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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聚散有时
    过了那蛇洞以后的路一直顺畅无阻,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地腹溶洞的样貌,再无其他。戚筱凤与溪陵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脚下渐渐呈现上升之势较为平缓的坡度。

    手中豆大的烛火在明灭中远远映出一个不同于眼前景象的影子,路的尽头似乎断开了,但看不真切。

    “应该快到了。”溪陵说着放缓步伐叮嘱她,“这蜡烛带出去无用做起来又颇费力,我去就近放好,你等我一起下去。”

    “嗯。”戚筱凤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眼神已经飘到远处的洞口断层,心道:他说快到了,可为什么一丝光亮都没呢?也许外面天还黑着?

    溪陵转身步入岔路,待他消失在拐角处时,戚筱凤迅速脱下鞋子拎在手中,拔腿就往洞口跑去,她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冯笑是否安好,若是也像他们遇到了蛇或者其他危险是否能够顺利脱身。

    跑到洞口穿上鞋才发现,原来此处溶洞分为两层,他们所处的在上层,下层另有两个岩洞,而不远处却有第三条路,一直通往更远更深处,光线也愈发强烈。

    她低头看向下方,不知冯笑是在路上还是途遇险境,忽闻几声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以为溪陵快要赶到,她情急之下一横心,面朝洞口探出脚就往下爬。

    哪知壁侧沾水、潮湿滑腻,她刚踩下一脚就蓦地滑离石面,仰面朝天,踏空坠落,还来不及惊呼便“砰”地一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周围宁谧无声,她懵了片刻没有动弹,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她寻思并不是自己在叫唤,摸摸手脚发现从高处摔下也并无疼痛,正自奇怪之时,突然有个明晰清亮,略带几分笑意的声音钻进耳朵里:“你要在我身上坐到什么时候?”

    戚筱凤听到这熟悉的嗓音,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被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的人直起腰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笑如春色明媚,波光滟滟。

    “你怎么过来的?不会傻到跳进我们掉下去的地方吧。”

    “是溪陵带我过来的。”

    “他?”冯笑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和肃然。

    “你有没有受伤?遇上危险了么?还好不好?”戚筱凤心急语快地抛出一连串问题,两眼直盯着冯笑上上下下的来回看。

    “我当然好,倒是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他蹙眉打量她,浑身灰扑扑的,衣裳和发丝都沾着潮气,衣袂好似被火燎过焦黑了半片,心想这比以前汴州城门外的乞丐好不了多少。

    他绷不住笑了一下,抬袖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颊:“还生我气么?”

    “一码归一码,不过那件事可以先放一放。”戚筱凤态度不似先前强硬了,垂下眼帘语气柔和,“你……”

    “你没事就好。”冯笑抢先替她说出了心头一直萦绕的话,紧紧拥住了她。

    恐惧、饥饿、疲惫和洞中久久弥漫的湿冷寒意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她依偎在他肩头觉得方才好似一场梦。

    上层和下层的洞口同时回荡起空旷幽远的步伐,他们都因急于见到对方而抢先出来探路,戚筱凤闻声推了推冯笑。

    他不为所动,戚筱凤又轻推了两下,嗔道:“他们要出来了。”

    “出来就出来吧,怕什么。”冯笑揽住她往后方的岩壁靠去,双眸如星辰流光仔细端详着她,嘴角忽地漾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令戚筱凤神色慌乱,待要挣脱,他已低头倾身,伴着熟悉的苏合浅香一径吻下来,温暖缱绻,唇齿相依,裹挟着他的担忧、愧疚和无法言喻的深情。

    戚筱凤欣喜又紧张,犹豫该接受还是推开时后方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敲在打鼓般狂跳的心上,她抬手往冯笑肩上捶却被反手捉住按在沁凉的石壁上,她无计可施,心里又急又气。

    冯笑自然是故意的,知她面皮薄又怕羞,可越是这样就越忍不住欺负她。紫阳和唐立已经快走到洞口,戚筱凤不安地反抗了几下,滚烫的热浪从面颊直窜到耳后。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上层洞口内溪陵也在寻她,紫阳呼唤了一声,在步出岩洞的瞬间,冯笑低头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咬。

    下一秒他挺身挡住她,若无其事地朝正在走来的紫阳笑道:“看来快到出口了。”

    紫阳一眼瞧见了他身后的戚筱凤,诧异道:“你们也过来了?难道有别的路?”

    “阿,嗯。”她张嘴胡乱回答,脑中还在思考他们是否看到方才冯笑对自己的轻薄之举,思绪凌乱,压根没听清这句询问。

    紫阳抬头见溪陵从上方纵身跳下来,又是询问几句,溪陵随口搪塞过去,转头看戚筱凤始终垂头看着地面,一语未发,很是心不在焉,他不由问道:“凤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仓皇一笑,这里幽晦暗然旁人瞧不清她涨红的脸和赧然的神情,只有冯笑眸光粲然地看着她,阴郁尽散,舒心得很。

    片刻后,他敛目查看四周,眼前另一个陌生岩洞透出与其他洞内全然不同的微亮,感觉更像是自然光,于是举扇朝那处指了指:“我看这里便是出口了。”

    “也不知这条路会通到哪里……”紫阳低喃自语,跟上冯笑等人的步伐向岩洞深处走去。

    脚下青苔丛丛,幽深静谧,比先前走过的溶洞逼仄狭小不少,也不见石笋钟乳,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洞而已。几人沉默前行至百米时,洞顶由低矮转为高阔,脚下地势也变得漆黑难辨。

    戚筱凤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低呼一声,谁料声音才出,洞顶刹那间飞钻出道道漆黑墨影,尖利嘈杂之声四起,十来只蝙蝠在上方盘旋乱窜,她想起蛇洞中的恐怖经历,双腿下意识的发软,左右摇晃不定。

    溪陵目光未曾离开她,见此情形正要伸手相扶却蓦然抓了个空,眼底一暗抬眸看去,她已下意识倾斜着身子紧紧拉住冯笑衣袖,瑟缩地躲在他身后丝毫不敢挪步。

    冯笑伸手在她发上轻抚几下,挥扇甩开了眼前窜动的黑影。不多时被打扰的蝙蝠惊吓一阵后齐齐飞走,周围安静如初。戚筱凤长舒了口气,举步行了数米,但身旁的人却忽而开始踉跄。

    冯笑顿感不妙,之前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他扶着洞壁险些摔倒,戚筱凤觉查出他的不对劲,连忙支撑一把:“你怎么了?”

    冯笑呼吸急促未能回答,戚筱凤就着微光凑近,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剑眉紧拧,揪心不已,溪陵三人也围拢过来询问,她略一思索,回首对紫阳说道:“婆婆能替他瞧瞧么,之前我见他也有过一次这样的情况。”

    紫阳听言面露难色:“我虽精通药理,但对医理却只知皮毛,若真有什么疑难杂症我也束手无策。”

    “没关系,只求婆婆试一试!”

    戚筱凤言辞恳切令人动容,紫阳捉过冯笑的手腕为其诊脉,指尖颤动,脸神色变幻,静待少顷遂徐徐开口道:“难怪你会突然气虚乏力,原来是内力受损了。”

    冯笑疑惑万端:“内力受损?”

    “你最近可有过内伤?”

    “最近没有,半年前曾受过一次重伤,但治好后一直没有什么不妥。”

    “不,这不像半年以前的伤,倒像是……”她垂眸思索片刻,顿了顿才说,“内力似乎正在一点点损耗。”

    “怎么会这样?”戚筱凤急切追问,紫阳却摇了摇头:“可以造成这种情形的事很多,我也无法究其原因,只有找到源头才能止住流失慢慢恢复。”

    戚筱凤有些泄气,回想从逍遥涧离开的这一路,除遭冯家人围追堵截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她遂问道:“会不会被人下毒?”

    “不会,白氏一向擅长此道,若真是中毒我一定看得出。”

    戚筱凤还想再问却被冯笑按住手背制止了,他坐下运功理气,凝神调整了片刻,平静说道:“无妨,我没有大碍。”

    溪陵看看四周灰暗阴冷,于是建议:“这里太黑,不如先出去再说吧。”

    “的确,损耗些内力还危及不了我的性命,走出去才是正事。”冯笑起身掸去衣袂沾染的尘土,泰然自若地继续前行,戚筱凤则紧随其后生怕再有什么差池。

    此后,山洞逐渐宽敞,遥遥可见一团明晃晃的光影,并能感受到久违的清朗微风。迈过最暗绝漆黑的一段路后,洞内豁然开朗,此时天刚放亮,日辉初绽,明光四射,幽闭在地腹多时的他们不由都深吸了一口气。

    再往前走果不其然已上了地面,但却并非在雾气缭绕的密林之中,回头看去,树林已被他们甩在身后,脚下所踏则是一片平坦开阔的浅滩,地上绿草茵茵随风摆动,数丈外一条自远山奔流而来的江水,穿梭两岸,逶迤向南。

    戚筱凤沐浴在绚丽的阳光中神清气爽,双腿不由蹦跳着徜徉于翠绿青嫩的草坪上,她欢快奔跑起来,不远处的江面水波涤荡,其上横卧着一叶小舟,被系在岸边一根木桩上随波起伏。

    “快来看,这儿有条船!”她兴奋地挥手招呼他们,几人信步走到岸边,俱是沉默。

    冯笑看四下并无半个人影,面色不禁一沉:“这艘船看来早有安排,有人刻意要引我们到这里。”

    溪陵叹息道:“各位上船吧。”

    众人面面相觑,戚筱凤却退了一步,凝眉说道:“他……他对这里的地势构造很清楚,你们落入地底以后就是他带我去找的。”

    冯笑侧步挡在她面前,警惕地后撤了数步。

    溪陵兀自跨步跳上船,回头只看向冯笑毫无预兆地朗声说道:“十全缺一,谓之九全,人无完人,剑无完剑。”

    冯笑面色顿时一滞,这是年幼时父母曾告诉他的关于九全剑名的来历。他横眉紧锁,杀气腾然,嗓音沉沉地逼问道:“你,究竟是谁……”

    溪陵拿起一支船桨,心平气和地笑道:“还记得我在微山湖客船上和你说过的话吗?我或许有目的,也可能不是同道中人,但决计不会加害你们。”

    “但你有所图,不是么?要我性命?还是九全剑?”

    “我什么都不图。”他敛容肃穆,直视众人正色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唤溪陵,姓郑,与青州郑氏同出一脉。”

    “你……那郑长铎是……”

    “我的祖父,在收到怀鉴的消息后命我前来的也是他。”

    冯笑眯起狭长的凤目,射出两道凌厉眸光:“所以你们是要试探我?”

    “是,但也不是,怀鉴毕竟是外人,无法判断你是否出自郑家,祖父让我跟随你们一是想确认你的身份,二是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找到这里。”

    冯笑冷冷一哂:“他疑心倒重,派你来竟不是为我们引路,当真小家子气。”

    溪陵不理会他的揶揄,只明眸笑道:“何需我引路,你寻到了净泉寺、发现了剑身地图,还破解了鬼墙林的迷障,我根本不需要做多余的事。净泉寺外你故意在那些人面前折断无名剑,我以为你浑然不知上面有什么,没想到是全记在了脑子里。”

    “可我从未说过我姓郑,你如何确认我的身份?”

    溪陵继续娓娓答道:“我刚到净泉寺时,你落下了这个。”他说着取出脖子上贴身挂的饰物——一把精妙绝伦的小剑,和冯笑携带的分毫不差。

    “居然不止一枚。”冯笑也拿出小剑两相比对。

    “这个等到了溟风谷我祖父自会同你解释。还有一点,你认得九全剑并且找回了它,说实话,这把剑我也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不说这个,各位先上船吧,到了我家中你们自然就都知道了。”

    紫阳在岸边摇头道:“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参与,如今我已出了那林子,是时候离开了。”

    “婆婆……”经过诸多艰难戚筱凤难免有些不舍,紫阳态度却很坚决,她走到船边请拍了拍她的手,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到冯笑手里:“这个药可以稍稍缓解你内力损耗的速度,但不是长久之计,你多加小心吧。”

    “多谢婆婆。”

    紫阳微微一笑,眼神却是凝重:“冯笑,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往后该如何行事一定要三思,切不可鲁莽。”

    他颔首道:“我明白。”

    小舟在粼粼水面上浮动,翩然而去,紫阳目送他们离开,戚筱凤却始终看向岸上,直到她的身影化作一个黛蓝的小点,消失在绿茵清流间。