了好久好久,才给了我一个答案,她说她从小四周人便是这么教她的,女戒女德亦是她从小当做圣贤书读到大的。她知道这些并非是全都对的,却也不敢抛弃这些东西,因为如果没了这些娘娘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了。

    娘娘走后,我想了很多东西,到最后也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哈,这世道就是个吃人的怪物啊!

    正月初八,这一日身子轻快了些,我知道我的时间到了。我坐到了梳妆镜前,仔细打扮了起来,梳发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了白发,不多,却怎么都遮不住。索性我也就不做遮盖了,就这么随意地梳了个发髻,头上也就插了支桃木簪子。

    我随意地换了件简单的衣裳,如同当年做女弟子时一样。哈,不用戴那压人的冠子也不用穿那拖拉宫装,我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忙忙碌碌地下了厨,给官家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让女官送到了福宁殿。而我便坐在了床边,静静等待官家回来……

    或许他回来时,我已经离开了……哈!真是可惜,我不能去见他最后一面了。

    喉咙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拿帕子捂住嘴轻咳了一声,便看见雪白的帕子被染上了鲜红的血迹,难看极了……

    我好像……等不到官家了。

    正当我意识模糊之际,便看见官家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紧紧得抱住了我,他身上还带着些晨间的冷气,那股子清香萦绕在了我的鼻尖,我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我听不太清他在讲什么,大抵是让我别怕吧?

    我抬手抚上了他的眉间,将他皱在一块的眉头揉了开,轻声哄道:“六郎莫皱眉,卿卿给六郎唱支歌可好?” 恍然间我见他点了点头,他眼框中的泪水落在了我的脸上,热热的,有些发苦……

    我有些后悔,为何没能早些遇见他?为何没能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为何我的一辈子却不是他的一辈子……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此刻我只想让他不要伤心,他落泪了我的心会痛,好痛好痛。

    我忆起了第一次见他,那也是个春日宴,那是我第一次跳舞给他看,也是他第一次给我擦拭脸颊。这么想着,唇边不自觉地便哼起了首歌:“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长…相见……”

    我突然好困好困,只想要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睡梦里有我一个人的六郎,扎着好看辫子的康乐,乖乖巧巧的安悦,喜爱静思的幼悟,还有贾教习,娘亲和爹爹……

    我……好累啊……

    至和二年正月初八,妃薨,仁宗悲痛欲绝,辍朝七日,后追封张贵妃为温成皇后——德行宽柔曰温,齐圣广渊曰成。本朝也因此出现了千古未见的生死两皇后,温成皇后走后,仁宗亲自为其写下挽词,并将温成皇后生前的住处改名为——温成阁。

    嘉祐八年,仁宗卧床不起,恍惚间看到了温成皇后站在门前,巧笑嫣然,一如往昔。仁宗连忙命内侍传温成皇后过来,内侍们听到此话吓得纷纷跪倒。好在仁宗最终清醒了过来,拉着大臣的手要求将自己同温成皇后葬在一出,大臣们纷纷答应,仁宗放心离去。然因于理不合,最终仁宗还是埋骨于永昭陵。

    死生离别时,只恨神佛皆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