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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暗湖池水
    摆脱了标识和道路的迷障后,五人似乎走的颇为顺畅,唐立在最先劈开前方的荆棘杂草尽可能让路好走些,冯笑边走边看,他记下沿途地形,对各处都留了个心眼。

    戚筱凤紧跟在后和紫阳同行,她禁不住偷偷看了看紫阳,心中大为好奇。

    她自称已过古稀可为何仍是二十岁上下的容颜?而且冯笑这样的性子竟也礼让她三分不敢造次,唐立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她琢磨了会儿思索不出答案,又忍不住看她几眼。紫阳不为所动,过了会儿忽然两眼一瞟,直接撞上她的目光,漠然说道:“你想问什么?”

    戚筱凤听后如蒙大赦,当即脱口而出:“紫阳……婆婆,你真的那么大年纪了?”

    她不屑地反问道:“这世上会有女人把自己说老吗?”

    “那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像……”

    “五十年前我因误食草药才会如此的。”

    “什么草药这么神奇?我也去吃!”戚筱凤乌溜溜的眼眸灵动地闪烁起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溪陵也好奇地探头过来静听。

    谁料紫阳转头狠狠剜了他们一眼,怫然低骂道:“无知小儿。”

    身旁的冯笑折扇一摇,禁不住轻笑一声:“江湖上常有句玩笑话,叫‘昔有神农尝百草,今有紫阳吃错药‘。”

    “冯笑,你这嘴皮子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哈哈一笑,忙微微躬身行了个虚礼:“婆婆息怒。”

    溪陵倒在认真思索,想了想遂向紫阳请教道:“应该是多种药融合的效果吧?”

    紫阳点头:“不错,我每得一种未见过的药材必先亲尝,因而就算是我也不知哪几种药材起了效用,又或许是经年累月的结果。长生不老只是虚妄,青春常驻也不一定是好事。”

    戚筱凤嘟哝了句:“我觉得挺好呀。”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这么觉得了。”

    “肯定不会。”戚筱凤也不知想到什么,边说边兀自捂嘴傻笑了起来,冯笑放缓脚步退到最后,偷偷伸长了手臂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哎哟!”她惊呼一声,着实吓了一跳,回过神见冯笑在侧满脸悠闲自得,瞬间猜到了他的伎俩,目含怨愤地盯着他。

    说笑间众人步伐轻快,一扫原先被困时紧张的氛围,戚筱凤与冯笑的关系仿佛也略有缓和,不似方才那般针锋相对。

    崎岖林路逐渐平缓,云杉和石路标也不见踪影,显然是破了这层迷局。直至红日西斜,余辉遍野,暮色沉沉行将入夜,林中再次漫上一层雾气并随夜色逐渐浓重。

    他们行至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白茫茫的云雾如帘幕羽纱遮挡了视线,周围大部分地方已看不清晰,几人决定暂歇一晚至明日再启程。

    溪陵去附近拾了些树枝生火用,戚筱凤听紫阳的差遣去找可以充饥的野果,边寻边跳跃着抬手拂过树上垂荡下的条状物。

    溪陵解释道:“那是女罗。”

    “女罗?我还以为是被风吹上去的杂草团在了一起。”她说着又跳起来去够那随风飘荡的丛丛女罗。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就是女罗,那是不是还有薜荔?”

    “有啊。”溪陵笑笑,环顾四周道,“现在雾大看不清,方才其实有见到,就在南面一带。”他说着一径指出了方向。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戚筱凤投去钦佩的目光,旋即想到什么,低头自顾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溪陵不解。

    她抬眸又是一笑:“我在想,你刚才说山鬼,好像你就是山鬼托生成了男人,一吹笛子赤豹和文狸就都来了。”

    溪陵被这话逗得捧腹不已,手中怀抱的树枝接连滚落在地上,戚筱凤俯身替他捡拾,嘴里还念叨:“紫阳婆婆也像山鬼,岁既晏兮舒华予嘛。”

    二人又是一阵笑,戚筱凤垂首面如桃花,杏色衣衫衬在摆荡的女罗下溢出清秀灵韵,衬于朦胧氤氲的烟气中如梦如幻,采撷杜若,葛条蔓蔓,何尝不似山中神女。

    蓦然之间,时光静止,薄雾、翠叶和如丝女罗都被她挡在身后,耳旁轰然传来隆隆声响,他一愣,不禁摸了摸心口,险些以为怦然声响是从那儿来。

    伴随响动的还有一声惊呼,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晃动。

    “不好。”溪陵顿觉异常,他双眉紧锁,迅速扔下手里的东西。

    “什么声音?”戚筱凤看向声音来处,浓雾弥漫。

    溪陵拉起她迅速跑回那块准备歇脚的地方,戚筱凤疾奔之下险些落入一个黝黑深邃的大洞,溪陵两脚急刹一把将她拽回。

    脚边一块石头滚轮其中,只听得空荡荡的回音一路深入地下。

    “怎么回事?他们人呢?”戚筱凤心惊不已,声音都有些颤抖。

    “土石松动坍塌,他们可能掉进地腹了。”

    她一听脑后如遭钝击嗡嗡地响,一时混沌不堪根本无法思考,她凝视这黑黢黢的地洞缓缓问道:“他会死吗?”

    “应该不会……”溪陵的声音没来由轻了些。

    戚筱凤一脚探到洞口只字未说便毅然俯身往下迈。

    “你要做什么?”

    “下去救他们。”

    溪陵连忙阻止道:“你下去也于事无补,救不了任何人。”

    “那要扔下他们不管吗?我不要!”她语气激动,眼中闪出盈盈泪光,沾满泥土草屑的指尖抹上面庞,留下条条灰黑的印迹。

    溪陵心弦一颤,握住戚筱凤的手将她拽了出来:“跟我来。”

    “不行!我要下去!”

    “我带你去底下。”溪陵紧紧抓着她手腕一路疾跑,眼前的浓雾仿若无存,他熟门熟路、披荆斩棘带她穿梭于林间,枯枝和草叶擦过衣角襟边,不知跑了多久,在越过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剩一轮弯月和眼前一汪波光璀璨、涟漪起伏的池水。

    “这是哪儿?”

    “从这里游下去可以通到地下,相信我。”溪陵起伏的胸膛喘着粗气,眼神如同黑夜中的星辰射出明亮光芒,这双眼就和第一次见到的一样从没有半分虚假。

    “我……”戚筱凤退了一步,月色下,水面光彩粼粼晕开一池银白,浓雾轻纱将它团团拢住,宁静而神秘,但她的心底已蔓上丝丝惧意。

    幼年落水的记忆顿时包围着她,但已渐渐模糊不清,取而代之是扬州的料峭春水,她害怕,但有他推开碧波舍命而来。

    “我要救他。”戚筱凤看向溪陵,目光如焰,毅然决然。

    “你会游泳吗?”

    “我……我会。”

    他踌躇了一下,顿了顿才说:“这条水路不长,你到了水中就马上闭气。”溪陵捡起脚边一条长藤蔓系在腰上,另一头递给她,“先深吸口气。”

    戚筱凤依言照做,溪陵却有些惶然,不知这样带她下去是对是错。

    片刻沉默后他们走到水边,黑夜中这塘池水也仿佛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刺骨的池水漫过面庞蜂拥而至,她出于本能地开始摆动四肢想要上浮,溪陵拽住藤蔓把她拉至身旁,恐惧却也如水一般侵袭而来。

    包裹着身体得冰冷让寒颤都凝固了,像坠入永夜,堕入黑暗,她挣扎着企图前进,可四肢百骸挥舞得杂乱无章,混沌一团,手足变得沉重,时间漫长的到一分一秒都如一个世纪,她欲追上前面的人,但胸口有隐隐钝痛迫使她吐出最后一口气。

    不断下沉,静默如初,眼前只有一束光,无声无息。

    溪陵只觉腰间愈发沉重,他心头一凌竟也开始恐慌,如果此刻是在地上定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扯住藤条一圈圈缠绕手臂奋力提起,她的长发如水草拂动,溪陵轻轻拨开将她拉到跟前,伸手捏住她的面颊迫使牙关松开。

    他俯身覆上冰凉的双唇向她口中渡去仅有的一口气。

    相信我……

    波光黯然,无声世界,光影中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四肢也如浸水般无力。

    溪陵不知疲倦地前行,直到水面有莹光闪烁,他开始振作起最后的一丝精神上浮,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他勉力向上,酸软的手臂紧紧提住身边的人。

    探出水面的一瞬他来不及思索,只凭本能拼命攀爬,指尖摩擦在湿滑的地面拉出一条血痕,随后连拖带拽将戚筱凤也弄上了岸。

    溪陵趴在岸边急咳几声,口鼻中呛的全是池水,他深吸几口气才稍稍缓了过来,沉重的手脚带动全身缓缓爬到戚筱凤身旁。

    “凤姑娘?”溪陵拍拍她的肩试图唤醒她。

    “凤姑娘,凤姑娘!”他又叫了几声,周围空旷地回荡着他略显喑哑的声音,眼前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戚筱凤!”溪陵大喊她的名字,耳边充斥的也仅仅是自己的回声。

    他心中燃上阵阵焦急,烧得胸口发痛,开始不断拍打她面颊呼唤她的名字,他不死心,低头捏住她鼻子再次往她口中渡气,而她的双唇如沁了冰水一样凉。

    溪陵不停喘息,他已用去大部分气力,此时也快要精疲力竭。

    “戚筱凤,快醒过来吧……”他握着她的指尖仰躺在池边的石面上,闭上眼无力地呢喃。

    所有噩梦与惊恐都在脑海中闪现,反反复复,宁朔王府一夜倾覆,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大雨滂沱不止,小山叔死了,冯笑,郑澈……

    她恍然似从高处坠下,悬在半空,心突然提到嗓子眼忽地又戛然而止,她害怕至极不由尽全力猛吸一口气。

    静谧中,溪陵恍惚听到一声低浅的呜咽,手心感受到了一下极轻的抖动,他猛得坐起来,仰躺在面前的戚筱凤微微皱眉,从口中吐出几口池水,她猛咳了两声,缓缓睁开双眼,昏暗中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剪影,恍如隔世,又似转瞬。

    她忽呛出泪来,心中的坚韧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伸手抓住那个影子紧紧抱住,生怕一松手他就随那梦境飞散不见,地腹的岩洞中回荡起她难抑的低泣。

    溪陵轻声叹息,犹豫片刻还是拥住了她,掌心在她背脊上一下一下轻抚安慰着:“好了,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